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江南好

建业旧长安

紫盖忽临双鹢渡

翠华争拥六龙看

雄丽却高寒

 

本调前十首皆为康熙二十三年（1684）所作，时康熙帝首次南巡，纳兰性德作为侍卫随扈。

 

建业：即今南京。初名秣陵，三国时东吴建都，始称建业，清时为江宁府。

旧长安：诗词中常以长安喻都城，建业为六朝古都。

紫盖：帝王仪仗之一种，遮阳避雨之用。

鹢（yì）：一种水鸟。古习以鹢鸟形绘于船首，故以“鹢”泛指船。

翠华：帝王仪仗之一种，以翠羽为饰的旗帜。

六龙：指皇帝车驾。天子用六马车驾，故称六龙。

 

附录纳兰性德诗作《秣陵怀古》：

 

山色江声共寂寥 十三陵树晚萧萧

中原事业如江左 芳草何须怨六朝

其二

江南好

城阙尚嵯峨

故物陵前惟石马

遗踪陌上有铜驼

玉树夜深歌

 

嵯（cuó）峨：形容山势高峻。

陵：此指南京明孝陵，是明太祖朱元璋与其皇后的陵墓，神道两旁有石兽及石人保存至今。清代对明代皇陵实施保护政策，康熙南巡五次亲往孝陵拜祭。

铜驼：据传古洛阳有条铜驼街，繁华热闹。此处以“铜驼”追忆往日的繁盛。

玉树：陈后主叔宝所制名曲《玉树后庭花》, “绮艳相高，极于轻荡，男女唱和，其音甚哀”。

其三

江南好

怀古意谁传

燕子矶头红蓼月

乌衣巷口绿杨烟

风景忆当年

 

燕子矶：位于今南京市东北郊，古代重要渡口。矶岩悬绝，三面临江，有“长江第一矶”之称。

红蓼：一年生草本植物，生于水边湿地。

乌衣巷：位于今南京城内秦淮河畔，东晋时，望族王、谢两家居于此。

其四

江南好

虎阜晚秋天

山水总归诗格秀

笙箫恰称语音圆

谁在木兰船

 

虎阜（fù）：即今苏州虎丘，位于苏州城外。

“山水”二句：大意为，江南山水如诗如画，歌声与柔润的吴语相映相称。

 

附录纳兰性德诗作《虎阜》：

 

孤峰一片石 却疑谁家园

烟林晚逾密 草花冬尚繁

人因警跸静 地从歌吹喧

一泓剑池水 可以清心魂

金虎既销灭 玉燕亦飞翻

美人与死士 中夜相为言

其五

江南好

真个到梁溪

一幅云林高士画

数行泉石故人题

还似梦游非

 

梁溪：为无锡西门外的一条河，这里泛指无锡。无锡是性德至交好友严绳孙、顾贞观的故乡，此前性德词作中曾提到梦到梁溪（见本书下卷374页《临江仙·寄严荪友》），故有“真个到梁溪”的感叹。

云林高士：双关语。元末画家倪瓒，号云林。“元四家”之一，志高雅，性孤傲，有隐士高人之风。

故人：指石上题字的前代名家。故人一般指前人，亦兼指故友。

其六

江南好

水是二泉清

味永出山那得浊

名高有锡更谁争

何必让中泠

 

二泉：无锡惠山泉，《茶经》作者陆羽评之为“天下第二泉”，故称二泉。名曲《二泉映月》之“二泉”亦指此。出山：出自杜甫诗句“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全句意为二泉之水出山后仍能保持清澈。

有锡：无锡旧称。先秦时代此地盛产铅锡，名锡山。西汉始矿竭，创无锡县。王莽时锡复出，更名有锡县。至东汉光武时期，锡矿再竭，复更名无锡县。

中泠：即中泠泉，旧址位于今镇江金山之下，被刘伯刍评为“天下第一泉”。现已被流沙埋没。

其七

江南好

佳丽数维扬

自是琼花偏得月

那应金粉不兼香

谁与话清凉

 

佳丽：形容景物的美好。

维扬：扬州的别称。

琼花：扬州名花，有载旧扬州后土祠有琼花一株，为唐人所植，绝世稀品，天下独一。至南宋亡，花朽，绝种。

偏得月：指扬州得月最多，唐代徐凝诗句“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金粉：指花中金黄色的花蕊。一说指菊花。

其八

江南好

铁瓮古南徐

立马江山千里目

射蛟风雨百灵趋

北顾更踌躇

 

铁瓮（wèng）：指铁瓮城，位于今镇江的一座古城，三国孙权所建。

南徐：镇江旧称。

“立马”二句：此二句为纪实，史载康熙南巡至镇江，登山驻跸而望，南眺江路，百川争赴……在行舟赴镇江金山寺途中，至黄天荡，遇大风，众皆惧，唯康熙伫立船头射杀江豚（即射蛟）。百灵，指各方神灵。

北顾：双关语，镇江有北顾山。

踌躇（chóu chú）：犹豫不决、徘徊不前，此处有留连不舍之意。

其九

江南好

一片妙高云

砚北峰峦米外史

屏间楼阁李将军

金碧矗斜曛

 

妙高：金山最高峰为妙高峰，金山寺有妙高台。金山寺位于今江苏镇江市。

砚北：南唐后主李煜有名砚，砚周有三十六峰，故称砚山。北宋时此砚归米芾，米芾以砚换来一处甘露寺下临水宅地，以砚名称宅为砚山。南宋时米氏故居归岳飞孙子岳珂所有，筑园名砚山园。砚北即砚山园之北。

米外史：即米芾，别号海岳外史，北宋画家、书法家，人称“米颠”，其“点墨山水”在中国绘画史上独树一帜。屏间楼阁：指屏风上的楼阁绘画。唐宋盛行屏风画。“屏风”也是频繁出现于中国早期词作中的意象词汇。

李将军：指李思训，因唐宗室出身获封左武卫大将军，唐代著名画家，有传世作品《江帆楼阁图》（见右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金碧矗（chù）斜曛（xūn）：形容夕阳下高耸的金山寺。矗，高耸的样子。

其十

江南好

何处异京华

香散翠帘多在水

绿残红叶胜于花

无事避风沙

 

“香散”句：写水中倒映的美景。

无事：无须。

其十一

昏鸦尽

小立恨因谁

急雪乍翻香阁絮

轻风吹到胆瓶梅

心字已成灰

 

昏鸦尽：写黄昏时分鸦群归巢的景象。

“小立”句：大意为因何事而愁闷地伫立在那里。

“急雪”句：形容雪花乱飞如柳絮飘进闺阁。

胆瓶：大腹细长颈之花瓶。

心字：实指“心”字形的熏香，焚尽成灰。此为双关语。

其十二

新来好

唱得虎头词

一片冷香惟有梦

十分清瘦更无诗

标格早梅知

 

新来：近来。

虎头：东晋画家、文学家顾恺之小字“虎头”。这里借指性德好友顾贞观，同姓顾，同为无锡人。

“一片”二句：此二句来自顾贞观词作《浣溪沙·梅》中的原句。

标格：风格。以梅花比喻顾词之风格。

其十三
咏弦月

初八月

半镜上青霄

斜倚画阑娇不语

暗移梅影过红桥

裙带北风飘

 

初八月：农历初八的月亮，上弦月，即词题弦月。

半镜：形容弦月如半边的镜子。

青霄：天空。

画阑：雕饰有图案的栏杆。

暗移梅影：指梅花的影子随着月亮渐渐移动。

红桥：桥之雅称。

其十四

江南忆

鸾辂此经过

一掬胭脂沉碧甃

四围亭壁幛红罗

消息暑风多

 

鸾辂（lù）：帝王所乘之车，本篇应为作者随康熙南巡至南京时所作。

胭脂：指胭脂井（位于今南京市），南朝陈覆灭，陈后主与宠妃张丽华投此井。

碧甃（zhòu）：指青蓝色井壁。本句咏史。

消息：消除。连上句大意为亭子四周挂起帷帐以消暑风。

其十五

春去也

人在画楼东

芳草绿黏天一角

落花红沁水三弓

好景共谁同

 

画楼：富贵人家的楼阁。

落花红沁：写水中花景象。

弓：土地丈量单位，五尺为一弓。

纳兰手简（其一）

性德致函张纯修，谈及卢氏下葬事宜。

 

亡妇柩决于十二日行矣，生死殊途，一别如雨。此后但以浊酒浇坟土，洒酸泪，以当一面耳。嗟夫，悲矣！澹庵画册附去，宋人小说明晨望送来。成德顿首。

其十六
宿双林禅院有感

挑灯坐

坐久忆年时

薄雾笼花娇欲泣

夜深微月下杨枝

催道太眠迟

 

憔悴去

此恨有谁知

天上人间俱怅望

经声佛火两凄迷

未梦已先疑

 

第十六及十七篇为“梦江南”变体之一，双调54字。始见于北宋，以欧阳修《望江南·江南蝶》为代表。

 

双林禅院：康熙十六年（1677）五月其妻卢氏去世，灵柩停放于双林禅院，次年七月下葬。双林禅院建于明万历四年（1576），毁于清末，原址在今北京紫竹院公园。

 

年时：去年，也指往年时节。

佛火：指供佛的油灯香烛等。

其十七
宿双林禅院有感

心灰尽

有发未全僧

风雨消磨生死别

似曾相识只孤檠

情在不能醒

 

摇落后

清吹那堪听

淅沥暗飘金井叶

乍闻风定又钟声

薄福荐倾城

 

有发未全僧：指虽有发而如僧，世俗中却又未能如僧。孤檠（qíng）：孤灯。

摇落：凋残。

清吹：由笙箫类管乐器独奏的曲子。

薄福：作者自称福薄之人。

荐：请僧人念经超度亡灵。

倾城：原指美貌女子，此处指亡妻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