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与002

民国二十二年

霜重,露浓。

苏沫走在天津城狭窄的街上。眼睛有些泛酸,那双绝世的眼睛里,闪过不少思绪。漂泊在外许久,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是那么的想。

悲伤在空气中蔓延,穿过熙攘的人群。

七拐八弯的穿过几条小巷,看到了当年的那位曾帮过她的那位老人坐的石台。再往前是他的住所,白绫黑布,落锁尘土。

一愣过后,苏沫心猛地一颤,手上的折扇骤然握紧。熟悉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

她垂眸,怎么也敛不去哀伤。心绪不宁,远处的落日余晖照着火红的云彩,照不亮那颗麻木的心。青山树海,远处海棠的香气随风飘送,漫山遍野。

“我们说好要一起赏一次海棠花的,你又食言了。”

她嘲讽的勾起嘴角,一丝苦涩从里到外。凭着记忆找到哥哥的墓碑。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

有多久没来了?苏沫细细一想,也有五六年了吧。青碑上浮满了落花,下面放置的糕点却是完好,毕竟她也不知道在这他乡除了她自己谁还能来祭拜哥哥。大概是与暮吧。

“哥,我来看你了。”声音带着一丝丝的颤。

地上是花瓣落成的毯子,苏沫双手捂住脸,深深呼出一口气,彻底的放松。眼眶发酸,感觉眼泪从眼眶马上要冲出,却又抬起头,让眼泪倒流回去。

良久,她吸吸鼻子,抬起头来盯着墓碑上的字,笑了。絮絮叨叨的说着她这些年的经历。意料之中的,她回避了很多事情,只挑那种温馨的事情说,她的手上拿着一把扇子。正面写道: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上好的木材外面包着一层镀金。看的出主人很爱惜它,没有刮痕,没有断裂的痕迹。

“哥,我要嫁人了。”她往前缩了缩身子,很是疲惫的找到归属感,又慢吞吞道“但是那个男人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认为我们两个不相爱的人能走多远。所以我要逃婚,就当是当一次月老,撮合撮合那两个人。”

“现在时局混乱,马路边上到处是死人。你在天上看着我,保佑我去当兵,等到我什么时候死在沙场上,我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

苏沫换了个坐姿,从包里掏出两小瓶度数极高的酒,一瓶洒在了面前的地上,一瓶自己喝下。辛辣的液体顺着口腔进去,舌头上的味蕾疯狂叫嚣。

“哥哥,生日快乐。”她脸上泛起了红晕,苦涩的弯着嘴角。陪在一旁呆到天黑,苏沫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冲着墓碑挥了挥手,道:“再见。”

穿着树林中的幽径,她喝的迷迷糊糊的好像撞到了什么人,揉着吃痛的额头退后一步,一抬头就看到了几年没见的老熟人。瞬间,酒醒了大半。

“叶韶华!”

“苏沫!”来人一愣,随即也是十分惊讶,“你…你怎么在这?”

苏沫没理会,这里全都是她不好的记。她烦躁的揉着额头说道“叶先生没有事的话我就先告辞。”

“别!”叶韶华有些急了,挠了挠头说“你去哪,那我送你吧。”

“不……”苏沫想拒绝,可一想离那火车站还很远,便噤了声。

林中路很黑,苏沫却一点都不怕。叶韶华戏谑的说道“我怎么记得以前有位小姑娘是很怕黑的,现在竟然不怕了?”

叶韶华也只是想要挑起话题,哪料苏沫的脸直接冷了下去,是不怕黑了,再也不是那个胆小的小姑娘了。

两人之间的谈话再次陷入僵局。

叶韶华也是感觉到了苏沫身上冷冷的不愿提及的态度,止了声音。只剩下两人匆匆的脚步声。尴尬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两人出了山林,坐在车上驶出了城郊,渐渐的灯火开始通明,人群开始熙攘,街巷开始拥挤。夜晚的天津掩藏了丑陋的人性,变得鲜活起来。

叶韶华开着车,头微微向副座驾上的苏沫看了看。还是犹豫的问“这些年,你还好吗?”

苏沫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还不错。”之后,又是死一样的安静。

“想知道他这些年是怎样的吗?”叶韶华忽然嘴角勾起了一抹笑,眼睛却及其不符的露出担忧。这个“他”,两个人心知肚明。

“行尸走肉,不过如此。他……”

“行了别说了,我不想听。”苏沫生硬的打断了他,就见脸色也变得冷硬。她就像是世界上最灿烂的海棠花,看起来温软细腻,实则刚烈又无畏。努力渲染最真实的自己。

前方越来越拥挤,摁喇叭也无济于事,只好把车停好,放在路边。两人下了车步行。

叶韶华看着苏沫,“你变了。”苏沫没答,只是唇角的嘲讽又多了几分。

那时候还是个满身书卷气息的小丫头,怯生生的小女儿模样,不过才五年,说长不长的时间,就想变了个人一样,身上染了风尘,和残留的书卷气交融,生出一种新的气质。

从一个知书懂理的姑娘变成一个久经风月的女人。其实,挺悲哀的。

行到车站,人拥挤,临发车的时候,苏沫背对着叶韶华,是思虑了好久才肯说的“叶先生,能不能别把我的消息告诉他?”她看向墨绿的车身,心里有些忧虑。

叶韶华盯着她的背影没应声,心里却有着别的想法。

火车载着人儿走了,叶韶华心中多有感慨,曾经人人羡慕的一对,就这样散了。

沧州梨园

梨园戏,终场不散。

主角依旧站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座下只有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人儿,吸着烟,吐出一个个烟圈。

戏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道“顾司令怎么今天有这闲空,竟然包场来听我明某人的戏了?”

顾秉义沉着脸,捻灭手中的烟“怎么,不欢迎吗?”

明楼书嗤笑一声,“不是都要结婚了,回去晚了未婚妻不会怪你吗?”

顾秉义皱着眉,不懂他这有事再气什么“明五,你和我说话何必要如此夹枪带棍。”

“顾司令,我们不熟,我也没必要。”明五面带微笑,或许他们不应该是这样,从一开始就是他在单向付出,真傻。

“不熟?没必要?”顾秉义危险的笑了,存心给他添堵。“也不过就是上了几次床的关系。”轻佻的刺激着这个让他忘不了却不得不忘的人。

台上的人明显的愣住了,明楼书亮的若繁星一般的眼睛顿时暗了下去。

“顾、秉、义”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彻整个戏堂,“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动过心”明楼书攥着水袖,大口的呼出一口浊气。声音慢慢低下来。又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问着。

“我…”顾秉义顿了一下,“我要结婚了。”重新点起一根烟,狠狠吸上一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压下感情,压下他的爱。

“滚,快滚!”一挥衣袖,竟有些痴狂的样子。

顾秉义淡淡的起身,出了梨园门,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一句戏词。

“泪珠儿不住的胸前淌,人儿有了心事只嫌夜长……”叹了口气,“五爷,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副官上前道“司令,夫人到了,要去接吗?”

“回来了,小简去了吗?”

“司令忘了吧,小姐上个月不是随着洛副官去了国外了吗。”

顾秉义皱了下眉,最近是要忙糊涂了。“去接她吧。”

……

天津军政院。

夜深了,办公处的灯火依旧亮着,门咚咚的响了。唐允忠抬起头转了转脖子,喊了声“进来!”

叶韶华推门,不打一声招呼的进来。轻车熟路的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根烟,吸一口再说道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哪个?”

唐允忠皱了皱眉,正被租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惹得心烦极了。“有话快说,没事滚!”

几年了,还是那个脾气,从苏沫走后就没好过。叶韶华笑了笑,说道“好消息是,我刚才见到了苏沫。”

唐允忠没有表情的脸突然有了反应,忽的站起双手撑在桌子上,头有些晕。

“你先别激动!”叶韶华继续说“坏消息,我刚才把她送走了。”叶韶华停下手中的烟,看着经历大起大落的人眼里的绝望。又忍不住讥讽道“既然这么爱她,当初为什么让她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