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船翻了(上)

四月初。

阴云密布,雷声滚滚。

史书记载,洪武二十五年春夏之际,长江流域多发有水灾。

庐江县,冶父山山脚下的一座凉亭外。

朱高煦左手掐腰,右手平放在额前,皱眉望着爬到半山腰上的朱允炆,心中冷笑。

他奉朱元璋之命,陪同朱允炆跟着欧阳伦的商队,乘船沿着长江自金陵走了一趟长沙,本以为这次没机会下船走访民间,却没想到回程的第二天朱允炆就病了。

没人知道朱允炆是真病还是假病,也没人敢怀疑朱允炆装病,自从朱标长子朱雄英不幸夭折之后,他便成了大明皇帝朱元璋最年长的孙子——很多人口中的皇长孙。

朱允炆生病了是大事,欧阳伦只能下令船队靠岸,亲自领队带着朱允炆去求医问药。

朱高煦不知道历史上的朱允炆究竟是一个什么的人,然而,他现在能确定,眼前这个还在爬山的朱允炆很有心机,不是易于之辈!

两年前,太子朱标患背疽,疼痛难忍,号呼不绝,朱允炆侍疾在旁,日夜不离,甚至亲自吮吸朱标背疽之脓,后来朱标痊愈,朱元璋得知此中详情,不由得感叹道:“有孙如此,朕复何优。”

战国时,魏将吴起为士兵吮脓,以示仁爱,他麾下士卒深受感动,甘心为他卖命。

而朱允炆为父吮脓,其仁孝形象从此广为人知,让他收获了许多文臣、名士之心。

就算他吮脓是得了高人指点,但能下得了嘴,也是个狠人。

若朱允炆没有点能耐,会入朱元璋法眼?

试问,一个敢逼迫亲叔叔去死的人会是软弱可欺之辈?

由此可见,历史上太子朱标死后,朱元璋选朱允炆为继承人,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朱允炆的身份。

原时空朱棣靖难成功后,为了皇位合法性,他篡改史书,抹黑太子朱标、晋王朱棡及朱允炆等人的行为,已成为后世史学界的共识。

毕竟,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朱允炆究竟是不是如史书记载的那样懦弱无能,其实对朱高煦来说并不重要。

因为,现在的朱高煦,已经发现了朱允炆聪明有心机,且善于伪装的一面。

欧阳伦为朱允炆找来医者,朱允炆虽按时服药,却不见好转,有人提议尽快回京城让太医诊疗,但朱允炆却以体察民情为由力排众议,非要坚持用民间的医者,众人只能沿着长江走走停停。

众人一路走来,从长沙到庐江,停靠过十三个码头,拜访了九座名山,共寻访民间名医三十多人,最终被朱允炆带上船的却只有五个人,其中有一对姓王的父女。

因王氏是女流之辈,朱允炆对她颇为照顾,一路上两人互生情愫,若不是有王氏之父在旁,只怕朱允炆会在生物本能趋势下要了王氏。

朱高煦看得出来,朱允炆此行是有备而来,不仅计划详细,而且行动周密,他以身试药,只是为了掩盖替太子朱标求医的真实目的。

朱允炆虽然年少轻狂,但不至于敢忤逆朱元璋,作出欺君罔上之事。

或许,真相是朱允炆暗中奉了朱元璋的密旨,特地借此机会寻找民间神医,带回宫中为朱标诊病。

朱允炆的谋划很隐秘,基本上所有不知情的人,包括他身边的一些人在内,都被他瞒了过去,可朱高煦是穿越者,而且朱允炆寻找神医正是他所期待的。

一个人如果什么都不做,自然不会犯错。

反之,只要这个人开始做事,就必然会露出纰漏。

朱高煦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契机出现。

凉亭下。

欧阳伦喝了一口茶水,抬头瞥了一眼山顶上的寺庙,道:“听说这庐江县冶父山上的寺里有一位带发修行的神医,善治肺痨咳嗽,允炆欲治咳疾,派人去请便是,何必亲自去呢?”

“医者们大都建议有咳疾的人爬山,想必是锻炼肺之呼吸,减轻咳嗽的症状,大兄此举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朱高煦回过身,走到凉亭下说道:“姑父在想什么?”

欧阳伦面露疑色,低声道:“高煦,你有没有觉得,允炆像是在为太子殿下寻医?”

朱高煦生于王府,长于皇宫,从小锦衣玉食,虽然才十三、四岁,但身高修长挺拔,气质与寻常少年迥然不同,给人一种稳重内敛的感觉。

而且皇家商行的构思由他提出,商行的许多典章制度又出自他手,幼时更有神童美誉,可谓文武双全,欧阳伦岂敢小觑于他,当下并不隐瞒,把心中疑虑说了出来。

何况,在欧阳伦看来,朱高煦必然能看出朱允炆的异常,他对朱高煦坦诚,说明没把对方当外人。

朱高煦当然明白欧阳伦的意图,可此时却不好表态,唯有尴尬一笑道:“姑父说笑了,不经皇爷爷准许,大兄哪敢做这种欺君之事?”

就在两人对话的同时,驸马府的周管事领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来到了凉亭下。

“见过驸马爷、皇孙殿下!”信使对着欧阳伦、朱高煦行礼道:“属下奉公主之命特来送信,公主让驸马爷见信后务必亲启。”

话音刚落,此人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递给了欧阳伦。

见读信的欧阳伦面露肃容,朱高煦猜测远在京城的朱标可能又病倒了。

果不其然,欧阳伦看完信,示意周管事领信使下去休息,随后对身边的仆从吩咐道:“你,速去请皇孙殿下回来,就说我有非常紧急之事与他商议。”

待凉亭下的闲杂人等全离开后,欧阳伦直言不讳的低声说道:“高煦,太子殿下旧疾复发,已卧床三日了。”

闻言,朱高煦脸上表露出了悲伤之色。

这时,欧阳伦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雷鸣,接着就有大雨倾盆而下。

“看这雨势,我等回京的行程,只怕会被耽误。”欧阳伦望着如注的暴雨说道。

“且看大兄如何决断。”

朱高煦负手而立,远眺茫茫山雨,暗暗盘算。

附录:

谈迁《国榷》第十一卷:“庚午(洪武二十三年)夏六月,懿文背痈痛甚,号呼不绝口,(朱允炆)含泪抚摩,日夕不暂离,闻号呼惶惶若不生,亲吮吸之,逾旬而愈。太祖闻之,召侍医问状,得其实,叹曰:有孙如此,朕复何忧。更二年,懿文疾甚,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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