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题取退思期补过

在帝王专制时代，只有臣错无君过，坐落在吴江水乡同里镇的退思园，就取《左传·宣公十二年》“退思补过”之意。园主任兰生曾任凤（阳）、颖（川）、六（安）、泗（川）兵备道，于光绪十一年（1885）遭弹劾被革职返回乡里，请著名画家袁龙（字东篱）巧构此园，也有以打了败仗的春秋晋林父自比，向皇上表白自己“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乃捍卫社稷江山之才之意。其弟任艾生诗曰：“题取‘退思’期补过，平泉花木漫同春。”

退思园的布局、建筑和构景具有鲜明的特色。

整体布局变纵向为横向：西宅、中庭、东园。宅又分为二：东侧为内宅，为主人与家眷居用。以主人之号命名的“畹芗楼”，南北两幢，五楼五底，楼与楼之间由东西双重廊贯通，廊下各设楼梯可供上下，俗称“走马楼”，很是气派。园主为使居室冬暖夏凉，底层东西间的地板均制成长方形条块，随气候变化或装或卸，灵活自如。楼南六间平房供侍者所用，称“下房”。西侧建有轿厅（门厅），轿子到此便要停下，轿厅两侧原有“钦赐内阁学士”、“凤颍六泗兵备道”、“肃静”、“回避”四块硬牌执事，一旦重门洞开，自是一片森严，令人却步。内外宅分则各成院落，合则浑然一体。

中庭内园以高墙相隔。庭中古木掩映，清雅幽静，樟树朴树华盖如云，广玉兰在阳光下送来阵阵清香。“岁寒居”内围炉，松竹梅相伴，取《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具有人格意义。室外植有松、竹、腊梅，透过窗景，组成一幅幅青松、翠竹、冬梅“岁寒三友”图。在这里最适宜观赏冬景。

在“坐春望月楼”上，静吟乘月夜，闲坐听春禽，真有“何似在人间”之感。

庭中“旱船”，坐南朝东，供宾客相聚、舞文弄墨。船头正对着东内园月洞门“得闲小筑”，东砖额“云烟锁钥”，形容水园烟笼雾罩的景色，有一种朦胧的美感，此门将这种美锁钥住，有引人入胜之妙。

进月洞门便为内园，这是座贴水临波的小园，池水终年澄碧，池周集中了江南园林的亭、台、楼、阁、轩、曲桥、回廊、假山等建筑，如浮水面，似乎随波荡漾，而且琴、棋、诗、画各景俱全。

主体建筑“退思草堂”坐北面南，风格清淡素雅，体现了园名主题。堂南是石铺的宽敞露台，可环顾内园景色。台临荷花池，既有水殿风来珠翠香的幽趣，又可凭栏观鱼，体味庄子濠梁观鱼的雅韵，美不胜收。堂内的《归去来兮辞》碑拓，为元大书法家赵孟所书的海内孤本，增添了古雅韵味和人文内涵。

东侧“琴房”为焚香操琴之所，环境清雅幽邃：窗前小桥流水，隔水对着假山小亭，东墙下幽篁弄影。在此操琴，真有高山流水之趣。

“眠云亭”高踞山巅（亭实为二层，外包湖石，外观似山亭），取唐刘禹锡《西山试茶歌》诗句意：“欲知花乳清冷味，须是眠云卧石人。”此亭建于假山之巅，亭犹处山间。“白云”以山中为多，南朝陶弘景以山中“白云”自怡悦，于是“白云”也就与“山居”、与隐士都有了关系。陶渊明诗称“云无心以出岫”，王维诗曰“坐看云起时”，“云”又与佛道的虚空澄净无牵无碍的自由心态相关联。唐陆龟蒙《和旅泊吴门韵》诗曰：“茅峰曾醮斗，笠泽久眠云。”登亭就石弈棋，或迎风待月，可尽享山林野逸，获得自然忘机的美感。

眠云卧石

“天桥”与辛台相联，堪称江南一绝。辛台为二层小楼，原为读书处，读书犹如辛勤耕耘，一分汗水一分收获，来不得半点虚假，故以“辛苦”的“辛”名之，颇富深意。

“水贴亭林泊醉乡”，退思园追求朦胧迷人的水乡意境，特别是宋姜夔《念奴娇》上阕的意象：“闹红一舸，记来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荷花盛开的时候，几只鸳鸯在荷叶间嬉戏，美玉般的花朵，带着酒意消退时的微红。词境成为“闹红一舸”石舫的意境，那几块太湖石又似船边浪花，碧波半浸，列坐船中，清风徐来，耳闻水声潺潺，确有“意象幽闲，不类人境”之感。

“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悬挑水面的水香榭，既可俯视水中倒影，又可下看游鱼。特别是在夏日，绿荫荷香，水波澄碧，水动风凉，令人尘襟一洗，邈然有出世之想。“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不就是“菰雨生凉轩”的意境吗？此轩背临荷池，早先周植荷花菰蒲，芦苇摇曳，轩南种芭蕉棕榈，夏秋季节，轩内凉风习习，荷香阵阵，这时已经有“冷香飞上诗句”的妙趣了，更何况阵雨突至或细雨淅淅之时，那荷叶、芦苇、芭蕉、棕榈都成了奏乐的琴键，充满了天籁之音。彭玉麟送如下对联：“种竹养鱼安乐法；读书织布吉祥声”，劝慰园主。

水贴亭林泊醉乡

姜夔生活在南宋后期，一生未曾做官，过着清客游士生活，才华极高，却终身困顿，直至穷死江湖。死时“除却乐书谁殉葬？一琴一砚一《兰亭》”，生活给他的心灵烙下了深深的“伤痕”。加上整个南宋后期，是个多重“伤痕”的时代。而任兰生为官一时，被弹劾贬退回乡，心灵同样遭受伤害，心理也极不平衡，需要精神抚慰，“幽韵冷香”的姜词也可作为疗伤的一味良药。再者，姜词善于将心灵的“伤痕”以“骚韵”“清空”的笔调出之，精于审音度曲，继承周邦彦的传统，严格格律声韵，讲求锤字炼句，形式优美又不流于浮艳，词境浸染着一种寒冷的气氛，好用“冷色”字面，如“冷香”等，园主显然十分喜爱这种风格和韵味。

水园西九曲回廊上九孔塑窗用“清风明月不须一钱买”九个字塑成，用李白《襄阳歌》中“清风朗月不须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的诗意，“清风朗月”指自然美景，“玉山”指人身，李白此诗化用了晋嵇康醉倒后“如玉山将倒”的风度之典故。九曲回廊环池而筑，正是赏景的游览线。漫步在这条逶迤的修廊间，水园内外之景应接不暇，步移景换，恰似欣赏山水画卷。

菰雨生凉轩

桂花厅在九曲回廊西侧，前为“金风玉露亭”。“金风”指秋风。古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分配四时，旧说秋天属金，《礼记·月令》：“某日立秋，盛德在金。”“玉露”，即白露。厅额“天香秋满”，“天香”指桂花的香气。古人称桂花吐芳谓“天香云外飘”。桂花香味馥郁芬芳，有“世上无花敢斗香”之誉。庭院内遍植丛桂，秋时浓香飘溢，令人舒心惬意。

在琴室抚琴、眠云亭下棋、辛台读书、“坐春望月楼”东五角形的“揽胜阁”俯瞰山水园全景，饱览秀色，俨如天然画本。

1986年，美国纽约市在斯坦顿岛植物园以退思园为蓝本建造了江南庭院“退思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