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用彤先生《印度佛教汉文资料选编》序

黄心川

著名学者汤用彤先生已经辞世近50年，但是他的音容笑貌至今还在我的脑海里不能忘怀。1956年我考上北京大学哲学系副博士研究生后，从此就与汤先生结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我进学校以后，开始被分配跟随任华先生学习希腊哲学，后来又根据教学需要，转到了汤先生门下学习印度哲学与佛教，由于任先生和汤先生都是当代哲学大家，所以我从他们那里学到了系统而深入的知识，为我后来的东西方哲学研究打下了基础。

20世纪50年代后期，我国的政治形势已经受到极“左”思想的影响，知识分子接受思想改造的运动开始发起，之后，“反右运动”接着发生，我的同事里面有好几位都被错划成右派。北大哲学系历来是人才集中的地方，像陈独秀、张国焘等著名人物，都与哲学系有着密切的联系，在中国现代史上留下了痕迹。汤先生是哲学系的老教师，他曾经讲过西方哲学，也讲过印度哲学，还讲过中国哲学，是一位全才型的老师。由于他的博学，这时他被推举为北京大学的副校长，让他主持学校的行政工作，而我则被任命为系秘书，为校内外的教授（当时有的教授虽然工作关系属于哲学系，但是从不来系里，如熊十力即是其一）服务，除了授课、做服务工作之外，就是跟着汤先生学习，这让我耳濡目染地学到了不少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学习了他的治学方法和高尚的情操。

汤先生是我国学术一大家，他的学术功力深厚，基础扎实，早在美国留学时就已经得到导师的称赞，所选的课程门门都是优秀。汤先生的博闻强记是非常惊人的，从他撰写的佛学名著《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一书就可以看到这一点。在这本书里，他几乎搜罗了所能见到的各种史料，在加以排比、综合分析后，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我随他学习佛教，也深深地领会到他的学术功底。当时他给我讲《金刚经》和印度部派佛教的经籍，除了逐句讲解外，还要介绍广阔的历史背景，使我系统地了解了印度佛教的知识。记得有一次，为了追索佛经阿修罗的出处和含义，我去找汤先生询问，他告诉我，你到书架某排找哪本书，然后翻到第几页，右下角有一个注，你可以参考。事后果然按照他的提示，我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件事情虽然是件小事，但是对我来说记忆犹深，如果没有读到这本书，汤先生是不可能给我提示的。汤先生的博闻强记让我终生不忘，他这种认真的学术研究态度与方法，也是我后来做研究工作时的指南。

多年前，宫静女士曾经帮助汤先生整理了一本《汉文佛经中的印度哲学史料》一书，此书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现在出版的这本《印度佛教汉文资料选编》一书，就是汤先生整理的资料的续篇。从此书里可以看出，汤先生搜集与整理资料是有想法的，他大量关注的是印度部派佛教里的有关史料，特别是对佛教的空宗与有宗的两大派的史料作了很详尽的整理。另外他特别注意印度散佚而在中国佛教典籍中仍然保存的各派哲学的史籍，如《胜宗十句义论》等，这说明汤先生是想以此来作为撰写印度哲学的史料基础。印度佛教传入我国两千年了，但是我国对印度佛教的研究还做得很不够，现在汤先生的书出版，能够弥补这方面研究的史料不足，对未来的印度佛教研究不无裨补之功用。

汤一介教授是汤先生的公子，也是我同事多年的朋友。承蒙他的厚意，嘱我写序，恭敬不如从命，特撰序一篇，以示感谢，也借此表达对汤老先生的怀念之情。本书的整理者李建欣先生是我的学生，专攻印度哲学，获印度哲学博士学位。另一整理者强昱是一介先生的学生，从事道教研究。借此机会，也向二位整理者表示谢意。

2008年10月15日于北京潘家园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