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韵楼外题外话

1927年6月2日上午,王氏在颐和园内的鱼藻轩前,自沉于昆明湖。在其内衣口袋内发现遗书,云:“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敛,即行藁葬于清华园茔地。汝等不能南归,亦可暂于城内居住。汝兄亦不必奔丧,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门故也。书籍可托陈(寅恪)、吴(宓)二先生处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不能南归。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然苟谨慎勤俭,亦必不至饿死。”

王国维之死,世人热议已久。遗嘱中前十六字,也让后人揣测良久。殊不知,所谓书生本色,尚有书生意气可以描摹,可以形容。但以书为身家性命者,如王国维者,却绝难用“书生意气”一语中的,举世之间,他眷恋着的还只是书籍与书中所寄托的“大义”而已;于他而言,如果能带着心爱的书籍一起赴死,能与融于骨血间的书本上的大义一同赴死,或许才是最完满的死法——这即是“舍生取义”的另一种死法。

王国维遗书,在那家喻户晓的十六个字“真言”之后的内容,往往被忽略了。好像那是无关大义宏旨的俗人琐屑,殊不知,这些内容亦是王氏最后寄托所在——关于身后事的嘱托,人事与书籍并重。王氏的藏书,皆欲托付给陈寅恪、吴宓,这当然是所托得人——陈、吴二人后来纵横文史学界,颇多建树便是明证。但遥想陈、吴二人的命运多舛,最终也死于非命,似乎也正是王氏一生藏书、读书,成于书,死于书的又一翻版。王氏的藏书,似乎本也寄予了那么一点书生运命,得其书者自然也承其衣钵,续演这爱书人吊诡的人生旅程。当然,这已是题外话了。

返过头来试想,如果王国维能继续留在密韵楼中读书、校书、编书,如果他没有北上赴任清华大学教职,是否还会为后世留下更多卓越著作,而绝不至于自沉于昆明湖中,杀身成仁?如果王国维只是安于在浩翰古籍中徜徉,只是孜孜不倦地做一个老书童,而不是选择在北京——这个政治文化中心,遭受种种意识形态上的冲击与刺激,是否还是可以像同时代大多数遗老遗少们一样,优雅娱老、岁月静好呢?当然,这又是题外之题外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