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问刘十九》
最近沉迷于传统香道。一次实操课上,老师出了这么一道题:你即将邀请友人来家中品香,按照主题布置一次香席。
而他给我的主题是冬,四季之中的冬天。至于是什么样的冬天,尽随我意。
偌大的置物架摆在我的面前,架子上什么都有,香瓶、香炉、香匙……以及各种花瓶和茶杯。架子上的东西可以随意取用,只要符合香席的主题就行。
我一眼就看中了角落里的一只陶制茶壶,可以用来煮茶或煮酒的那种—因为彼时我脑海中冒出的是白居易的《问刘十九》。
香席布完,老师让我解说一下。其实我设想的场景很简单:冬日最后一场雪即将来临,窗外寒风萧瑟,室内暖意融融,书桌上熏着香,茶几上摆着小火炉,火炉上温着酒……友人即将远道而来,他一进门就能闻到炉中香混着酒香。
而我臆想中这书房中焚着的香,便是古香方中非常著名的一款,叫作“雪中春信”,在雪中开放的梅花的香味。
有熏香,有酒,有朋友。多么惬意的冬天!
古人喜欢喝温热的酒,三国时期就有“青梅煮酒”的典故。而白居易诗中所写的,是在我们南方比较常见的米酒。“绿蚁新醅酒”,意为刚酿造出来的米酒,上面还漂浮着微绿的酒渣。自然,绿蚁也非我们所看到的字面意思,俨然是酒的代名词。如李清照《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
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
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李清照词中“共赏金尊沈绿蚁”一句,指的就是喝酒。顺便,这首词的第一句“雪里已知春信至”,正好契合我在上文提到的冬日焚“雪中春信”的想法。可见在古人心中,大雪天和饮酒很配。
白居易也是这样想的,火炉上的酒已经温热,他心中所想,便是向他的朋友刘十九提出这样一个雅致的建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天色越来越晚,看样子似乎要下雪了。听说下雪天和酒很配,要不要来我家共饮一杯呢?
有这样的朋友,何其幸福!诗中虽然没有描写刘十九的反应,但我想,他应该是十分乐意的吧。换作是我,即便是大雪纷飞的夜晚,即便隔着很远的路,也必赴这么一场浪漫的君子之约。
此处应提一下“雪夜访戴”的典故,正好应景:
东晋书法家王徽之,住在山阴。一天夜里下了场大雪,王徽之从梦中醒来,打开窗户一看,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他兴致一上来,吩咐仆人斟酒。可是一人独饮有什么意思呢?他想起了他的好友戴逵。戴逵住在剡县,于是王徽之连夜乘着小船,前往剡县探望友人。
那时的交通没那么便利,王徽之乘舟一整晚,才到了目的地。可是到了戴逵的家门口,他却转身回家去了。有人问他为什么到门口了都不去看看朋友,他说:“我本来就是乘着兴致而来,兴致没了就回去,为什么要见到戴逵呢?”(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徽之和戴逵,白居易和刘十九,虽是隔着几个朝代的不同故事,却有着共同的关键词:雪夜,饮酒,好友。
我一直从骨子里羡慕王徽之“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性子,生而为人,本该如此。能随着性子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已是难能可贵。而白居易雪夜煮酒招待友人的兴致,亦是我十分渴望的。时至今日,生活被很多浮躁的事占去了大半,已经难得有这么好的时机和心情与友人把酒言欢了。
或许,读了《问刘十九》的人心中都有这样的疑问:刘十九何许人也,能教白居易这么看重?
有一首很有名的诗叫作《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作者是刘禹锡,唐代著名诗人。诗名中的乐天即白居易,酬即答谢。而刘禹锡之所以答谢,是因为白居易先写了一首《醉赠刘二十八使君》送给刘禹锡。同上,刘二十八指的就是刘禹锡了。
刘禹锡在同辈兄弟中排名二十八,故称刘二十八。刘十九是刘二十八的堂哥,大名刘禹铜。刘禹锡和刘禹铜,嗯,看名字就是兄弟。
据说刘十九是一位富商巨贾,和白居易是非常好的朋友,二人经常聚会,说他们是酒友也不过分。
《全唐诗》收录的白居易留下的笔墨中,写给刘十九的有两首。除了人尽皆知的《问刘十九》,还有以下这首《刘十九同宿时淮寇初破》:
红旗破贼非吾事,黄纸除书无我名。
唯共嵩阳刘处士,围棋赌酒到天明。
围棋赌酒,依然是饮酒。白乐天和刘十九的这段友情,怕是和酒分不开了。
也确是如此,“纸短情长,伏惟珍重”,哪有“把酒言欢,兴尽而返”来得痛快。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