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150行 天地的开辟,人类的创造和四大时代

151-243行 巨人反抗朱庇特。朱庇特惩罚吕卡翁

244-349行 洪水的传说

350-451行 丢卡利翁和皮拉的故事;人类和万物的再生;阿波罗杀死巨蟒

452-567行 日神和达佛涅的故事

568-750行 朱庇特、朱诺和伊俄的故事

751-779行 厄帕福斯与法厄同的争执

【4标@】【1-150行】

天地的开辟,人类的创造和四大时代

我心里想要说的是体如何换上了新形的事。天神啊,这些变化原是你们所促成的,所以请你们启发我去说,让我把从世界的开创直到我们今天的事绵绵不断地唱出来。

在海、陆以及覆盖一切的苍天尚不存在之前,大自然的面貌是浑圆一片,到处相同,名为“混沌”。它是一团乱糟糟、没有秩序的物体,死气沉沉,各种彼此冲突的元素乱堆在一起。太阳还未照耀世界,月亮也还谈不到什么圆缺,大地还没有依靠自己的重量保持平衡而悬挂在围绕着它的太空之中,而海洋也还没有沿着陆地将自己的臂膊伸张到辽远的地方。有陆地之处,也有海洋,也有天空,这就是说,陆地还不坚固,海洋还不能航行,天空还没有光明。它们都还不能保持自己的形状而不变,总是彼此冲突,同在一体而冷热、干湿、软硬、轻重彼此斗争。

上帝和更仁慈的大自然,终止了这种斗争状态。他把陆地和天空分开,把海洋和陆地分开,又把清虚之天和沉浊之气分开。他解开了这些纷纭纠缠的元素,从盲目混乱状态把它们解放出来,然后各给以一定的地位,使它们彼此和谐相处。属火的轻元素上升而为天穹,在最高的所在觅到了自己的安身之处。其次,就其轻重和位置而言,轮到空气。大地比这些都重,它的元素粗大,因此它自身的分量就使它落到底下。回转游动的水在最低的地方,把坚实的陆地包围住。

天神——我也不知他是天神中的哪一位——就这样驱散了一片混沌,把它安排出一个秩序,并且把宇宙分成若干部分;然后,他首先塑造了地球,把它作成一个大球的形状,让各面都一样。其次,他又让大海伸展开来,疾风吹动,波澜兴起,冲击着被它包围的陆地的崖岸。他又创造了泉水和宽阔、不流动的池沼湖泊。他把倾泻的河流范围在陡岸之间。这些河流各在不同的地方,一部分好像被大地吞没了,流入地下,一部分流入海中;河水让无边而自由的海水吸收之后就拍击着海岸,不再拍击河岸了。随后他又命原野伸展,山谷下陷,林木盖上绿叶,以石为骨的山峦耸起。天穹的右半分成两带,左半也分成两带,当中是第五带,最热;同样,天神也费了一番心机在凝固的地球上划出五个地带。当中一带最热,不能住人,两端两带又全为大雪覆盖,其间他又安插了两带,气候温和,寒暑交替。

在这一切之上,大气高悬。气重于火,正像土重于水。天神命云、雾在大气之中各就其位,又命雷霆出现在大气之中,裂人心胆,又命风暴随同雷电出现,使人寒栗。

创世主并未准许风掌握全部天空。即使如此,尽管这些风在各自领域之内尽量各自制约,但是仍然很难不叫它们把世界吹成齑粉——这些风的阋墙之斗实在凶狠!当时东风去到了黎明之土,阿拉伯之邦,在那里,波斯的山岭浸润在晨霞之中。西方的海岸,落日照耀的地方,是西风的领域。可怕的北风则侵入斯库提亚和极北的北方。与此相对的方向是潮湿地带,终年雨雾凄迷,乃是南风的家乡。在这一切之上,创世主安置了流体的、没有分量的苍穹[9],丝毫不染尘世渣滓。

创世主刚刚把这一切分开,各自有它的范围,接着长期被黑暗所排挤并遮蔽的星辰就开始在天空发出光明。为了使宇宙间没有一处没有自己独特的有生之物,于是星辰和各种天神便占据了天界,海洋便成了闪烁发光的鱼类的住处,陆地收容了兽类,流动的天空收留了百鸟。

但是还缺少一种生物,比万物更有灵性,擅长高奥的思维,并能辖治万物,因而产生了人。究竟是创造一切的天神想要把世界造得更完美,所以用他自己神躯的元素塑造了人呢?还是那刚刚脱离苍穹而新形成的土地还带着些原来太空中的元素呢?总之,伊阿珀托斯的儿子普罗米修斯用这土和清冽的泉水掺和起来,捏出了像主宰一切的天神的形象。其他的动物都匍匐而行,眼看地面,天神独令人类昂起头部,两脚直立,双目观天。因此,泥土本是朴质无形之物,瞬息之间却变成了前所未有的人的形状。

首先建立的是黄金时代。这个时代,没有谁强迫谁,没有法律,却自动地保持了信义和正道。在这个时代里没有刑罚,没有恐惧;金牌上也没有刻出吓人的禁条;没有喊冤的人群心怀恐惧观望着法官的面容;大家都生活安全,不必怕受审判。当时山上的松柏还没有遭到砍伐,做成船只航海到异乡;除了自己的乡土,人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外邦。当时也还没有陡峭的壕堑绕着的城镇;也没有笔直的铜号、弯曲的铜角,既无刀剑又无盔甲。兵士无用武之地,各族的人民生活安全,享受着舒适的清福。大地无需强迫、无需用锄犁去耕耘,便自动地生出各种需要的物品。人们不必强求就可得到食物,感觉满足;他们采集杨梅树上的果子,山边的草莓,山茱萸,刺荆上密密层层悬挂着的浆果和朱庇特的大树上落下的橡子。四季常春,西风送暖,轻拂着天生自长的花草。土地不需耕种就生出了丰饶的五谷,田亩也不必轮息就长出一片白茫茫、沉甸甸的麦穗。溪中流的是乳汁和甘美的仙露,青葱的橡树上淌出黄蜡般的蜂蜜。

当萨图尔努斯[10]被他的儿子朱庇特驱逐到幽暗的地府,朱庇特统治了世界之后,就开始了白银时代,有逊于黄金时代,但仍胜过青铜时代。朱庇特把旧日春天的时间缩短,把一年分成四季,有冬有夏,有冷暖无常的秋天,有瞬息即逝的春季。世界上第一次出现了烈火一般的暑气和炎热,第一次寒风把滴水凝成倒悬的冰柱。在这个时代,人类第一次建造了房屋以避寒暑,在这以前,人们住的是窑洞、密林和枝叶树皮编造的巢窠。五谷第一次在长条的田垄间播种,雄牛第一次在沉重的耕犁前呻吟。

在这以后,第三时期是青铜时代,日子更加困苦,可怕的兵灾日逐频繁,但是人们还虔信天神。最后的时期乃是无情的铁器时代。在这劣等金属的时代里,所有的罪恶都立刻爆发了:谦逊、真理、信仰都从世界上逃走,欺骗、诡计、阴谋、暴力和可恶的贪婪代替了它们。人们迎风张起船帆,虽然水手对于航海之术还不熟悉;长期屹立在高山上的松柏做成了船舶,在陌生的海波上傲慢地跳跃前进。[11]土地在以前原和日光空气一样,是人人所得有的,如今却有人在仔细丈量,用长长的界线标划了出来。人们不仅要求丰饶的土地交出应交的五谷和粮食,而且还深入大地的腑脏,把创世主深深埋藏在幽暗的地府中的宝贝掘了出来,这些宝贝又引诱着人们去为非作歹。铁这件凶物出现了,黄金比铁还凶。战争出现了,战争用铁也用黄金,[12]它在其血腥的手中挥舞着叮当的兵器。人靠抢夺为生。客人对主人存戒心,岳父对女婿存戒心,就连兄弟之间也少和睦。丈夫想妻子快死,妻子求丈夫速亡;后母炮制了毒药行凶;迫不及待的儿子求神问卜打听父亲的寿限。虔诚被打倒了,天神中最小的神,正义女神,也离开了染满血迹的人世。

【4标@】【151-243行】

巨人反抗朱庇特。朱庇特惩罚吕卡翁

高天也不比人间安全,据说巨人们曾想染指于天上的王位,并把大山堆积起来,高达星空。全能的天父抛出雷霆,震遍了奥林波斯,从俄萨山头把佩利翁山砍倒。巨人们可怕的躯体倒卧成一堆,据说他们的母亲大地浸透了他们湿漉漉的鲜血,又赋予他们的热血以生命,把它变成人形,唯恐她的后裔留不下一点痕迹。但是这新生的族类对天神也非常傲慢,野蛮、嗜杀而暴烈,你可以看出他们是血所生的子孙。

萨图尔努斯的儿子——天父朱庇特从天宫看到了这情况,他长叹一声,想起了吕卡翁[13]那次罪恶的筵席——这是新近发生的事,还未为众人所知晓——心中大怒,他动的可是天神之怒啊。于是他召开会议,诸神都不敢怠慢。

天上有一条路,天空晴朗时可以看得很清楚,它的名字叫银河[14],以洁白著称。天上诸神都是沿着这条大路来到伟大的雷君[15]的王宫大殿的。在王宫的左面和右面是品位高的神的府邸,大门洞开,宾客络绎不绝。平民神则散居其他各处。而在这一边,那些有权势的天上居民和显赫的神祇安了家宅,这一地段,恕我斗胆说一句,我可以毫不犹疑地叫做天堂里的帕拉提亚区。[16]

诸神在大理石的议事堂落座,朱庇特本人则坐在高出众神之上的地方,倚着一柄象牙权杖,甩动着他头上可怕的头发,三次、四次,于是大地、海洋、星辰都震动了。他怀着义愤开口道:“我现在为世界的统治权感到担心,从前当那些蛇足巨人每个都张开一百只手准备把天堂掳去的时候,也未令我这样担心。那时的敌人虽然凶狠,但他们是作为一个团体,从一个来源来进攻的;而今天凡是咆哮的海神包围到的地方的所有的人类,我都必须消灭。我可以指着在地下流经斯堤克斯丛林的阴河水发誓,在此之前,各种方法我都试过,无法医治的部位只好用刀割掉,免得健全的部分也受到感染。我的臣民中有半人半神,有村社神,有女仙,农牧神,半羊半人神和山林神,我们认为他们还不配在天上享有席位,不过我们可以准许他们住到我们赐给他们的大地上去。但是只要以残暴闻名的吕卡翁还在设下圈套和——手里有雷霆、统辖你们诸位天神的——我作对,你们认为他们在大地上会安全么?”

全体天神听了浑身战栗,急忙询问,对如此胆大包天的人应如何惩处。这情形就像当一帮伤天害理的暴徒用恺撒的血抹去罗马的令名的时候,全人类都惊惶失措,以为大难临头,整个世界都发起抖来一样。朱庇特见众神对他忠诚,感到高兴,就如你的臣民,奥古斯都,对你忠诚也令你高兴一样。朱庇特又发言又用手势压下众神的喧声,大家才都安静下来。朱庇特以他的威严压下了喧嚣之后,打破沉寂,说道:“大家不要担心,吕卡翁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过,让我来说说他犯了什么罪,受到了什么惩罚。这时代有一件不体面的事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我希望它是讹传,因此下了奥林波斯高山,我把我的神身假扮成凡人模样,走向人间。到处都是罪恶,一件件数起来,那就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了;而传闻比真实情况还好得多呢。我经过可怕的、野兽出没的麦那拉山,经过库涅勒山,穿过寒冷的吕凯乌斯的松林,来到了阿耳卡狄亚暴君的冷落宾客的家,这时近晚的黄昏已引来了黑夜。我给了一个信号,表示天神来到了,群众就开始向我祈祷,但是吕卡翁先是嘲笑他们的虔诚祷告,继而又说道:‘我可以用一个很灵验的办法检验他是真神还是凡胎,这是个丝毫不爽的办法。’原来他准备在夜里趁我熟睡的时候把我突然杀死,这就是他想要用的检验真情的办法;但他还不以此为满足,他还把一个墨洛希亚族派来的人质取来,用利刃割断了他的喉咙,趁他半死不活、肢体尚热之际,一部分放在水里煮,一部分放在火上烤。等他把这菜肴放到桌上,我就挥动惩罚的火焰把房子推翻,压在主人和他的罪有应得的众家神头上。吕卡翁本人惊慌逃窜,逃到静谧的荒郊放声大叫,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他的嘴边不由自主地聚起白沫。由于嗜杀成性,他又去抢夺羊群,以屠杀流血为乐。他的衣服变成了毛,他的两臂变成了腿,他变成了一头狼,但还保存一些原来的形迹:还是灰白的毛发,凶恶的脸面,闪亮的眼睛,兽性的形象。一个家族倒了,但是应当灭亡的绝不止一个家族。凡是大地伸展所及之处,野蛮与疯狂都在统治着。你甚至可能以为存在着一个罪恶的大联盟呢!让所有的人尽快地得到他们应得的惩罚吧,这就是我的决定。”

【4标@】【244-349行】

洪水的传说

朱庇特说完这番话,有的天神表示赞同,并且还火上加油;有的则尽其本分加以默许。但是大家都因为人类遭受毁灭的威胁而感到难过,便问道,世界上若没有了人会成个什么样子?谁还来给神烧香呢?难道朱庇特想把世界移交给野兽去掠夺么?他们提出了这样的疑问,众神之主朱庇特就安慰他们,只要他们不担心,其余的事都包在他身上,他自会为他们重新创造奇妙的人类,和初次的人类迥乎不同。

说着他便要举手用霹雳火击毁全世界,但是他又怕万一这么一场大火波及了天堂圣境,会把天堂从南到北烧个精光。他又想起命运曾经注定有一天海、陆、天堂的殿宇、艰苦缔造的世界都将付之一炬。想到这里,他便把库克罗普斯[17]所锻铸的霹雳棒放在一边,心想不如用另外一种惩治的办法,用大水把人类淹死,从天空各个角落降下大雨去。

他立即把北风和凡是能把云吹散的风都关闭在埃俄罗斯的山洞里[18],却把南风放了出来。南风飞起,翅膀上滴着水,他的可怕的面部笼罩在漆黑的黑暗里。他的胡须上,雨水是沉甸甸的,水也从他的白发上泻下来,彤云锁住了眉毛,他的两翼和长袍的褶缝间露水涟涟。他用两只大手把低垂的云彩一挤,发出震天的声响,接着从密云中落下倾盆大雨。彩虹女神伊里斯,这位身穿五彩衣的、天后[19]的信使,又把水吸起来,给云彩输送食粮。笔直的庄稼倒下了,农夫日夜祷告的收成毁坏了,一年漫长的辛苦到头来落了一场空。

朱庇特在盛怒之下,看看自己天上落下的水还不满意。他的弟弟海神又发动海浪支援他。海神把他属下的河流都召来商议。这些河神来到了海神宫中之后,海神便道:“现在不是长篇大论的时候。把你们的全部力量都用出来,现在是需要你们力量的时候。打开你们的大门,冲破拦阻你们的堤岸,让你们的河水毫无拘束地奔流。”他下完命令,各河回去,打开源头,河水就毫无遮拦地向大海狂奔而去。

海神自己也用他的三叉戟敲打着陆地,陆地害怕了,战战兢兢给水让出一条路来。各条河的河水,像决了堤一样,冲过平原旷野。不要说果园、庄稼、牛羊、人畜、房屋,就连庙宇和庙里的神像、神器都给一股脑儿冲走。就算有的房屋牢牢站稳,抵过了这场大灾难没有毁掉,但是上涨着的大浪还是把屋顶盖过,高楼也淹没在大水里。现在是海陆不分,都成了海,而且是没有岸的海。

有的人逃到山顶上;有的乘着鹰钩鼻子似的小船,在原来是他的耕地的上面摇着桨;有的扬着帆在自己的麦田上、自己的淹在水里的农舍的屋顶上行驶着;有的在榆树顶上钓着了一条鱼。也有这样的事:船锚扎进了绿草坪,月牙似的船底碰着了下面的葡萄园。不久以前苗条的山羊吃草的地方,现在丑陋的海豹在休息。水中的女仙们看见水底下有树林、有城市、有房舍,不觉大吃一惊。海豚冲进了树林,在高枝间穿梭来往,把老橡树撞得直发抖。豺狼在羊群中只顾得游泳,深黄色的狮子和老虎也只好随波逐流。雷霆般的力量也帮不了野猪,梅花鹿的快腿也跑不动了,都是因为大水冲着它们。彷徨的飞鸟长久找不着落脚的地方,飞累了,落进海里。大海现在是肆无忌惮,淹没了山岭,山峰被那陌生的海浪冲击着。大部分的生物都淹死了。没有叫水淹死的,最后因为没有吃的,也都慢慢饿死。

弗奇斯位于俄塔和阿俄尼亚[20]两大平原之间,当它还是陆地的时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但是在洪水时期,它却成了海的一部分,成了一大片临时的海洋。在这里帕耳那索斯[21]的双峰插入天表,高耸入云。丢卡利翁[22]和他的妻子驾着小舟在这高峰上着陆,因为海水把其余一切全淹没了。丢卡利翁和妻子朝拜了本山的女仙和山神和预卜未来的女神忒弥斯,忒弥斯这时是掌管预言的。[23]丢卡利翁是当时最好的好人,热爱正义,妻子是女人中最敬神的一个。朱庇特看到世界全部变成了一潭死水,又看到数以千计的男人中只剩了一个,女人也只剩了一个,两个人又都是天真无邪,都信奉天神,于是他拨开云头,让北风把云吹散,让大地露出在天光之下,让天空又看见大地。愤怒的海水也跟着退落,统治海洋的海神放下了三叉戟,平息了波涛。他把海蓝色的特里同[24]唤了出来。特里同从海底深处冒出水面,两肩厚厚地长满了一层蛤蚌。海神命令他吹起响亮的海螺,用这个信号收回洪水和巨流。他举起空心而弯曲的海螺,特里同在海中央一吹,声音就能传到比日出日落之处更远的地方。因此,当特里同把海螺放到湿漉漉的胡子和嘴唇边,吹出了收兵的号令,不论陆地上或海里的水都听见了,凡是听见号令的水都听从约束。于是,海有了海岸,河水虽满但不盈溢,洪水退落,山峰露顶,随着水落,土地不断出现。最后,长期淹没在水里的树木露出树梢,枝叶上却还沾着洪水留下的污泥。世界恢复了。丢卡利翁举目一看,却是空无一物,满眼荒凉,死一般的沉寂。

【4标@】【350-451行】

丢卡利翁和皮拉的故事;人类和万物的再生;阿波罗杀死巨蟒

丢卡利翁流着眼泪对妻子皮拉说道:“妹妹啊,妻子啊,唯一遗留下来的女性,同族同宗之谊,后来又是婚姻,曾把你和我结合在一起,如今共同的患难又把我们结合起来了。在这旭日和落日所照临的大地上,我们两个是唯一的人群了,其他都已被海洋吞没。即便我们的生命也不十分可靠,迄今天上的乌云还使我心里害怕。假定命运把你单独救了出来,而没有救我,那么,可怜的人儿啊,你现在的心情该是什么滋味呢?你又如何独自一个忍受惊怕呢?谁又来安慰你的苦痛呢?如果大海也把你吞没了,那么我一定跟你去,也让大海把我吞没,这一点,我的妻,你可以相信。我真希望我有我父亲[25]的本领能够重新创造人类,把生命吹进塑造的泥胎。现在人类的未来就靠我们两人了。这是天意,我们是仅存的人类的范本了。”他说完,两人相对而泣。随后他们决定向天上的神明祈祷,向神签求援。于是毫不怠慢,他们并肩来到刻菲索斯河岸,此地目前虽还漫着水,却已沿着故道流动了。他们从河里掬起水,洒在衣服上和头上,然后向女神[26]的圣庙走去,庙顶还被肮脏的苔藓污染着,神坛前也没有圣火。当他们走到神庙阶前,两人双双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吻那冰冷的石阶,说道:“如果正义人的祈祷能打动天神而发慈心,如果天神能把怒气丢到一边,那么,忒弥斯啊,请你告诉我们,用什么方法才能补救我们人类的灾难,最温和的女神啊,帮助我们这受难的世界吧!”

他们的话感动了女神,女神向他们下达了神谕:“离开这庙,把头蒙上,把你们束紧的衣服解开,你们一路走一路把你们伟大的母亲的骨头扔到你们的背后。”他们听了,久久惊讶不已。皮拉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她拒绝服从女神的命令,她口唇打颤,祈求女神原谅她,她不敢扔她母亲的骨头,怕伤害她的阴魂。同时他们又回味着女神那番暧昧晦涩的话,反复思考着。最后,普罗米修斯的儿子用安详的话语安慰厄庇墨透斯[27]的女儿道:“除非是我糊涂,我看伟大的母亲指的是大地,神谕是无欺的,是从不唆使人作恶的。我认为女神说的骨头就是大地身体里的石头,她叫我们把石头扔到我们背后。”

提坦神厄庇墨透斯的女儿听了丈夫的推测,虽然有所触动,但是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他们两个对天神的指示还是不甚信任。不过,按照神谕试一试又有何妨呢?于是他们走下山坡,蒙上头,解开束衣带,一路走一路按神谕把石头扔向身后。那些石头——若不是有古老的传说为证,谁能相信啊?——开始丧失它们的坚硬性,慢慢地变软,变软之后,就变了形状。当这些石头体积胀大,石质也变得柔和了,它们显出某种的人形,可以看得出,但不明显,就像用大理石刚刚开始刻的雕像,轮廓还不够清楚,粗看已有点像了。那些像泥土的、潮湿的部分变成了肌肉;坚硬的部分、不能揉曲的部分,就变成骨骼;石头原来的脉络,仍然保留原来的名称。这样,就在很短的时间内,按照天神的意志,男人扔出去的石头就变成男形,女人扔出去的石头就变成了女人。因此,我们人类的坚强性质,耐苦的能力,证明了我们的根源所自。

至于其他族类的形状则是大地按照自己的意思造成各种各样的,潮湿的泥土受火一般的太阳照射而变热,烂泥和浸泡着的沼泽发热而膨胀,万物肥沃的种子经哺育生命的土壤的滋养,就像在母胎里那样,生长起来了,到一定的时候就成了形。这情况就像七个口的尼罗河的河水从被它淹没的田地退走,又回到它原来的河床之后,新成的污泥在太阳的照射下变热,农夫翻耕,在泥土里发现许许多多生物一样。这些生物有的刚刚开始具有生命,有的尚未成形,缺少应有器官,有的在同一躯体上,一部分已有生命,其他部分还是生土。大凡湿度和温度调和得当,便能产生生命,一切生命都从这两者生发,虽说水火互不相容,但万物均由水火产生,这就是相反相生。[28]因此,当大地经过近期的洪水变成泥泞,禀承天上太阳的温暖,又变热了,就会产生数不清的生命,她所滋生的物种,有的是以前就有过的,有的则甚新奇。

大地也正是在这当儿生出了你,巨蟒皮同[29],虽然她并不情愿;你这条蛇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给新生的人类带来了恐惧,因为你大得可以铺满一座山的地段。这条蛇,射手阿波罗神用从来不用的武器(只除射那奔鹿和野山羊时才用的),发出一千支箭,几乎把箭袋里的箭用光,才把它镇住杀死,它那乌黑的创口,毒血直流。为了使这件业绩不致因岁月的推移而被人遗忘,他建立了神圣的竞赛会,让很多人来参加,命名为皮同竞技会,纪念征服巨蟒。在这竞技会上,青年人凡是在角力、赛跑和赛车各项获得优胜者都可获得橡冠的荣誉。当时还没有月桂树,日神常随意摘一棵树的叶子编成环戴在头上,覆盖着他美丽的长发。

【4标@】【452-567行】

日神和达佛涅的故事

日神初恋的少女是河神珀纽斯的女儿达佛涅。他爱上她并非出于偶然,而是由于触怒了小爱神丘比特。原来日神阿波罗战胜了蟒蛇,兴高采烈之余,看见小爱神在引弓掣弦,便道:“好个顽童,你玩弄大人的兵器做什么?你那张弓背在我的肩膀上还差不多;只有我才能用它射伤野兽,射伤敌人。方才我还放了无数支箭,射死了蟒蛇,它的尸首发了肿,占了好几亩地,散布着疫疠。你应该满足于用你的火把燃点爱情的秘密火焰,不应该夺走我应得的荣誉。”维纳斯[30]的儿子回答道:“阿波罗,你的箭什么东西都能够射中,我的箭却能把你射中。众生不能和天神相比,同样你的荣耀也不能和我的相比。”说着,他抖动翅膀,飞上天空,不一会儿便落在帕耳那索斯蓊郁的山峰上。他取出两支箭,这两支箭的作用正好相反,一支驱散恋爱的火焰,一支燃着恋爱的火焰。燃着爱情的箭是黄金打的,箭头锋利而且闪闪有光;另一支是秃头的,而且箭头是铅铸的。小爱神把铅头箭射在达佛涅身上,用那另一支向阿波罗射去,一直射进了他的骨髓。阿波罗立刻感觉爱情在心里燃烧,而达佛涅一听到爱情这两个字,却早就逃之夭夭,逃到树林深处,径自捕猎野兽,和狄安娜[31]竞争比美去了。达佛涅用一条带子束住散乱的头发,许多人追求过她,但是凡来求婚的人,她都厌恶;她不愿受拘束,不想男子,一味在人迹不到的树林中徘徊,也不想知道许门[32]、爱情、婚姻究竟是什么。她父亲常对她说:“女儿,你欠我一个女婿呢,”他又常说:“女儿,你欠我许多外孙呢。”但是她讨厌合婚的火炬,好像这是犯罪的事,使她美丽的脸臊得像玫瑰那么红,她用两只臂膊亲昵地搂着父亲的颈项说:“最亲爱的父亲,答应我,许我终身不嫁。狄安娜的父亲都答应她了。”他也就不得不让步了。但是达佛涅啊,你的美貌使你不能达到你自己的愿望,你的美貌妨碍了你的心愿。日神一见达佛涅就爱上了她,一心想和她结亲。他心里这样想,他就打算这样做。他虽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这回却无济于事。就像收割后的田地上的干残梗一燃就着,又像夜行人无心中,或在破晓时,把火把抛到路边,把篱笆墙点着那样,日神也同样被火焰消损着,中心如焚,徒然用希望来添旺了爱情的火。他望着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说道:“把它梳起来,不知要怎样呢?”他望着她的眼睛,像闪烁的明星;他望着她的嘴唇,光看看是不能令人满足的。他赞叹着她的手指、手、腕和袒露到肩的臂膊。看不见的,他觉得更可爱。然而她看见他,却比风还跑得快,她在前面不停地跑,他在后面边追边喊:“姑娘,珀纽斯的女儿,停一停!我追你,可不是你的敌人。停下来吧!你这种跑法就像看见了狼的羔羊,见了狮子的小鹿,见了老鹰吓得直飞的鸽子,见了敌人的鸟兽。但是我追你是为了爱情。可怜的我!我真怕你跌倒了,让刺儿刺了你不该受伤的腿儿,我怕因为我而害你受苦。你跑的这个地方高低不平。我求你跑慢一点,不要跑了。我也慢点追赶。停下来吧,看看是谁在追你。我不是什么山里人,也不是什么头发蓬松得可怕的,看守羊群的牧羊人。鲁莽的姑娘,你不知道你躲避的是谁,因此你才逃跑。我统治着得尔福、克剌洛斯、忒涅多斯、帕塔拉[33]等国土,它们都奉我为主。我的父亲是朱庇特。我能揭示未来、过去和现在;通过我,丝弦和歌声才能调协。我箭无虚发,但是啊,有一支箭比我的射得还准,射伤了我自由自在的心。医术是我所发明,全世界的人称我为‘救星’,我懂得百草的功效。不幸,什么药草都医不好爱情,能够医治万人的医道却治不好掌握医道的人。”

他还想说下去,但是姑娘继续慌张跑去,他的话没有说完,她已不见,就在逃跑的时候,她也是非常美丽。迎面吹来的风使她四肢袒露,她奔跑时,她的衣服在风中飘荡,轻风把她的头发吹起,飘在后面。愈跑,她愈显得美丽。但是这位青年日神不愿多浪费时间,尽说些甜言蜜语,爱情推动着他,他加紧追赶。就像一条高卢[34]的猎犬在旷野中瞥见一只野兔,拔起腿来追赶,而野兔却急忙逃命;猎犬眼看像要咬着野兔,以为已经把它捉住,伸长了鼻子紧追着野兔的足迹;而野兔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否已被捉住,还是已从虎口里逃了生,张牙舞爪的猎犬已落在后面了。天神和姑娘正是如此,一个由于希望而奔跑,一个由于惊慌而奔跑。但是他跑得快些,好像爱情给了他一副翅膀,逼得她没有喘息的时候,眼看就追到她身后,他的气息已吹着了飘在她脑后的头发。她已经筋疲力尽,面色苍白,在这样一阵飞跑之后累得发晕,她望着附近珀纽斯的河水喊道:“父亲,你的河水有灵,救救我吧!我的美貌太招人喜爱,把它变了,把它毁了吧。”她的心愿还没说完,忽然她感觉两腿麻木而沉重,柔软的胸部箍上了一层薄薄的树皮。她的头发变成了树叶,两臂变成了枝干。她的脚不久以前还在飞跑,如今变成了不动弹的树根,牢牢钉在地里,她的头变成了茂密的树梢。剩下来的只有她的动人的风姿了。

即便如此,日神依旧爱她,他用右手抚摩着树干,觉到她的心还在新生的树皮下跳动。他抱住树枝,像抱着人体那样,用嘴吻着木头。但是虽然变成了木头,木头依然向后退缩不让他亲吻。日神便说道:“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你至少得做我的树。月桂树啊,我的头发上,竖琴上,箭囊上永远要缠着你的枝叶。我要让罗马大将,在凯旋的欢呼声中,在庆祝的队伍走上朱庇特神庙之时,头上戴着你的环冠。我要让你站在奥古斯都[35]宫门前,做一名忠诚的警卫,守卫着门当中悬挂的橡叶荣冠。我的头是常青不老的,我的头发也永不剪剃,同样,愿你的枝叶也永远享受光荣吧!”他结束了他的赞歌。月桂树的新生的枝干摆动着,树梢像是在点头默认。

【4标@】【568-750行】

朱庇特、朱诺和伊俄的故事

在忒萨利亚有一个山谷,四面的山都很陡,长满了树木。人们叫它“天培”[36]。珀纽斯河从品多斯山脚下带着泡沫飘浮的水流过此地,然后泻为瀑布,像一片白云,它喷出细雾一般的水珠,溅在下面的树巅上,音声洪大,在远处听着都震耳欲聋。这里便是珀纽斯大河神的家,是他影息之所。他坐在一个石洞里,向河水和河中的女仙们发号施令。本地方的河神首先来到,他们也不知道应该向达佛涅的父亲道喜呢,还是应该安慰他。来到这里的众河神有杨树映岸的斯佩尔齐俄斯,有奔流不息的厄尼剖斯,白发苍苍的阿皮达努斯,平静无波的安弗吕索斯和埃阿斯。随后,凡是顺着水道,蜿蜒曲折,疲惫无力,归于大海的诸河,也都来了。只有伊那科斯未到,原来他藏在他幽深的洞府,在把眼泪添进自己的河水呢;他的女儿伊俄不见了,他万分难过,在哭她呢。他不知道她还是活着呢,还是已归地府。但是他既然找不着她,就以为她已不在人间,心中万分害怕。

原来朱庇特看见她从她父亲的河边回去,就说:“姑娘,你真配得上朱庇特的爱情,谁要做了你的丈夫,可真幸福,来吧,到树林深处有荫凉的地方歇歇,”他说着用手指指林荫,“太阳正在天心,太热了。你若是怕一个人去会遇见野兽,那么有神保护你,即便到树林深处也是安全的。再说,我并非是普通的神,我手中掌握着统治天堂的大权,我能发出霹雷。啊,不要见我就逃跑啊!”原来她已经跑了。很快,她跑过了勒耳那牧地,和布满了树木的吕耳喀亚平原,朱庇特布下厚厚一片乌云把大地遮住,把这位逃跑的姑娘捉住,夺去了她的贞操。

正在这时,朱诺恰巧在向下界张望,忽然看见彤云密布,转昼为夜,心中纳闷。她明知这不是什么河上的烟云,也不是沼泽中升起的迷雾。她立刻四面看看,想要知道丈夫在哪里,她很明白丈夫爱干什么勾当,因为他常被她发现。她发现丈夫不在天上,就说:“他一定瞒着我干对不起我的勾当呢。”说着,从天上溜下,站在地上,命令乌云散开。但是朱庇特已经预感到他的妻子来了,早把伊那科斯的女儿变成了一只白牛。变成白牛以后,她还是很美丽。朱诺看看白牛,勉强赞美了一声,接着就问是谁的牛,从哪儿来的,原来在哪个牛群里,假意儿装得不知原委。朱庇特扯了个谎说:这牛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免得她再寻根问底。朱诺就请朱庇特把白牛送给她。他怎么办呢?把心爱的人儿交出来,于心不忍;不交出去,又怕惹起疑窦。一方面觉得不交出去是可耻的,一方面爱恋之情又促使他不想交出去。爱恋之情一度占了上风,但是他继而一想,朱诺是自己的妻子和妹妹,[37]若连一头白牛这样一件小小礼物都不舍得,她一定会疑心这头白牛并非是一头牛。

最后,朱庇特把白牛送给了她,但她还是疑心,她惧怕朱庇特,她又怕他再捣鬼,因此她就把白牛交给阿瑞斯托尔的儿子阿尔古斯去看守。阿尔古斯头上长了一百只眼睛,他睡觉的时候,他的眼睛一对一对轮流着闭上,张着的眼睛继续看守。不论他朝什么方向站着,他总有眼睛是望着伊俄的。哪怕他背对着伊俄,伊俄还是逃不脱他的目光。白天他放她吃草,但太阳落山以后,他就把她关起,无情地用绳子拴着她的脖子。她吃的是树叶、苦草,可怜她也没有床睡,躺在地上,有时连草地都睡不上,渴了就在泥沟里喝水。她想伸出两臂向阿尔古斯有所请求,却没有臂膀可伸,她想诉诉苦,却只能发出牛鸣。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惊慌失措,非常害怕。她走到她父亲的河边(她过去是常常在这里游戏的),她看见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张着大嘴,翘着犄角,她吓得赶快逃跑。她的姐妹们——河仙奈阿斯们——也不认得她了,就连她父亲伊那科斯也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她照旧跟在父亲和姐妹们的后面,把身体挨过去,要他们抚摩赞赏。伊那科斯老人折了一把草,举着喂她,她就舔父亲的手,又想吻他的手。她不觉眼中流下泪来,她若能说话,她一定会说出自己的名字,说出自己不幸的遭遇,请求援救。她既不能说话,就用蹄子在地上写字,说出自己变成牛形的悲惨故事。她父亲伊那科斯看了连声叹道:“唉、唉!”他搂住流泪的小牛的双角和雪白的颈子说:“我好伤心啊!你当真是我的女儿么?我把全世界都找遍了。今天把你找着了,反倒叫我更难受,不如没有找着。你一言不发,不回答我的话,你只顾深深叹气,只能用牛鸣来回答我。我像蒙在鼓里一样,在给你准备洞房和迎婚的火炬,希望先有一个女婿,再抱一个外孙。现在我只好从牛群里给你找个丈夫了,从牛群里去找外孙了。人死了就没有悲哀了,而我又不会死,做一个神真倒霉,死亡是会给我吃闭门羹的,我的恨真是绵绵无绝期了。”两人正在对泣,阿尔古斯瞪着繁星似的眼睛把他们分开,把女儿从父亲的怀抱扯开,把她驱向远处的草地。他独自一个蹲在一座高山顶上,从从容容地看守着四方。

天神的主宰朱庇特不忍再看伊俄受苦,他把他和七簇星之一[38]所生的儿子墨丘利叫到面前,命他杀死阿尔古斯。墨丘利毫不迟疑,穿上带翼的凉鞋,手里拿着催眠的魔杖,头上戴起魔冠,穿戴整齐之后,这位朱庇特的儿子从天上一跃,跃到人间,收起魔冠和飞鞋,只拿着魔杖。他手持魔杖,扮成牧羊人模样,领着一群山羊,在无路的田野里行走着,一面走一面口吹芦笙。朱诺的那个守卫被这新鲜的玩意儿的声音吸引住了。他喊道:“不管你是谁,来,坐在我旁边这块石头上;你的羊要吃草,这儿的草最肥不过,你看这儿还有树荫,牧羊人正好歇凉。”

阿特拉斯的外孙[39]坐了下来,东拉西扯地闲谈着,消磨时刻,他又吹起芦笙,想要催闭阿尔古斯睁得老大的眼睛。但是阿尔古斯使劲和瞌睡挣扎,虽然有的眼睛睡着了,但是他还用张着的看守。他还问芦笙是怎么发明的,因为芦笙在当时还发明不久。

墨丘利神说道:“在阿耳卡狄亚严寒的山麓,在诺那克里斯地方,住着许多树林女仙,其中有一个,向她求婚的人很多。她的同伴都叫她绪任克斯[40]。萨堤洛斯[41]们和住在树林深处或肥沃的田间的神们都追逐她,而她屡次逃脱。她师法狄安娜,以狩猎为业,立誓终身不嫁。她腰里束了一条带,打扮得就像狄安娜。假如她拿的弓不是牛角做的,而是像狄安娜的金弓,她就有可能被人认为是狄安娜了。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分不清。”

“有一天,潘[42]瞥见了她,她正从吕凯俄斯山回来。潘的头上戴着用松针编的冠,对她说……”有话便长,无话便短,墨丘利叙述了潘向她说了一番什么话,女仙不理他的请求,奔向荒原,最后逃到两岸是沙滩、水流平缓的拉顿河。墨丘利又说,河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就恳求河中的姐妹们把她的形体改变;又说潘只当已经捉住绪任克斯,不想他抱住的却是一丛芦苇,感叹之余,只听轻风吹过芦管,吹出一阵低沉哀怨之声;又说,这一阵新奇悦耳的声音使潘非常迷惘,便道:“就让我们以后永远通过芦管交谈吧。”因此芦笙便是用蜡把长短不齐的芦管胶在一起而做成的,一直沿用姑娘的名字。

墨丘利还要说下去,阿尔古斯的眼睛早已全都睁不开,都睡着了。他立刻不做声,还用魔杖在他惺忪的睡眼上一晃,使他睡得更熟些。然后,他毫不迟疑,举起弯刀把阿尔古斯瞌睡的头从脖根上砍落,他的断头一路流血一路滚下山坡,崎岖的岩石上沾满了污血。阿尔古斯,你倒下了;你那些眼睛里原有的光芒都熄灭了,你的一百只眼睛都浸没在同一的黑暗之中。

朱诺取下这些眼珠,用来放在她的爱鸟[43]的羽毛上,在尾巴上嵌满了星光灿烂的宝石。她不由得勃然大怒。她差遣可怕的报仇神呈现在她情敌的面前和心中,在伊俄心的深处播种了盲目的恐惧,叫她在人世间到处乱逃。尼罗河啊,她逃到你这里之后,无穷的苦难才算了结。她到达尼罗河边之后,在河岸上跪下,把头抬起来——她也只能把头抬起来[44]——向着天上的星辰,口中呻吟,眼中落泪,用牛鸣之声向朱庇特吐诉哀怨,请求他结束她的苦难。朱庇特就抱住妻子的头颈,求她不要再惩罚伊俄了,并说:“不必害怕将来;她绝不会再招你气恼了。”他还指着阴间的斯堤克斯河发了誓。

朱诺的怒气才算平息。伊俄又恢复原来的美丽的容貌。牛毛从身上脱落,牛角也不见了,又大又圆的眼睛也变小了,又宽又大的嘴也变小了,两肩和两手也都复原,蹄子变没有了,都变成了五个脚趾。原来的小母牛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只有那白净的皮色还和原来一样。姑娘现在可以用两只脚站着了,她就站得笔挺。但是她还怕开口,惟恐一开口还像小母牛,最后,她才战战兢兢地说出了久已不说的话。现在在埃及,身穿麻布袈裟的僧人供奉她为神了。她到埃及后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厄帕福斯,据说就是她和朱庇特生的,他和他母亲在埃及各个城里一同在庙中受人供奉。

【4标@】【751-779行】

厄帕福斯与法厄同的争执

厄帕福斯有个伴侣,性情年龄都和他一样,名叫法厄同,是日神之子。有一次法厄同夸耀自己,说自己的父亲是福玻斯[45],并为此而骄傲,不肯屈居厄帕福斯之下,厄帕福斯这位伊那科斯的外孙不能忍受,于是说道:“你母亲说的话,你句句相信,你莫非疯了;那不是你的真父亲,你是打肿脸充胖子。”法厄同听了,气得涨红了脸,但是因为感到羞愧,所以压下怒气,把厄帕福斯这番谩骂去告诉了他自己的母亲克吕墨涅,并说道:“母亲,使你更伤心的是,我,一个一向敢说话、火气旺盛的人,竟无话可说!这样污辱我的话竟然让他说出口来,而我又无力反驳,真使我感到可耻。如果我真是神种,那么请你证明一下我的父亲确是神,宣告我是神裔吧!”他说完搂着他母亲的颈子,以他自己的和墨洛普斯[46]的头颅的名义,以他姐妹们的婚礼火炬的名义,恳求他母亲证明他真正的父亲是谁。克吕墨涅很受感动,但不知是由于法厄同的恳求,还是由于那些咒骂的话激怒了她,总之,她把双手伸向天空,眼望着太阳的光芒,说道:“儿子,我以那闪闪发光的、既能听到我们又能看到我们的太阳向你发誓,你看到的那太阳,那统治百世的太阳,你就是他所生的。如果我说的是假话,那么就让他再也不要被我看见,让这一回它的光线照在我眼睛上成为最后一回吧!但是你也不难发现你父亲的家宅,他升起来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家,和我们这块土地是毗连着的。你如有意,你可以去那里亲自问问他。”法厄同听了母亲这番话,非常高兴,立即冲了出去,一心想到上天。他穿过自己的国土埃塞俄比亚和伸展在烈日下的印度,很快就到了他父亲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