吠陀时期北印度的物质文化

在印度河文明衰亡到恒河平原城市兴起之前这个阶段,北印度的文化遗迹可以按陶器为标准分为三大系,也就是赭陶文化(OCP)、彩绘灰陶文化(PGW)和黑红陶文化(BRW)。赭陶文化分布在旁遮普到恒河—朱木拿平原,时间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到前1600(或前1500)年之间。也就是说它的前期与印度河文明的后期同存。这种陶器表面很粗糙,严重侵蚀。可能由于大部分遗址都在洪泛区,长年泡在水里的缘故。从造型来看,它可能是独立于印度河文明而发展起来的。但是与印度河文明又有密切的关系,可以算是印度河文明文化遗产的一支。使用赭陶的居民最初从事牧业,后来逐渐向农业转化。与它同一时期,北方还存在一些“铜器堆”,有几处与赭陶文化共存,有些单独存在。主要的出土文物为铜制的武器和工具。

彩绘灰陶文化与赭陶文化的分布有所重叠,但范围更广,向恒河—朱木拿河间地伸展得更远。彩绘灰陶大部是用陶轮制出的,是一种质地细腻、火候均匀的陶器。出现的时间大约在公元前800到前400年(上下误差100年)。这种陶器所代表的文化虽然与赭陶文化在地理上重叠,但并不是相同的地点出现,在形态上也无继承关系,可能完全属于另一支文化传统。制作彩绘灰陶的居民使用少量的铁器(主要是武器),物质文化水平高于赭陶文化。居民点逐渐增多,占地面积也更广。但是彩绘灰陶所代表的仍然只是简单的村落经济。居民生活在用泥、竹和芦苇盖起来的棚窝里。在那里没有发现度量衡器,也没有精巧的手工业品和火烧的砖。居民从事简单的农业生产,曾发现稻种和金属制的镰刀,《梨俱吠陀》中虽曾提到犁耕,但尚未发现犁铧。彩绘灰陶文化也有胜过印度河文明的地方。居民使用铁器,有马或许还有马车,他们又是南亚最早制造玻璃的居民。

处于南亚次大陆西北部的犍陀罗墓地文化可能与彩绘灰陶文化有些联系。这个文化使用灰陶,但其造型与彩绘灰陶不一定有关系。它与彩绘灰陶文化的共同点是都使用铁器和养马。中亚、西亚印欧语系居民都有铁器和马。

黑红陶的分布极广,出现的时间也很长,在哈拉帕文明的遗址上就已见到。哈拉帕文明衰落后,在印度西部的铜石文化中保存下来,在恒河上游的彩绘灰陶遗址下层以及以后的恒河中下游的北方黑精陶(NBP)遗址下层也有出现,一直使用到早期历史时期。黑红陶的特点是内黑外红,容器的口部呈黑色。广泛分布的黑红陶,烧制技术都一样,但造型却因地区不同而各异。埋在彩绘灰陶遗址下层的黑红陶在外形上与上层的彩绘灰陶相似,两者之间可能有继承关系。这种特殊烧制技术在如此广泛的地区传播,可能是因为使用这种陶器的人群过着流动生活。除了东部较晚近的遗址外,大部分遗址的文物都表明生产力水平很低。这些人往往在高原树木稀少的地区、他们所熟悉的生态环境落脚。他们的茅舍里有大型的锅灶或多个小锅灶,食物以肉为主。这些遗留的文物,都说明当时使用黑红陶器皿的人们主要从事牧业和狩猎。

在这些哈拉帕后文化的潮流中,哪个代表雅利安人的文化呢?前一章已提到过,早在哈拉帕文明后期西亚和中亚文明的影响就已渗入南亚次大陆。前一章提到的后期哈拉帕文化中,朱卡尔文化和H号公墓文化可能就是少量移民的遗迹。然而他们的移民发生在公元前两千纪初,而《梨俱吠陀》的成形不能早于公元前15世纪,因而这些移民与吠陀文献描述的印欧语人群风马牛不相及。从物质文化的特征来看,彩绘灰陶文化及犍陀罗墓地文化和吠陀文献中的雅利安人可能有关系。这两个文化的人群使用马和铁器。南亚次大陆不产马匹,印度河文明没有马。冶铁的工艺也是先在西亚和中亚地区出现的。可惜的是,这两个文化的上限都不比公元前1000年早,与公元前1500年的《梨俱吠陀》相差好几百年。这两个文化显然不是《梨俱吠陀》时期雅利安人从中亚带进来的。

黑红陶文化延续时间最长,有一段与《梨俱吠陀》所描述的社会处在同一时代。它的烧制技术渊源于印度河文明。在世界其他地区还没有发现任何印欧语系的居民使用黑红陶。这种陶器烧制技术肯定不是雅利安人固有的。前面提到彩绘灰陶在造型上很可能吸取了黑红陶的地点,也就是说,彩绘灰陶所代表的典型雅利安人文化,是在吸收黑红陶所表现的哈拉帕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另一支与早期吠陀社会同时代的文化传统就是赭陶文化以及和它相关的铜器堆文化。由于赭陶文化曾与印度河文明共存,延续到吠陀时期,所以也不可能是雅利安人带来的。

在这几种文化传统中,朱卡尔、H号公墓、彩绘灰陶和犍陀罗墓地文化带有中亚和西亚的文化特色,但在时间上与吠陀文献不符。而且这几种文化之间也缺乏统一性。不仅陶器的制作技术和造型、装饰各异,而且居住方式、使用的武器、用具、埋葬方式也不相同。而与早期吠陀文献同时期的黑红陶文化和赭陶文化又都起源于印度河文明时期。由此看来,雅利安人并没有从中亚或西亚带进一个典型的、统一的物质文化。这个现象怎样解释呢?一方面,《梨俱吠陀》所描述的雅利安人是一个游牧民族,他们的生产力水平和文明程度很可能低于哈拉帕文明后从事农业的社会,因此很可能接受了当地的物质文化。另一方面,由于他们使用马和战车,流动性较强,在武力上要比当地定居居民强大,他们内部又有一个完善的掌握权势、发号施令的氏族组织。他们的语言作为文化的最重要标志保留下来,并在吸收当地语言之后,在南亚次大陆传播。至于典型的雅利安人物质文化,则是吠陀人与当地居民接触后所共同创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