退几步回来,花春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拱手道:“皇上,臣奉太后之命,要陪皇上看半个时辰的古籍,再改半个时辰的折子才能出宫。”
宇文颉脸色沉了。
对敌人仁慈果然就是对自己残忍!他刚刚还同情他?瞧瞧,这厮还是这么不知趣,竟然当真要当太后的眼线?
心里压着火,帝王冷声道:“你确定吗?”
背后发凉,花春僵硬地点了点头,脸上是笑着的,却跟要哭了一样。
天可怜见啊,冤有头债有主,她就是个听吩咐做事的,不至于怪到她身上来吧?
“很好。”皇帝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宫人道:“给丞相搬个椅子来,坐在朕身边。”
“遵旨。”
花春觉得自个儿有点腿软,看着椅子被放在皇帝的右手边,愣是没能挪过去坐下。
“丞相打算站一个时辰?”帝王问。
连连摇头,花春小步挪过去,撑着椅子的扶手慢慢往下坐,眼角一直扫着旁边的人,生怕他突然反手给她来一个铁砂掌。
然而宇文颉没有她想的那么暴力,让她坐下之后,只对秦公公道:“把古籍和折子都拿到这里来,让霍昭仪继续吧。”
秦公公一愣,看了花春一眼,躬身应下。
没一会儿,刚刚那妖媚的女子就又回到了大殿里,丝竹声重新响起,美人继续款摆腰肢。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春在场,刚刚腰扭得跟柳叶条一样的霍昭仪,这会儿僵硬得像是腰间盘突出似的。
花春有点尴尬,虽然她是个女人,看看人家的腰也没啥,但是表面上是个外臣啊,这皇帝怎么想的,竟然让后宫昭仪当着他的面这样献媚?
瞧霍昭仪脸上那尴尬的神色,估摸着等会回去得哭上半个时辰。
“皇上。”她没忍住开口道:“您既然想一心看书改折子,又为何要奏丝竹看歌舞?”
看她一眼,宇文颉没说话,表情冷酷极了。
花春悻悻地闭了嘴,旁边的秦公公倒是小声给她解释:“这是陛下的习惯。”
什么破毛病,看书还习惯让妃嫔跳舞?那到底是看书呢还是看舞啊?
一个没忍住,花春翻了个白眼。
旁边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他表情的帝王微微一顿,接着道:“丞相觉得,霍昭仪的舞如何?”
花春低头,眼观鼻口观心:“臣不敢冒犯后妃,只陪陛下看书,不看别处。”
挺聪明的啊,宇文颉抿唇:“看来丞相也是守礼之人,还知道非礼勿视。”
废话,她要是敢多看两眼,指不定就被抓着把柄推出去又打一顿呢。这小心思这么明显,还真当她看不出来?
笑了笑,花春继续盯着自己衣裳上的花纹。
“霍昭仪。”帝王朝下头道:“你过来。”
霍纤柔一愣,收了舞步,款款走到帝王身边:“皇上有何吩咐?”
“来陪朕看书。”宇文颉面无表情地伸手。
霍昭仪大喜,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帝王,按照他的眼神示意,颤颤巍巍地坐到了帝王怀里。
花春立马转了身子过去。
荒淫无道啊,这简直是白日宣淫!霍昭仪身上就那两层纱,往男人怀里一坐,几个人把持得住?她等会是不是得看一场现场直播的春宫?
好想马上走,然而……太后的命令还压在头上,让她动弹不得。
“皇上?”霍昭仪柔柔的声音像是头发丝儿一样,轻轻划过人的身上,让人觉得痒又抓不着。
这媚功天生,也真是厉害。
花春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是一个大写的灯泡,闪闪放光芒,奈何后头的两个人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她一样,卿卿我我地开始看书。
“这个字怎么念?”宇文颉问霍昭仪。
霍纤柔咬唇,低声道:“皇上就会为难妾身,这个字看起来好复杂啊,是……滚吗?”
“嗯。”帝王点头:“是滚没错。”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花春抓着椅子的扶手,这叫一个挠心挠肺,丫的还借书上的字来叫她滚,她很想有骨气地立马说“臣告退”,然而……
罢了!深吸一口气,花春振作了起来,不就是看人秀恩爱么?以前天天看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也没啥好矫情的,人家不害臊,她也不能上赶着替人家不害臊,脸是别人的,又不是她的。
想通了之后,花春就坐正了身子,低头道:“敢问陛下看的何书?”
宇文颉微微皱眉,不悦地答:“先祖留下的《治国之道》。”
“可有什么收获?”
帝王沉默。
这人,竟然还能这么淡定地问他有什么收获?正常人非礼勿视,早该走了好吗?这花京华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臣本不该多嘴。”花春道:“但看书当专心致志,才能明白书中所言为何。”
“你在教训朕?”皇帝语气冷厉了起来。
身子微微一抖,花春立马很怂地摇头:“臣万万不敢!”
“那就不必多言。”
好吧,她搁这儿当一个时辰的摆件好了。
霍昭仪脸上带笑,目光却是没少打量旁边这丞相,见他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一张脸俊俏极了,心里不免也有了些好感。
“皇上,就这么让丞相干坐着也不好,不如拿些书给丞相看吧?”她道。
宇文颉看她一眼:“你这里有书?”
“自然是有的。”霍昭仪起身,行了个小礼就带着宫女往后殿走。
宇文颉抖了抖手里的书,一声不吭地继续看。花春尴尬地笑着,直到霍昭仪带了书回来。
“这些都是嫔妾平时爱看的。”霍昭仪将手里的东西呈到皇帝面前。
侧眼看了看,宇文颉点头,伸手接了就递给花春:“霍昭仪温柔体贴,丞相不谢恩吗?”
“多谢昭仪娘娘。”花春听话地起身颔首,然后拿过书来看。
第一眼她是觉得霍昭仪妖媚的,但是一看这书,竟然是一些奇文怪志,倒是有些意思。
人家都这么给她解围了,她心里自然会觉得她人不错,没有太后想的那么难堪,当下便心存感激地看了起来。
霍昭仪依旧坐回了皇帝的大腿上。
就这样,一帝一臣外加一嫔妃,和谐地在一起看了一个时辰的书。
花春看得津津有味,这书是手抄本,字写得不错,还有些香味儿,是女儿家会喜欢的东西。
不过,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那一页白纸上没字,却是画的人像。
微微一愣,花春仔细看了看。这画工不错,画里的姑娘跟仙女儿似的,面容姣好,一身霓裳羽衣也冒着仙气儿。虽然笔画简单也没上色,但是却有古代仕女图独特的韵味儿。
不过,这画的是谁啊?
也没多想,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旁边的皇帝也已经改了一叠奏折了,花春还是知足地站起来,道:“陛下辛苦,臣也该告退了。”
“丞相急什么?”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宇文颉不高兴得很,睨着他道:“太后的命令是命令,朕的命令就不是了吗?”
啥?花春傻了,这人还跟她杠上了?拜托,已经快到午时了,她再不出宫,就赶不及回去用午膳了啊。留她在这儿干嘛?还想继续看书?
心里一阵抱怨,她面上却还是恭敬地道:“陛下息怒。”
“朕没怒。”皇帝道:“你继续坐在这里陪读吧。”
花春:“……”
望了一眼外头湛蓝的天空,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又拿了一本书起来看。
霍昭仪都觉得累了,低声对宇文颉道:“皇上,您不要休息休息吗?”
“嗯。”皇帝点头:“是该休息了,朕去你殿里躺会儿。”
花春一喜:“那微臣……”
“你留在这里继续看吧。”宇文颉头也不回地道:“等朕醒了再说。”
惨无人道啊!花春脸都绿了,这什么仇什么怨!都说了不关她的事儿,她就是个被赶上架的无辜鸭子啊,为什么要拿她开刀?
望着皇帝的背影,花春幽怨地叫了两声:嘎!嘎!
霍昭仪伺候皇帝去后殿休息,她就继续看那一堆带着女子幽香的书。
“丞相大人。”
没一会儿,霍昭仪又出来了,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道:“这些都是纤柔亲手抄的,字有些乱,您还看得懂吗?”
“娘娘亲手抄的?”花春有点意外,看了看那上头的字,字体清秀,跟印刷出来的差不多,顿时对她好感倍增:“看得懂,娘娘的书法造诣令微臣钦佩。”
霍纤柔笑了,这一笑可真是百媚生,看得花春都愣了愣,心想人家长得好看真的不是什么罪过啊,会看书,字也写得好,这样的妃嫔,太后做什么那么防备?
“大人过奖了。”看着面前这丞相的表情,霍纤柔十分开心,捏着帕子道:“纤柔也知道太后是对纤柔不放心,所以才让大人过来。不过丞相在朝中颇有声望,想必不是偏听偏信的人,若是有机会,还请丞相在太后面前替纤柔美言两句。”
“微臣明白。”花春点头。
太后也说只是听人说这霍纤柔品行不好,没有具体的证据,她也不能片面给人下定论啊,今日看见的霍昭仪除了跳艳舞之外也没啥不好的,若是太后问起,她是该帮忙说两句话的。
午膳的时间已经到了,花春饿得前胸贴后背,秦公公已经开始给皇上准备午膳了,那一盘盘香喷喷的菜啊,却都是直接从她面前端过去,进了后殿。
“丞相。”秦公公其实也十分不好意思,人家堂堂一个一品大员放在外殿里饿着像什么话啊?
但是皇帝说:“不用担心,丞相有办法的。”
所以现在,秦公公只能抱歉地朝他行礼。
花春身子坐得笔直,料也料得到今天皇帝不会放过她,所以她很淡定地点了点头:“公公不必担心。”
“唉。”秦公公叹了口气,继续进后殿去伺候。
等皇帝用完膳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三刻了。花春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外头层峦叠嶂的宫檐,脑子里想的只有粉蒸排骨、红烧排骨、麻辣排骨……
“花丞相。”宇文颉喊了她一声。
“排骨在。”
有一瞬间皇帝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皱眉不解地看着面前这双目无神的人:“什么?”
花春迅速回神,恭敬地行礼:“臣在!”
“……”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皇帝道:“陪朕去紫辰殿议事。”
还议事?!花春很想抓着他的衣襟咆哮啊,他丫的睡了一觉又吃饱了饭,而她从下朝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能不能把人当人看了!
心里诅咒了这皇帝一万遍,她脸上还是只能微笑:“臣遵旨。”
老天怎么不来道雷劈死这狠心玩意儿啊?
脚步虚浮地跟着他往外走,今天的太阳还很大,晃得她眼前一片白花花的。
宇文颉的心情倒是好了,拖着丞相去议事一个时辰,再把花丞相晾在御书房外头半个时辰,最后晚膳的时候,也没有要让他吃的意思,就给了本书,让他在外殿里看。
这惨无人道的一系列摧残,看得秦公公都不忍心了,想给丞相塞点吃的吧,奈何皇帝后脑勺跟长了眼睛似的:“谁也不准去送东西给他。”
秦公公无奈了,知道自家陛下这是折磨人的心思又起来了。唉,太后也是,明知道花丞相自保已经很不容易,却还让他来惹这祸事。
不过除了花丞相,当朝也没第二个人有这胆量,敢得罪皇帝,还不会被处死。
也只能他受着了。
晚膳是请了攻玉侯进宫来的,贺长安正在奇怪今日去花府没找着人呢,一跨进紫辰殿后殿就看见外头椅子上着着的、半死不活的花京华。
“丞相?”贺长安乐了,走过去看了看他无神的双眼:“这是怎么了?”
花春感觉自己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只有自己肚子的悲鸣,一声声的,犹如末日吹响的号角,伴随着整个天地突然昏暗,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
好……惨……呐……
贺长安挑眉,看向旁边的宫人,宫人朝他示意,让他先去后殿。
“皇上?”见着那一身龙袍的人,贺长安哭笑不得地道:“前殿是怎么回事?”
“你不用管。”宇文颉道:“有的人不知天高地厚,自然要吃点苦头。”
在他旁边坐下,贺长安道:“微臣瞧着花丞相已经半死不活了,皇上是用什么刑罚了?”
“没有。”皇帝一本正经地道:“就一天没给他饭吃罢了。”
贺长安:“……”一天不吃饭能成那样?看着也真是让人心疼。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花丞相定然没做什么错事,相反,肯定还对皇上有帮助,微臣猜得对吗?”
宇文颉斜了他一眼:“又想帮他说话?”
“不是帮不帮的事儿。”贺长安失笑:“您这毛病从小到大就没变过,人家做得对,只要让您不高兴了,就得整人家一顿。也差不多得了吧,忙碌了一天,您气也该消了,该让他来吃两口饭,好体现您的大度,免得太后那边又要找麻烦了。”
这话也就贺长安敢说,皇帝不悦地哼了一声,看了看桌上的菜肴,侧头朝秦公公示意。
秦公公松了口气,立马叫人去前殿把花丞相给扶了过来。
“微臣叩见皇上。”
花春当真已经心如死灰了,不让她吃就算了,这回还打算让她看他们吃?
算你狠!
心里的诅咒模式正打算启动,却听得皇帝道:“平身,过来坐。”
哎?花春有点意外,抬头看着那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咽了咽口水。
贺长安笑得温润如玉:“辛苦丞相了,皇上特地赐宴你我二人,这可是天大的荣光。”
真是谢谢他全家,花春跟着感激地朝宇文颉拱手。他好歹还有点仅剩的人性,真是感天动地!
宇文颉也没吭声,旁边的宫人开始布菜,他便安静地用膳。
贺长安却没打算闲着的,拉着凳子凑近花春一些,对他道:“饿太久了不宜急食,丞相慢些用。”
“嗯。”花春点头,十分感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起筷子,接过宫人夹的菜一顿海塞。
贺长安:“……”
这人吃个饭动作不粗鲁,却十分快,跟个兔子啃萝卜一样,一碗菜两口就见了底,旁边的宫人夹菜的速度都赶不上他吃的速度,急得人家一头的汗。
宇文颉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更嫌恶了:“丞相也该注意仪表。”
“啊?”花春茫然地抬头,伸手抹了一把嘴。
好么,油全被她抹手上了。
宇文颉震惊地看着对面那人,眼里的神色已经不能用嫌恶来概括了。
他完全不觉得脏是吗?
贺长安倒是看乐了,伸手拿了自己的手帕给他:“快擦擦。”
“多谢。”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们一眼,花春轻咳一声,擦了手之后,动作终于开始优雅起来。
“长安。”皇帝扫了一眼旁边这人:“你是来用膳的,还是来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