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恋

我是一个喜欢将秘密藏在心里的人,当我决定不表白的时候我就做好了藏住这个秘密的打算,而如今,我大概算做到了。

那天我走进一家银行,当我坐下来时,发现坐在里面的柜员竟然是沈苒,她穿着工作服,低着头在整理东西,但背依旧挺得直直的。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以至于看了好久才敢确认。

这时她抬起头来,那职业性的微笑顿时收敛,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也认出了我。我看着她,然后笑了笑,良久她也冲我笑了笑。

“好久不见。”她轻轻地说,可是我听见了,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一刻,我有些时间倒流的错觉,觉得我们又回到了大学教室,沈苒端坐在我的前面,风吹起她的马尾辫,空气中传来她淡淡的香味。那时我常躲在她的身后睡觉,因为她把背挺得最直,她给我挡住了老师的目光,也挡住了阳光,我有时蓦然睡醒,抬起头来,发现她的耳际有一丝金色的光晕……

她在帮我办业务,低眉抬眼、举手投足都没有丝毫改变。她偶尔不自然地看我一眼,头微微地歪着,像个小女孩,她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我也不自然地笑起来,旁边的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

沈苒办完业务后把单据递给我,我接过来,这一刹那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你什么时候下班?”

“怎么了?”沈苒的声音依旧很好听。

“我请你吃饭吧。”我汗如雨下。

“可是还要一会儿呢。”她又歪着头望着我,楚楚可怜的样子。

“没事,我等你。”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就走到了旁边,而她只是怅然地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又埋下头去。

我坐在椅子上,心脏急速地跳着,几乎要跳出喉咙。我不敢往沈苒那边看,但是我总感觉她在看我,所以我浑身都不自在。最后我换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向沈苒看了过去,但她并没有看我,而是低着头在做业务。

这一刹那,一种哀愁突然就裹挟了我。

在大一开学那天,我在排队领书的队伍里看到了沈苒,我先看到的是她后脑勺,有着很好看的弧度;接着就看到了她的耳朵,她的耳朵近乎透明,让人很想摸一摸;再接着我就看到了她的笑……她的笑轻轻的,让人不易察觉,正待我要继续看时,她转过头来,我赶紧将目光移开,呼吸骤然加快。

后来我上课的时候见到了她,才知道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再后来在老师点名的时候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沈苒。

上课时她爱坐在中间的第一排,而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军训时,她在旁边的那个方阵,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学生会面试时,她是我前面一个,她面试进了,我没有。

在图书馆学习的时候,她坐在靠窗的那一排,我却因为早上起不来,永远抢不到靠窗的位置,我依旧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我骑单车从她身边路过时会故意慢下来,然后感受自己加速的心跳,而她那时会低着头,装作没看到我,然后我就会受挫地加快速度,远远地离开,在转角处又匆忙地看她一眼。

“哎,想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发现她正疑惑地看着我。

“下班了吗?”

“下了。”

“那好,去吃饭吧。”

走出银行的时候,我一时词穷,胸中又似乎有千言万语,我被弄得很痛苦,只好别过头去对她笑,估计笑得很难看。我看沈苒的样子,估计心理活动也和我的差不多。

我们走在安静的林荫道上,风吹过来,呼呼地响。

“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大学的那条路。”

沈苒愣了一下,接着说:“是有点像。”

然后又是沉默,好不容易挑起的话题就这么断了。

“毕业后你还好吗?”她终于开始主动问我了。

“嗯,刚开始时有些难,现在好多了。”

她这时抬起眼睛,望着我,然后像想到什么似的,又低下头去。

“真的好巧,想不到我们会这样见到。”

“是的,真的好巧。”

一会儿后她说:“我在这里工作两年了,怎么一次都没看到你?”

“我是来这里出差的。”

她差点叫出来:“你这么凑巧地来了我上班的地方?”

“嗯。”

我这么说着,鼻翼却一下子酸了。

在我准备想追求她时,却从同学那里得知她已经谈恋爱的消息,我很想向她求证,可是最后到底作罢,我又有什么资格呢?于是刚刚燃烧起来的火苗就被一盆水浇灭了,那段时间我陷入了痛苦的泥沼。我想过将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开来,想过找别的女生替代,但是终归是徒劳,我的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我的鼻子总会情不自禁地在空气中搜索她的味道,我的惆怅也时时刻刻为她做好准备。

我本来有千百种方式度过我的大学,却从来没想到过会是以暗恋的方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喜欢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她面前哑了火,我有太多为什么要问了。

其实我也不是没努力过,我有试过靠近她,比如我曾写过匿名信给她,连续写了两个月,为了怕她猜到是我,我还故意骑单车去很远的镇上投递,装作是一封远方的来信,可是我忘了她可以根据邮戳知道这是一封本地的信。但即便如此,我的信依旧石沉大海,没有丝毫回应,我曾怀疑信投到邮筒里的时候,邮筒下面是否有个洞,将我的信漏掉了,也怀疑邮差没有尽责,把我的信弄丢了,最后我才知道,我的这个方法太拙劣,她或许根本就没看,或许她根本就不在意,所以一切都不了了之。

我和她选一样的选修课,然后昏天暗地地听了一学期的佛教史。

我选了和她挨在一起上课的体育课,所以我成了我们班唯一选排球的男生。

我选了一条最远的回寝室的路,只因为这样能经过她的寝室,然后我成了室友口中力气多得无处用的人。

我何尝不知道这些事很傻很幼稚,可是那时的我就是控制不住,并且陶醉在自己制造的迷局里。

再后来,暗恋就成了一种习惯,就成了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情。

我和沈苒到了餐厅,服务员对我们微笑着,我们两个就像是窘迫的孩子一样,笑得很奇怪。我们靠着窗边坐下来,沈苒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盯着窗外发呆。这幅画面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我思索了一下,从尘封的记忆里将这幅画面挖掘了出来,那是大学时沈苒的习惯动作,在上课累了或者课间休息时,沈苒就会以这个姿势出一下神,而那时我就在她后面看着。

“你要吃什么?”我问她。

“随便吃点吧,也不大饿。”

于是我就开始点菜,其实要是沈苒的口味没变的话,我点的菜大概合乎她的口味,因为她在食堂吃饭时总是打那么几个口味的菜。

沈苒自然不会发觉这些,等菜上来的时候,我和她终于开始聊及我们大学的生活。

气氛开始融化,我们从来没有这么融洽亲密地谈过话。

我记得大学时,我和她最接近的一次是我们班出去露营,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跑到海边,却想不到她也在那里,所以我们沉默地长久地看了一次夜海,看了一次星星。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反正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我很想对她开口说起以前的事情,从我毕业后,这个念头就一直存在我心中,我多想有一天,和她久别重逢,然后我可以风轻云淡地给她说起,你知道吗?我曾喜欢过你。但是现在,她就在我面前,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只能在她低头的时候贪婪地看一眼她。

后来她和她男朋友分手了,那是大三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学校的湖边哭,默默无声的,那时我在四教的楼上,默默地看着她。她的身体抽搐着,似乎一股巨大的悲伤要从身体里涌出来,我那时多想靠近她啊,和她说说话,递给她一张纸巾,可是我终究没有去,我只是远远地陪着她。

我的大学是空白的,但又是丰富多彩的,我把所有力量都用来描摹沈苒了,只是她是白色的,所以根本就看不出来,而这就是暗恋,我想我再也不可能如此暗恋一个人了,这是多么让人感伤啊。

“你毕业后过得好吗?”我盯着她的眼睛问。

“还好。”她又低下头去,不敢看我的眼睛,仿佛是转移话题地说,“你知道××吗?她都结婚了。”

“真的吗?我没有我们班女生的消息。”

“唉,你们男生就是这样。”她叹息了一下。

我却笑了起来。

“你毕业后还曾见过别的人吗?”

“这次算的话,就只有你了。”我说。

她就用一种感伤的眼神看着我,我别过头去。

吃饭时我们又沉默下来,我一直怂恿自己说:快开口说话啊,别冷场了。可是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对沈苒的暗恋持续到了大学毕业,其实同学们到底发现了一点猫腻,虽然我尽力掩藏,可是如果在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身上投入了太多青春的话,那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所以他们开始开我们的玩笑,我很窘迫,愈加争辩,可是沈苒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她总是默默地承受。

除却那些风言风语,我喜欢沈苒的事情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是一个喜欢将秘密藏在心里的人,当我决定不表白的时候我就做好了藏住这个秘密的打算,而如今,我大概算做到了。

这时我的思绪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她的手机响了,她摁断,可是过了一会儿后,手机又响了,她再次摁断。她的脸很快红了,尴尬地望了望我,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

“接吧,没事的。”

“是我先生。”沈苒说,“总是很烦人,刚才都发短信告诉他今天要和老同学吃饭了。”

我的心急速地抽搐了几下,旋即平静。

“哦,你都结婚了。”

“嗯,去年。”

“那你呢?”

“也快了。”我屏住呼吸。

她低着头。

“他大概担心你了。”这时我别过头向窗外看去,竟然下雨了,雨点密密匝匝地打在玻璃上,城市的灯火被浸润了。

“时间过得真快。”她说。

可是话没说完,她的电话又响了。

“哎,真烦人。”

“快回去吧。”我说。这时我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大学时的疼痛,原来我的心脏并没有丛生老茧,依然可以被轻易地刺痛。

“那怎么好意思?而且我也想和你多说会儿话。”

“我还要在这城市多待几日,会有机会见的。”

“真的吗?”

“真的。”

“那把你电话号码给我,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我把电话号码给了她。

“那好,今天我先走了。”她拿起包,旋着脚尖站起来,对我歉意地笑笑。

我点了点头。

她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对我说:“你这几天真不会走的吧?”

我摇了摇头。

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冲我挥了挥手,转身走了。而我可笑地站在原地,我望着她往灯火最灿烂处走去,越走越远,很快就消融进了灯火和雨里。我想起大学毕业的那晚,我们在酒店吃饭,酒阑人散时,我拿着相机走到沈苒旁边,然后让我室友帮我们照了一张合照,除了毕业照外,这是我们唯一的合照。

照片里的沈苒依旧是那么温柔漂亮,和刚才离我远去的那个沈苒一样,可是我知道到底有些东西改变了。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这个城市,我给沈苒发短信说公司有急事,一会儿后沈苒回了一个短信来说:好的,注意安全。

我遽然落寞,不管我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多么想念着她,也不管我能在一个陌生城市多么巧合走进她上班的地方,不管时日多长,不管缘分多巧合,我都没能再靠近沈苒一步,我们的距离一直是那样的,从来没有变过。

我转过身,背着沈苒所在的城市走了,那一刻,我的心滚落下去,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该彻底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