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梁家受辱会党告密

长沙的消息流入武昌飞快,短短一天时间,前一晚开始行动,还没到第二日深夜,消息便雪片般飞往武昌。虽是七月三伏酷暑,一干人等心里似已凉透。梁安图梁申图获知全城,全省疾风骤雨般禁烟,立时火冒三丈:程少麟张翰堂太目中无人了!

黄恪强宋维仁也获知了消息,几个首领聚在一起分析局势,探讨之下,觉得这对革命党而言,是特大好消息。宋维仁道:“中国革命,必先在武昌首举义旗,由各省响应,方能推倒清廷,实现共和。如今湖南三禁,程家累积势力迅速,可得罪之人亦不少。湖北新军势力强大,革命党人根本不是其对手,唯一方法,就是使总督衙门与巡抚衙门内斗,互相消耗,我等才有机会趁势而起。”

黄恪强深以为然,补充道:“维仁老弟分析透彻!一来湖南省内各路人马受损极大,人心不古,必欲将程家除之而后快。二则不少尚未抓捕之相关人等定然如坐针毡,似丧家之犬无处可逃,可相机笼络收编不少人员,进一步扩充革命势力。如今在册会员一千三百余人,相机扩充至两千人不难!三则不少商人本就受总督衙门保护,利益交集错综复杂,如今被程少麟如此一闹,自然得罪不少总督衙门内官员,一旦从中周旋,势必能让总督衙门与巡抚衙门势同水火,两方内耗,革命党人便可从中获益。我从袍哥会获知,不出半月,北洋发往长沙的军械必经武昌,此事也是我们机会,若能安排人手兵员,设法将其扣下,转而送给总督衙门,总督衙门定然不会再将军械发往长沙,巡抚衙门必定不甘受辱,如此一来,自然好戏连台,相当精彩。”

陈先生道:“既然如此,我便立即前去安排。”

宋维仁拉住陈先生:“兄长务必小心!今日之事,切不可再说与他人。我有一事请教各位哥哥,梁家兄弟与张家不和日久,此番禁烟,梁家首当其冲。梁家此前回湘,也已知军械消息,此番行动,要不要知会梁家?”

黄恪强小声道:“我看不必,梁安图一直策动总督衙门直接查扣,真若如此,程家只会怪责总督衙门,若巡抚衙门力行讨回,总督衙门并无太多办法拒绝。只有我们出面,才是一石二鸟:总督衙门若从我方手中夺回,便是战利品,万不可能再发往长沙。程家若知梁安图加入革命党,必以为是梁家报复,他们仇恨便不可能再解,梁安图将来就只能依靠我们才能保命,那我们才能真正安心用他!”

陈先生道:“那我明白了,黄兄谋略,在下佩服!此次行动,我一定多打梁安图旗号,力争梁氏兄弟被湖南发文通缉!”

宋维仁露出久违的笑容。东躲西藏一年有余,终看见一丝曙光。

长沙武昌短兵相接,火光四溅,官步乡中却依然平静得出奇。宋希楚下河捕了不少鱼,想给张老先生送去,以感谢张翰堂搭救之恩。到兰花屋场,张老先生正在堂前亭内教宋莲萍识字,看到宋希楚脸上身上受的伤,不禁笑道:“希楚伢子,鱼还吃人了?把你伤成这样。”

宋希楚尴尬地拿衣服遮了遮:“天气热,河水滚烫,鱼被晒得一动不动,哪有这等本事?是……是我堂客,下手没个轻重。不跟她计较。”

宋莲萍嘿嘿笑道:“堂哥你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回去我帮你说说嫂子。”说罢接过那几条鱼,给了下人,顺便让人帮忙泡上茶来。

宋希楚连忙说:“千万别,不然以为我来找你告状来了。你是命好,如今在官山,还是你说话最好使,但这事你还是别说了。”

张老先生哈哈笑道:“什么事,说不得?再如何,怎能将一家之主伤成这样?哪里还是妇道人家。”

宋莲萍附和道:“就是就是。”

宋希楚道:“你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去年底生了娃,家里四个娃,大的八岁,老二五岁,老三刚满两岁,最小的刚百天。里里外外全靠我,没一个人帮忙,她娘崽五个,经常在家饭都做不出,又没什么余粮,心情一不好,天天打我。习惯了。这种情况,如何去说她?”

张老先生道:“你来,是有难处?缺钱还是缺粮?你不妨直说。”

宋希楚紧张道:“老爷别误会,我不来借钱也不来借粮,确实就是来孝敬孝敬您的,以前那般帮我,现在既然问起,我就说说家常。我走了。”

张老先生道:“再坐一会。要有难处,你就说。你家情况,可能还真不是缺钱缺粮的事。目前稍微困难一些,娃能走了,就好了。”

宋希楚道:“确实如此!就是现在难熬一些。如今宋氏承蒙翰堂少爷照顾,投军的投军,进张家做事的做事,不少还去了浙江广州,户户日子渐好,只有我还困在乡里不能动弹,也难免我家那堂客心中起波澜。翰堂少爷哪天回来,您帮我同少爷说说,给我留个位置,您放心,少爷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肯定尽心尽力办好。”

张老先生一听宋希楚是这意思,哈哈笑起来:“原来是为这事,先把家里安排好,你家还有一些在家的婶婶姨妈大姑,虽然年纪大了,带个小娃娃还是没问题。晚上在这吃饭,你的事好安排。”

宋希楚慌忙摆手:“不了不了,还得回去看着小娃娃,还要给他们做饭。真得走了。”

宋希楚一走,宋莲萍和张老先生相视一笑。张老先生暧昧地看了一眼宋莲萍:“你说,我们还能不能再生一个娃,将来我走了,你也好有个陪伴。”

卿卿我我待了一会,齐总管慌慌张张跑来,对张老先生耳语道:“程家动手了!”

张老先生看了齐尚云一眼,连忙将书合上:“走,去书房。”

两人到达书房,张老先生问道:“什么时候?”

齐尚云跟在张老先生身后,不敢坐下:“前天晚上。”

张老先生叹了口气:“此事已无解了。你明日动身,带我书信去一趟广州,要张翰章火速置办几处宅邸,不用到年底,值钱的都要运去广州。”

齐尚云一脸疑惑:“此事以后,程家在湖南已是只手遮天,怎么还要举家南迁?”

张老先生道:“年轻人做事太没分寸了!程老大哥久任军中,将军中那套套在官场,凶险!三禁之策短时间内能收效,可事后总督衙门岂能容他?一旦被革命党抓住机会,合力一推,程老哥轻则乌纱不保,重则下狱治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程家出事,张家也遭殃,真有那时,走都来不及。”

齐尚云疑惑道:“有那么严重?”

张老先生道:“你只管去,任何人都不要再说。湖南是仆,湖北是主。功高盖主,非死即残,快去快去。”

齐尚云走后,张老先生立即写了封信,差人送去天津给张翰初。

程梦翎张启先从湖光阁押了二三十人回巡抚衙门大牢,已快天亮。其中抬着三四具尸体,用黑布罩好。张翰堂还未回过神来,剩下的几乎都是干净的掌柜。人虽干净,心中却产生着变化:追随张家,稍不留神就人头不保,这在近的十余年中,还未出现过。这些人脑中浮现当初梁家仓库被烧,结合今夜情状,传言张翰堂带人所为,没准是真。表面上服帖,心中却更加忐忑,不知今后如何与张翰堂相处。除了客气谨慎,似别无他法。

张翰堂回到张公馆,进了会客大厅,礼品堆积如山。会客厅还坐着几人,衣着考究,见到张翰堂,谄媚地打着招呼行着礼。家丁汇报张翰堂已回,程少蓁匆匆从里面走出,向张翰堂招手:“翰堂,你先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张翰堂与来人示意,便朝内走去。程少蓁道:“从昨夜开始,不停有人送礼拜访,你们在外面做什么?你看看,看着都不像是好人,我都害怕要不要开门迎客!”

张翰堂明白了,对程少蓁说道:“夫人,从今日起,公馆闭门谢客,你也不要轻易出门。城内出大事了。”

程少蓁瞪大了眼睛:“出什么大事?都不能跟我说?”

张翰堂道:“夫人少知道为好,明日,我请少麟大哥调拨兵勇前来护卫,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程少蓁道:“你也不用事事瞒我,我家那父子三人性情,我清楚得很。无论如何,你千万帮衬着他们点。”

张翰堂道:“夫人自是放心,你父亲就是我父亲,你大哥更是我大哥。夫人还有交代的吗?没有我就去会会他们。”

程少蓁抓住张翰堂的手:“你要小心。”

张翰堂到会客厅,厅内还剩三人,正喝着茶。看到张翰堂进来,立马放下:“见过张公子。”

张翰堂拱手道:“三位前来,是为何事?”

为头的粗看上去,大约三十四五岁,和善知礼,头上有一道小疤:“鄙人毛恽石,家师黄功茂。已在巡抚衙门大牢半年有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恳请公子救家师一命!”对着身后之人使了一个眼色,身后随从交来一张银票,“变卖祖宅田产所得,不成敬意。”

张翰堂明白来人所为何事,但自己只知白沙楼关张已经快一月有余,并不知黄太爷已经被关了起来,而且关了快半年。张翰堂接过银票,一看竟是一万五千两,看了一眼,交给此人:“恽石兄不必如此,黄太爷为人豪爽,义薄云天,不费这些,张某也当定尽力为之。您先收好。”

毛恽石一看张翰堂不收,稍有紧张,还是将银票往张翰堂手中塞:“祖宅田产既已变卖,断难赎回。公子大恩难谢,来日再报。”

张翰堂接了银票,随手放在茶案上:“张某无功不能受禄,虽能力有限,可也不是过河拆桥之人。鄙人大婚,全凭黄太爷赏脸,清空了三层,办得热闹。这样,你们先回,问清楚是因何事被何人刁难,我想想办法。”

毛恽石正身道:“家师被捕当日,只见过一人,公子同乡梁老板。被督禁处张启陆大人所捕,程大人亲自审问。张大人本就是您家仆从,程大人与您关系非常,家师性命,恐只有您能出手相救。”

张翰堂困意全无:“张启陆好大胆子!既是程大人亲自过问,我明日去抚衙探听一番。若是半年前即被捕,那时正施禁礼之策,被捕前只见过梁老板,定只有行礼被捕一条。黄太爷平日多守规矩,不太可能因为他事。若是梁老板送礼,阁下可知是为何事?”

毛恽石与仆从对视了一眼:“公子果然明察秋毫。事已至此,我等只能实言相告。梁老板找家师,是程大人意欲收拾梁家,为自保,前来求计于家师。岳阳堂口通过河南各州府堂口得知北洋有军械发往长沙,家师便将此事告知了梁老板。今日前来求张公子,全是因帮会群龙无首,不少堂口暗中联络,欲置我与死地,好收走我的地盘。毛某在湘潭的堂口多,地段好,光码头就有六七处。毛某并无他法,族叔与刘敬棠大人是同窗,正是刘敬棠大人告诉我前来拜会张公子。不知毛某所说,能否救回家师一命?救家师如同救我,恳请张公子救我一命!”

张翰堂听得震惊:“你是说梁安图知道军械是从北洋运回长沙?”

毛恽石道:“正是!连毛某获知军械行程都不难,梁老板想获知更不在话下。毛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翰堂道:“但说无妨!”

毛恽石道:“这批军械,九成回不来了!梁老板本来就想行刺程大人,如今程大人一夜之间,将省城烟馆全禁了!全省烟土生意,独占他家烟土生意七成有余,一年涉及一两百万两银子,净利少说也在百万两以上。在他们眼里,这与明抢何异?既然如此,他们必定以牙还牙,明抢军械是做不到,暗夺的方法却多的是!”

张翰堂心中紧张至极,快要绷不住。军械若真回不来,可程少麟钱款都已经付了!一旦程少麟震怒,怕是够自己喝一壶。再者,程少麟若真没这批军械,就无从扩充兵营,便无力再与新军抗衡。要知道,一天前,程少麟刚亲手杀了新军标统陆济时,新军定然不会轻易算了。张翰堂起身:“刚才恽石兄所说,好好捋一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若再要你说一遍,你能否说得清楚?”

毛恽石拍着胸脯道:“事关性命,怎么可能说不清楚?怎么可能有半句虚言?斗胆问一句,公子带我见谁?”

张翰堂回头看了一眼毛恽石:“湖南巡抚,程右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