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带回婚约王氏欲走
所有事情都被王氏看在眼里,也知道了张翰堂要娶程少蓁的事,心中百味杂陈。以自己出身,万不敢奢望张翰堂能给自己一个身份。一旦程少蓁过门,自己又有何颜面面对程家千金。趁夜深人静,推了推张翰堂,张翰堂翻身抱住了王氏。王氏轻声唤道:“少爷,少爷醒醒,奴婢有事要跟你说。”
张翰堂几天没合眼,迷迷糊糊说道:“有事你说吧。”
王氏说道:“返程以后,你要娶程家小姐,奴婢恐怕不能再服侍少爷了。奴婢还有个表姐在岳阳,就在岳阳下船!”说完取下自己仅有的一个镯子,“这些年,积蓄都给老娘治了病,病没好人却走了,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这个镯子,就当是奴婢送给少爷大婚的贺礼。”王氏一边说着泪水一边撒在了枕头上。
张翰堂一边抚摸着王氏,在耳边轻轻说道:“胡说什么傻话。先睡觉,到长沙再说。”
王氏收起泪水:“奴婢没有胡说。程家小姐一到,如何还能服侍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少爷放心,奴婢绝对不会说出去半个字!下了船,到了地方,第一个给你去信,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到岳阳,奴婢依然是你的人!”
张翰堂被王氏说得没了睡意,二话不说,又云雨起来。这一晚,是压力全无的一晚,王氏所做所说,带给张翰堂一丝感动。王氏说出了心中压抑了很久的话,已经释然。这种结果,是命。无从反抗,唯有离去。张翰堂有时把王氏当成了梁安芝,有时也当成程少蓁,就是没把王氏当成过王氏。只贪图肉体的欢愉,或许对王氏是有不公。
张翰堂一觉睡醒,只觉船在晃荡。推开门一看,江面平静,太阳当空。刘敬棠在门口值岗。
张翰堂神情轻松。想起父亲事事安排皆如其所料,不觉深深佩服。带来的书信请柬果然能派上用场。靠岸歇息之时,要尽快送完。
回想昨晚王氏说的,张翰堂心中起了一些波澜。去的时候,王氏并不知有提亲的任务,并没问什么。返程看到程府的回礼,才知道已经板上钉钉。如果只是单纯服侍,自然没有影响,偏偏都没把持住,有了这层关系。但凡只要有些廉耻的人,肯定再也待不下去。可是张翰堂又觉得,王氏体贴心细,服侍年头也长,真要离去,再找人服侍,恐怕没有这么顺心。事情虽小,却也陷入两难。
回到长沙以后,娶程少蓁的事势必再隐瞒不住,梁家定然会知晓。此前私定要娶梁安芝,却带了一场婚约回去,不知梁家会作何反应。己在明,人在暗,不知他们会作何想法。
突然张翰堂脑海灵光一闪,似乎有了使梁安芝自动退场的主意。
张翰堂一行启程返湘的第五日,到达江宁。船队逆流,水桨日夜不敢停。即便如此,三日行程用了足足四天。
程右贤遇刺的事,登报了!码头报童大喊着叫卖。姜梦翎给了两铜板,买了一份,赫然一行大字映入眼帘:提督程右贤府中遭行刺,凶手李大勇就地被诛杀。配了李大勇头颅悬在城门的图,图上“革命党”三个字清晰可见。姜梦翎拿着这报纸,跑上张翰堂的船。
张翰堂拿起报纸看了一遍,姜梦翎说道:“事情恐怕瞒不住了。不到半月,没等我们回长沙,梁安图他们定会看到这消息。娶程小姐的事,他们更会知道。”
张翰堂问道:“若他们知晓,该当如何?”
姜梦翎想了想:“若假定他们不知情,恐是我们自欺欺人。一旦他们做出反应,我猜想他们一定会从张家的布市开始,着手反制,逐步逐步侵入药品,黑茶,将供销两头牢牢控住。不排除借助外力,拼命诋毁张家名声。不过这都不是他们最可怕的手段,他们家最可怕的手段,是杀人!所以翰堂,回到长沙后,直至你大婚前,我们对梁家定要礼尚有加,要稳住他们先不要有所行动。婚事一毕,展示张家势力后让其无论做何决定都要有所忌惮。为确保万一,主要的掌柜我们一定要利用时机,做好掌控,维持住内部统一。同时,要么组建乡勇,要么组建府兵,确保自己安全。对了,梁安芝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此前也是瞒着,一到长沙便瞒不下去。本来梁家对此事就有如意算盘,现在落空不说,梁氏兄弟恐有受辱之感。这事可要慎之又慎。”
张翰堂说道:“你说,要是梁安芝自己彻底改了主意,不肯嫁我,会如何?”
姜梦翎笑了笑:“翰堂你可别开这种玩笑。以安芝小姐性情,看上了如何肯轻易放手回头?若真她放了手,那谁都不能再说什么。”
张翰堂也尴尬地笑了笑:“这事我们先不再商量,”张翰堂把声音压得最低,“你觉得刘敬棠如何?”
姜梦翎摇了摇头,表示不懂什么意思。
张翰堂换了个位置,坐到姜梦翎身边,接着说道:“我越看这行刺的事越觉得蹊跷。或许杭州城,根本就没有革命党!就算有,或许是被人裹挟利用。”
姜梦翎眼睛瞪得很大:“没有革命党,谁又脑袋烧坏了,去刺杀掌管军务的提督?”
张翰堂正了正身:“我觉得,刘敬棠貌似憨厚,实则深不可测。我猜测此事肯定与他相关。”
姜梦翎用手按住了张翰堂手臂:“跟他有关你怎么还敢把他带上船?”
张翰堂严肃说道:“我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有一点我能肯定:他既非常想回湖南,又不想脱了官服走。既是如此,那带上他对我们就无害,我只顺水做了个人情。我给你回顾一下,先是找我,想了断与少麟公子的恩怨,他说的是他部下睡了少麟公子相好。我帮他送去了两支德国手枪,我自己留下两支。再是少麟公子阻止了我不要我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后来他,我,少麟当我面数了他四宗罪:劫粮,欺霸民女,私放犯人,与革命党有染。总结起来,疑点有三:一、强霸民女跟他所说的与人通奸,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再者说,少麟什么身份,怎可能看得上民女?二、德国枪支,他一个小小参军,怎能轻易弄到?你再仔细回忆,那刺客用的,可也是短枪!三、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私放要犯,还与革命党有染,你猜想一下,是什么犯人让他不惜冒性命之险?”
姜梦翎也压低声音:“你是说,他是逆党同党,还是他自己就是革命党?”
张翰堂眼睛微闭,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先不挑破,先查一查,看看他到底什么来头,到底为何要回湖南。我猜一定不会如他所说,是被程少秋升职,害怕被两公子谋害。不管怎么说,若行刺之事是他谋划,正好帮我扫清了大婚的障碍,也算是帮了我,不是吗?”
姜梦翎回道:“若想调查清楚他的来路,只有两条:等程老先生回湖南,你亲自去问,或者,从他的部下下手。他们日夜相处,一定知道他不少事。”
张翰堂说:“你说的有理。对了,还有件私事,王氏侍寝多时,知道我娶少蓁,已不便再照顾我。你在巡抚衙门附近,帮我置一处小宅。买来的小孩,挑选几个送过去当值。此事,任何人都不要说,包括王氏。少麟大哥回湘,已委托我替他置办处大宅,这事也需尽快办。今后,我们能办妥的事,尽量都不要去麻烦我父亲。”
按照这样的速度,回到长沙或许要到十一月中,十五日行程中,要靠岸五镇,最少耽误五天。一昼夜最快能走两百里。若靠港再耽误点时间,恐要到十一月底腊月初才能到达。船从离港,到下一处进港,中间收不到任何消息,彻底成了漂泊的孤帆。船夫们的桨不敢停,逆水行舟,停了就会后退。好在有时天助,刮着东南风,可扬帆借点风力。所有人已出门快一个月,均不知家中状况,都归心似箭。
没出几日,《湖南官报》也刊载了程右贤遇刺的事。梁安图在巡抚府有不少消息的渠道,通过白沙楼的湮花,更结识不少实权人物。本来官报极少送与外人,只在衙门内部流转,梁安图却能定时获取。
天气渐寒,官步乡里却是一片繁忙景象。不是忙别的,都在宋希楚的带领下忙于自救。刚开始,只有本乡绝收户开始借粮,慢慢蔓延到邻乡甚至邻县。梁申图乡里的粮还没用完,省城仓库还没动用的情况下,依然四处筹粮。当然不光只是梁申图,还有一些其他商贩也在四处筹集,市面能弄的粮食越来越少,商贩们都捂粮不放,粮价一路飙升。有些商贩,竟将粮价推高到往常的三倍。以至于刚开始乡民只借,到后来变贷,再到后来更是变成了当。其实对佃户而言,除了借以外,其他方法都是饮鸩止渴之法:贷承受的高息,很容易让人债台高筑,净身出户。靠当换来的东西,几乎没有可能再赎回来,最终结果也是家徒四壁,卖儿鬻女。这种情况下,就算有粮食充沛的商贩,稍微降一降价,便会遭到其他商贩的一通攻击。
宋希楚面对这种情况,应对方式有限。听说了很多涨价的消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出路在哪。天天盼望张翰堂早日回来。有些佃户家里,已经开始断粮了,连地窖的红薯,都快光了。梁家又不肯借粮,张老先生也不见客。再不回来,怕是要出人命了!
妇女们也忙于纺布做纱,有一些没缠脚的村妇们进了山,山上的茶油籽几乎都被摘采殆尽。不同往年,山中的茶籽粒小,又少,出不了多少油。天刚亮就进山,太阳落山都不见回来,采完茶籽便砍柴拾柴。本来树木已经很少,可供砍拾的也已然不多。这种气候下去,不置办些木炭煤球,就算不被饿死,十之八九也会冻死。
梁申图无意间看到梁安图带回的官报,看着程右贤的报道,越看越不对劲。突然想起来,这个程右贤与张老先生关系匪浅,是故交。也想起之前程右贤回长沙,正巧路过张公馆的事。便把所刊载的报道详细阅读起来。越看李大勇这名字越觉得耳熟,加上张翰堂又去了杭州,把这些事联系起来,心中有不祥预感。便拿着这份官报,找到了梁安图。问梁安图道:“浙江提督程右贤,是否与张家渊源颇深?”
梁安图拿起官报看了一眼:“早年听说他们同在左公帐下。怎么?”
梁申图继续问道:“那这李大勇,是不是张家的船夫?”
梁安图心里一惊,拿起报纸细阅起来。读完便拉起梁申图的手,“走,书房去说。”
两人坐定,梁安图低声说道:“有些事,我并没有让你知情。你仔细听好:张翰书的死,是我一手策划!李大勇,也是我一手安排的内应!”
梁申图一脸不可置信,吓得人都有点哆嗦:“大哥!你怎么这么糊涂!”
梁安图使劲抓住梁申图的手:“我谋划几年,就等这么一个机会,怎能轻易放过?这个李大勇,正是我花了四百两买通的内应!巧就巧在,当时张家正好安排他负责张翰书的船!”
梁申图还没回过神来:“现今这人死了。对了,他死了,你是说张家的人,张翰堂知道了我们的事?”
梁安图摇了摇头,指着图上那三个字:“还不好说。提督衙门说他是革命党。”
梁申图惊讶问道:“革命党?李大勇怎可能是革命党?革命党可是要造反的,他怎么可能有种当革命党?张家还有谁知道我们的事?”
梁安图回道:“不清楚。当时船队宋清平当队长,正巧也在船上。要说谁知道,最大的可能只有他知道!”
梁申图说道:“那我们可得抓紧。”说完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梁安图镇定了一下道:“已经安排了三人去了!还是通过这个李大勇,安排上的船!李大勇一死,他们三个的情况无人能再向我报告!我们先冷静推断一下,如果张家全盘知晓,那你我必定要做好充足准备,应对张家。同时,要想尽办法,让巡抚衙门维护我们,巡抚衙门和长沙府衙是我们唯一的外力!如果张家不知道,而只是巧合,那张家船队到武昌,便会在咱家码头靠岸,第一个与我们武昌总仓交接,那三人肯定将所知消息汇报于我,同时,与梁安芝的婚事定会提上议程。好在,他们出发前,还是依惯例知会了我,事情有巧合的可能!若那三人没有汇报消息,他们又径直回到长沙,途中没有卸货,那我们只能准备全面反击。生死一线,这仗,就由不得我了。本想除掉张翰书,张老先生便受了重创,张家近年内便无人无力收拾我梁家。现在看来,是我们太小看这个张翰堂了!”
梁申图说道:“如若进展不顺,巡抚府能否护我们周全?”
梁安图回道:“肯定能!有不少老爷持了我家暗股!”
梁申图说道:“那甚好!现今之计,必须稳住官步乡。粮不用再捂了,都放出来,万不能祸起萧墙。依我看,但凡是官步乡宋氏人出面借粮,我们均要应允出借!利息不涨,收买民心。”
梁安图道:“那我们动作要快,待张翰堂带粮回来,想涨也涨不上去,搞不好都要砸自己手里!如果可能,干脆连息也免了!他们可是去了十八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