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进殿后行礼毕,见朱元璋脸色十分难看,心中微微惊奇。
然后,他发现殿内一片狼藉,且朱高煦正跪在地上以头触地,便伸长脖子发问道:“高煦,你做了什么事?”
“高煦,你先出去。”朱元璋豁然站起道。
朱高煦行礼道:“孙儿告退。”
言罢,他躬着腰准备开溜,却被身高七尺的晋王从后面一把按住肩膀。
“现如今,皇家商行可以日进斗金,高煦也有一份功劳在里面,莫非你自持有功,已不把俺这个三伯放在眼里了?”
晋王居高临下质问道。
“侄儿见过三伯父。”朱高煦挣开晋王的束缚,急忙弯腰行礼道。
晋王笑着点了点头,但却用力拍了一下朱高煦的后背,笑道:“乖侄儿。”
朱元璋见状,十分不悦,大声呵斥道:“晋王你欲为何?”
“爹别生气,俺和高煦侄儿闹着玩哩。”
晋王扭过头,对着御座上的朱元璋咧嘴一笑。
“孙儿告退。”朱高煦转过身,再次向朱元璋行礼道。
“去罢。”朱元璋目送朱高煦离开,眼中神色复杂。
朱高煦走后,晋王迫不及待道:“爹,孩儿收到一封匿名检举信,因事关重大,故特来禀告。”
“检举何人何事?”朱元璋背负双手,一扫刚才的悲愤,面无表情的走下御陛,坐到了晋王身前的太师椅上。
晋王决然道:“检举四弟勾结北元余孽,养寇自重,意图不轨!”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封褐色的信件,捧在手中,弯着腰递给了朱元璋。
“爹请看,这便是孩儿所言的检举信。”
半个时辰前。
朱高煦前脚刚离开燕王行馆,道衍和尚后脚就从鸡鸣寺回到了行馆。
“昔日,母后病逝,父皇挑选高僧随侍诸王,诵经祈福,大师得僧录司举荐,遂与俺相识,如今十年匆匆而过,大师再回金陵,怕是亦有许多感慨吧?”
行馆后院的书房里,朱棣与道衍和尚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在交谈。
“老衲此次回金陵,感触最深的,莫过于见证了殿下距离实现大业又进了一步。”道衍和尚毫不遮掩的说道。
他知道行馆里有皇帝的眼线,但有马和在门外把守,朱棣与他的密谈自不会有泄露的可能,因此说话颇为直接,毫无顾忌。
“陛下虽天威难测,然行事皆有章法,按常理,懿文太子丧期一过,诸王当离京回藩,即便年关将至,以陛下对北虏之重视,绝不会让殿下滞留京城过久。”
“可见陛下是在犹豫,老衲妄言,陛下或欲择一王为储君,而诸王之中,唯有殿下能堪大任!”
朱棣若有所思的听着,出于尊重,他没有打断道衍和尚的推测。
道衍和尚先是对晋王进行了一番分析,将其人的斑斑劣迹说了一通,又对当今朝堂之上的各种声音梳理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那便是朱棣最有可能成为储君。
“殿下莫非遇到了难事?”
道衍和尚见朱棣甚是沉默,心想两人聊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燕王竟然走了两次神,便话头一转问道。
朱棣略作思考,遂把他进宫面见朱元璋及之后与朱高煦的交谈内容,挑能说的重点告诉了道衍和尚,至于朱高煦从《皇极经世书》里领悟预言与治国方略之事却连半个字也没提到。
道衍和尚听的眉头直皱,疑道:“莫非陛下已有属意之人?”
见朱棣点头,道衍和尚遂不再言语。
朱棣犹豫片刻,接着道:“高煦欲搅合此事,并且已动身入宫去了。”
道衍和尚闻言一愣。
“俺还答应了高煦,若他能顺利归来,必奏请父皇立其为世子。”朱棣语不惊人死不休,又道。
“立二公子为世子?”
道衍和尚瞪大了双眼,十分诧异道。
他觉得眼下发生的事太过离奇,简直违反常理,但仔细推敲,似乎又存在某种因果关系。
远的不说,前元便有册立太孙为储君的先例,魏晋南北朝更是有不少例子。
朱元璋废除丞相后,威压天下,独断专行,而能劝其改变主意的马皇后与朱标皆已病逝,道衍和尚觉得储君之位恐怕还真的会落入黄毛小儿朱允炆身上。
然而,纵使道衍和尚学究天人,能掐会算,也绝不会料到当今世上最大的变数就是燕王府二公子朱高煦。
只不过,道衍和尚有点糊涂,朱元璋很可能会认为朱高煦阻止其册立朱允炆的行为是朱棣授意,这一点,朱棣不可能想不到,但朱棣为何不阻拦?
就在道衍和尚心生疑惑之时,朱棣不答反问道:“大师可知皇家商行?”
道衍和尚道:“此商行乃是陛下为了主管茶马政而设,由已故的懿文太子于半年前一手操办而成,主事人乃驸马都尉欧阳伦。”
“因有皇家背景及各大地方巨商之承租契约,故而商行发展迅速,今商行分号已涵盖陕西、四川、云南、湖广等四省之地一百多个府县,老衲听闻商行半年收入可抵陕西一年赋税,却不知真假。”
朱棣面露玩味的笑意道:“皇家商行确是为父皇赚了许多银钱,换言之,皇家商行已成洪武二十五年父皇的最大善政。大师消息灵通,可知提出此商行最初构思的是何人?”
“为商之人,多有为利而不择手段者,若要兼顾朝廷之茶马政,实非易事,涉及账房、掌柜、管事的招募培养、晋升任免及诸多事务的奖惩、契约等典章制度,而此等商行构架非心思缜密且富有巨商经验者不能设计。”
道衍和尚的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按在膝盖上,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沉声道。
说到这里,道衍和尚目光移向朱棣,恭声道:“老衲眼拙,除了明面上的欧阳驸马,却不知有哪位高人在背后指点,还请殿下赐教。”
“大师有所不知,真正提出皇家商行构思,并制定最初框架设计与典章制度的人,正是高煦。”
朱棣颇有些自豪的说道。
道衍和尚目光中闪过一抹惊讶,他虽然有所耳闻,但眼下得知传闻不假,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竟然罕见的面露喜色道:“二公子实乃大才,老衲恭喜殿下。”
朱棣跟着笑道:“高炽体胖,素有足疾,为大局计,若高煦此行功成,合该立他为世子。”
两人紧接着又聊了一炷香的时间,然后道衍和尚逮着机会问道:“二公子此去,必会被陛下当成是殿下的授意,若二公子惹恼了陛下,陛下怕是会更加厌恶殿下。以老衲愚见,殿下何不以静制动?”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朱棣愤愤道:“俺那允炆侄儿有何功绩?若不争这一次,俺怕是会后悔终生!”
道衍和尚抚须微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朱高煦去搅合朱元璋册立朱允炆之事,必然会从太子朱标之死的事情上下手。
即便朱元璋会认为朱高煦受朱棣指使,但朱高煦不会傻到直接建议朱元璋立朱棣为储君。
哪怕朱高煦的劝阻令朱元璋恼怒,但以朱元璋疼子孙的个性,最多骂朱高煦几句,严重的话也就是禁足罢了。
这一点,朱棣明白,道衍和尚也明白。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马和的声音:“奴婢见过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