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次城市革命

从公元前一千纪中叶到孔雀王朝建立(前321)并统一南亚次大陆这两三百年期间,北印度经历了氏族社会解体和较为完整的国家机器形成的过程。这是一个渐进的、反复曲折的历程,不可能用某一个年份来断代。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的地区曾出现相异的国家政治体制,如君主制和共和制(或名酋长制)。在这个发生深刻变化的历史时期,也出现了以宗教为表现形式的各种意识形态潮流。以佛教为首的新的意识形态及其社会实践也在国家的形成中起着各种作用。这个时期以吠陀祭祀为主的婆罗门教体系仍然流行,主要是在恒河和朱木拿河的河间地,即所谓雅利安人圣地。然而,它在政治和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性已江河日下,祭祀活动往往只是象征性的,不再起很大的社会和经济作用。同时,佛教、耆那教、阿耆多(或称邪命)教等宗教崛起。这些新教派的活动为我们留下了这个时期的社会活动的记载。其中佛教不仅记载了它本身的哲学思想和机构的发展,而且往往提及同时代的君主国和共和国中发生的事情,是我们了解这一段历史的主要材料来源。同时代的一些非宗教著作如帕你尼的《梵文语法》(前5到前4世纪)也为当时的经济政治状况提供了一些佐证。此外,后世编写的《往事书》虽然充斥后人的想象,亦能为研究这个时代的根本变化提供一个概貌。

大约在公元前8到前6世纪,在印度北部和中部形成了以部落集团为基础的16个主要地域政体(Mahājanapada,Janapada)俗称“十六国”。这些所谓“国”并没有明确的国界,只有一个政治中心和一个大致的地理范围。佛教文献中列举的十六国如下:地处西北角(现阿富汗境内,阿姆河以南地区)的有阿尸瓦伽和甘蒲耆,以呾叉始罗为中心的是犍陀罗,以哈斯汀纳普罗和英德拉普拉斯塔(现今德里一带)为中心的俱卢族人仍盘踞恒河—朱木拿河河间地;以阿希查特拉为中心的有般查拉部落;在它西南的是马兹雅,中心城为维拉塔城;以马土拉为中心的有苏拉塞纳;占据恒河—朱木拿河汇合口的有瓦兹雅,它的都城在拘睒弥;它的南面是车底族;以瓦拉纳西为都城的有迦尸国;憍萨罗的都城在舍卫城;它的东面,恒河以北,是拘尸城为中心的马拉族和居住在吠舍厘一带的跋耆;摩揭陀最早的都城在王舍城;鸯伽的都城在昌巴;另外有远在温德亚山脚的阿般提,建都乌贾因。这个名单不一定将所有重要的国家全部包括在内。孰大孰小可能有佛教徒的偏见,显然是以佛教发源的恒河下游地区为中心的。同时,德干高原一些部落也开始进入视线。从上列的名单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国”多半只是以部落名称命名的地域概念。这十六“国”并不是同时形成的。人们熟悉的俱卢和般查拉雅利安人部落,早在吠陀时期就有了。

从公元前一千纪前期起,恒河上游的雅利安人部落分两路向恒河中下游迁移。北线沿着喜马拉雅山山麓。循甘达克河谷到达恒河。南线沿着朱木拿河南岸和恒河以南靠近温德亚山脉移动。这两条路线都沿着地势较高的山脚,可能是因为这些地方较为干燥,生态环境近似恒河—朱木拿河间地。移民们到这一带后烧林开荒。而恒河中下游河谷地区则较为潮湿,森林密布,短时间内难以开发,要定居下来再行清理。《百路梵书》(atapatha Brāhmana,晚期吠陀文献)中描述的维德伽·马塔瓦向恒河中部迁移就是沿着北线进行的。

马塔瓦家的维德伽那时在萨罗斯瓦蒂河上。他(圣火阿格尼)于是前去向东燃烧土地;乔达摩·罗胡加纳(祭司)和维德伽·马塔瓦(国王)循着他燃烧的踪迹前进。他烧过(烧干)所有的河流。现在到了一条名叫唆达尼拉(意为永不干涸)的河流(可能是甘达克河),河水从北面的山上(喜马拉雅)流下。这条河阿格尼没有烧过。那条河从前婆罗门是不肯越过的。他们想,阿格尼·费什瓦纳拉没有烧过它。而现在,它的东边有很多的婆罗门。从前那边的土地是很荒芜的,满地泥沼,因为阿格尼没有舔过它。而现今那里已开垦好了,因为婆罗门通过祭祀使阿格尼舔了那块土地,就连春天,那条河都汹涌咆哮,水是那么冷,因为阿格尼没有舔过它。马塔瓦家的维德伽问阿格尼:“我在哪里落脚?”他说:“你的家园在这条河的东边。”这条河迄今还是憍萨罗和维德伽人的边界。因为那边住着马塔瓦的后代。1


这个时期的恒河中下游平原并非渺无人迹。这里原有居民的情况我们不太了解,他们的文化显然与吠陀文化的传统不同。他们崇拜祖先,在坟上建塔和造庙。佛教建塔造庙的传统就是从这里继承和发扬的。正统的婆罗门教徒认为这个地区是化外不洁之地。正是在这个地区产生了好几种反婆罗门教的新教派。然而,移民还是带来了大量雅利安人的风俗习惯。这个地区流行的俗梵文属于印欧语系,很多重要词汇是从吠陀时期沿用下来的,虽然这些词的含义已经变了。因此,在恒河中下游兴起的新的城市文明,一方面继承了恒河上游所建立的雅利安文化,即正统婆罗门教文化的一些传统;另一方面则在本地文化的基础上创造了一个新的传统。

从公元前6世纪开始,恒河中下游的一些国家强盛起来。以憍萨罗和摩揭陀为主形成近乎国家政权的君主国,开始吞并较弱的邻邦。这些国家间的斗争,从部落间的侵袭演变成占领和吞并领土的战争。这些战争可以说是国家机器形成并趋于完善的催化剂。

正当恒河中下游兴起形成新的政治文化中心时,在西北和西部,婆罗门教徒也很难保持他们纯洁的传统了。波斯的阿赫美尼德王朝从公元前6世纪把疆域伸进南亚次大陆。居鲁士大帝(前558—前530年)把巴克特利亚、卡皮沙和犍陀罗并入波斯帝国的版图。大流士一世又占领信德和东旁遮普(前518)。在这里建立波斯帝国最富饶的第20行省,每年要向国库交纳360塔伦特(talent)的金粉,相当于阿赫美尼德王朝年现金收入的1/3。波斯帝国的中央政权通过所派遣的省督维持秩序、征收赋税、上交中央政府的国库、执行国家的命令、维持并维护驿道的安全畅通。

阿赫美尼德王朝在西北印度的统治大约维持到公元前4世纪前期。在这一两百年里,波斯的统治在这一地区留下若干痕迹。行省式的行政制度由异族统治者沿用着,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这个地区最早的一种银币是按波斯重量单位(siglor)铸造的。甚至以后的一段时间使用的“打印钱”(这是印度北方最初的货币,上面的字形和花纹是敲出来的)也沿袭这个重量单位,而不同于北印度其他地区。

波斯统治的另一遗产是文字。吠陀时代的文献是通过口传心记而流传的,而设在苏撒的波斯中央政府则采用阿拉米文字和语言。由于阿拉米文字母表达不了西北印度的俗梵文的所有语音,人们就附加了各种符号,使它逐渐演化成佉卢体字母。佉卢体字母在印度西北部及中亚地区长期流行。

西北地区在波斯帝国的统治下,与西亚和中亚地区建立了密切的经济和文化联系。这种联系对整个南亚次大陆都有影响。大约在公元前6世纪,也就是波斯人入侵西北地区的前后,呾叉始罗发展成为一个重要的城市,成为北印度的一个文化和教育中心。虽然它远离恒河中下游的新霸主,但是在经济和文化上与那个地区有频繁的往来。从佛经文献中我们看到:一个出生在王舍城的耆毗伽,不远万里来到呾叉始罗求学,最后回到故乡成为一个名医。后来孔雀王朝的名相憍底里耶据说也是在呾叉始罗受教育的。由此看来,西北地区虽然曾一度接受外来统治,在经济和文化上仍与印度北方其他地区联为一体,在北印度国家形成和政治统一中起着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