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两个步行的水手

两人在路边狂笑不止,毫不顾忌周围路人的感受。打闹够了之后,两人摇摇晃晃地分开。他们开始严厉地望着菲利普·马歇尔姆。菲利普熟知这些人的德行,而且根本不害怕他们。他把剑挪到伸手可及的地方,并拢双膝,做好了随时跳起来的准备,冷静地等着他们靠近自己。

走在最前面的大胖子是一个粗野冒失的无赖。他两颊通红,眼神里透着狡诈。另一个又瘦又黑,不像第一个人那么冒失。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他的眼神,你就会知道他更加凶狠。两人都板着脸,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第一个人扭头看了一眼第二个人,后者把他往前轻轻地推了一下。

“嗯哼,”他用嘶哑的声音说,“我好心的年轻先生,在你面前的是两个船员,他们的轮船失事,在海上失去了一切,现在只能乞讨着从伦敦到德文港去。上帝保佑,他们会在那里找到一份船员的工作。他们——嗯——嗯——”他挠了挠头皮,闭上眼睛,然后转过身去,用粗哑的声音低低地说,“行了吧!这就差不多了,可往下我怎么说啊?”

那人生气地皱着眉头。“继续,”他小声地说。“没忘了那场灾难、沉船和鲨鱼吧。”

“对,对!我好心的年轻先生,倒霉事太多,把我都弄糊涂了。我要说的是,我们航行到了那些深海里,烈日晒得水手们都中了暑,劈雷闪电带来了暴雨。要是没有被卷进无情的海浪,可怜的水手还得在甲板上和暴风雨搏斗,——湿漉漉地回到吊床上,忍受着酸痛、发烧、坏血病等的折磨。我们曾看到一条贪婪的鲨鱼或狗鲨用锋利的牙齿吞食了一个同伴。当然啦,年轻的先生,好心的年轻先生,你会给我们一枚金基尼[8],让我们继续赶路;要是没有一基尼,一克朗[9]也好;匀给我们一克朗、或一先令[10]都行;没有一先令的话,六便士总有吧。帮帮两个可怜的水手吧。”

他们两人盯着菲利普·马歇尔姆时,他想起了以前听说过的许多故事,关于那些离开大海、在英国四处乞讨为生的贫贱水手的故事。他自己从来没有想过那种生活,现在也没有那样的想法。但是,他很清楚他们的把戏;而且,他知道自己有必胜的把握。他向后靠了靠,抬头看着他们,非常平静地笑了笑。

“怎么说啊!”胖水手气势汹汹地说。“我的经历如此凄惨,你还嘲笑。我曾经杀死过一个意大利击剑高手。也曾在英格兰一大半的集市上为了赏金而与人打斗。”他的同伴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小声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不,”他生气地回嘴,“他只不过是个乡巴佬。我很快就能制服他。”

菲利普又笑了笑。“难道你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用平静的语调说,“主桅杆上的水手大声地喊,‘撒谎者,撒谎者!’撒谎者就会被处罚一星期,打扫厕所和干杂活。我敢说你曾经带过脚镣或者被吊在穿的龙骨上。法官肯定认识你。”

两人的脸色变了。胖水手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而那个又黑又瘦的水手却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得都快站不住了。

“我们原想捉一只野鸡,没想到却逮到了一只老鹰,”他大声地说。“你从哪里来,我快乐的年轻绅士,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咳,我想在这里当一个农夫。我离开伦敦是因为——”

瘦水手又大笑了起来。“啊呀,这样的话,”他说,“我们三个是同病相怜啦。马丁和我也是因为某个原因离开伦敦的。你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你不用否认这一点。马丁被你吓得不轻啊。你非常精明地戳穿了他。哎呀,至于种地,”他摊开双手,“跟我们走吧。比迪福德肯定有艘船在某天要出海的。像你这样高大的小伙子,我保证船上会有适合你的职位。”

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菲利普打消了做农夫的想法,决定和他们同行。

他们又回到了公路上,马丁和瘦水手又抬起了酒罐,每人各用一根食指拎着酒罐的把手。酒罐很沉重,他们走得很缓慢。

“说真的,天太热,路上的灰尘太多,我必须再喝一杯,”马丁最后说。

他们停下来,把酒罐放在了路上。

“你得付钱,”廋子说。

马丁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便士递给他的同伴,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接着他摇了摇酒罐,听声音里面剩的酒已经不多了。

他们又继续前行了一会儿;瘦子又停了下来。

“我自己也要喝一点,”他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便士,递给了马丁,倒了一杯酒,喝光了。

两个人然后一起看着菲尔。“这是两便士的酒,”瘦子说。“你有两便士吗?”

菲尔摇了摇头,于是三人继续赶路。

他们又停了三次。两人轮流喝酒,那个便士就在他们的手中传来传去。最后两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而酒罐也差不多见底了。菲尔静静地等着看好戏。

他们又一次在路上停了下来。马丁把那个便士递给了瘦子。他只倒出来半杯酒。

“没有满杯呀,”他咕咕哝哝地说,“不过就这样吧。”他喝光酒,擦了擦嘴唇。

“现在,”瘦子说,他的脸和同伴一样涨得通红,“你的钱在哪里呢?咱们数钱,分钱。”

“都在你那里,所有的便士和英镑。”

马丁的眼睛半睁着,头不停地点着。他喘着粗气,在路边坐了下来。

“伙计,你喝醉了。快来,掏出你的钱包,公平分钱。”烂醉如泥的瘦子一直在自说自话,他认为马丁把他们共同挣来的钱藏了起来。他为人精明,意志坚强,一直在努力不让自己喝醉;但是酒是狡猾而又强大的敌人,没那么容易战胜。现在,尽管他比马丁站得稳些,但他几乎和同伴一样醉,根本没法看清楚自己的想法有啥不合理之处。

马丁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一切。他用手捂着眼睛,发出了一声长长的痛苦的呻吟,对着菲尔含混不清地大声说道,“你看到过人在空中跳舞吗!啊,绞刑真是让人窒息的场面!”

“呸!”瘦子大喊一声。他一下子压在马丁的身上,把手伸到他的口袋、腰袋和胸口上乱摸起来。“你把钱藏哪里了”,他恶狠狠地低声骂道。

马丁想要站起来,结果反而软弱无力地向后倒去,还顺手抽了瘦子一个耳光。

一转眼间,瘦子掏出了一把刀子,刀尖抵住了马丁的肋骨。

马丁吓得脸色苍白。“放开我!”他嚷嚷道。“把你的刀子拿开,你这个黑心的家伙,该死的老山羊!我没拿你一分钱。啊,汤姆,居然这么卑鄙地对待我!”

瘦子笑了起来,满脸厌恶地放开胖子,然后站起来。“肥猪!你不配我杀!你的血无法平息我的怒火。”

说完这话之后,他故意朝胖子的脸上吐了一口痰,转身独自走掉了。

马丁的脸还是那样苍白。他揉了揉还有些疼痛的胸口,深深地喘了几口大气。“上帝保佑,他走了!”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并且飞快地扫了菲尔一眼。“他性情残暴。要是不高兴,他会为了一个字儿杀人。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呢。”

他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眼睛里又充满了那种狡诈的眼神。“我们会在比迪福德找到他的。一切都会再好起来的。他从不和朋友记仇,小伙子,今晚咱们找个房子住下,明天天亮再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