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缦醒来,已过辰时。
冬日的阳光从房门照进来,同吹散香炉中飘散出来的香气的微风一起,刺痛他的表皮神经,向他传达着要清醒的信号。
“醒醒。”胡侍卫大概是年少无知无甚牵挂,就算是对这环境有些惧怕,却还是在合眼之后的几个时辰内,在疲倦的叨扰下睡得如往日一般深沉。曹缦的性子不急,又在这种特殊情况下,身边只有他这么一人会些武功,可以在这情境下保护自己,对面前熟睡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两分温柔。
一觉醒来,便能看到一张清秀的面庞在自己面前,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带着禁欲意味的冰冷中带着几分轻柔,就有了兄长一般,在阳光明媚的早晨,他便有了开心一整天的理由。
“殿下......现在几时了?”胡侍卫顿时有些懵,看看窗外,心中大概有了数。
“应该是辰时了。”曹缦将那香炉拿过来,放在二人面前,道,“今日一早我便看到这东西放在我手边,散发着香味。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你我二人能一下睡这么长时间的原因。我在怀疑,将这香炉放在我手边的那个人在暗示着我什么,似乎......是在要求我过去找她......”
胡侍卫拿过那香炉,随意翻看了两眼,随意一嗅——旁人看了都觉得这是随意翻看,随便闻闻,不过只有胡侍卫心里清楚,这两眼一扫,变能将这香炉的质地品牌扫出来,而那一嗅,便能嗅得这香料中加了什么东西。“这香炉制作简陋,应该不是京城中叫得上口的牌子,或者只是农间粗人随意做来放安神香的,一般孩子生病睡不着,就会买一些安神香来,这一夜便能安安稳稳地睡下。不过这香料倒是特别,我从未见过,就连其中放了什么都不能闻出来,不过,这香大概是有着同安神香一般的功效,能催人入眠。”
“按照你的说法,这香炉制作简单,香料的成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让我们多睡一会儿......”曹缦微微凝眉,思索道,“这事还是颇有蹊跷,暂且先按照我的判断走吧。你跟我去后花园看看,我总觉得这东西是从哪儿出来的。”
“是。”胡侍卫点头,将剑拿上,挂在身旁,这便跟着曹缦走出房间。
二人顺着亭子,走到了长亭的最末端。面前是一大片空地,杂草颇为繁茂,大概是在那大火之后长出来的。这便是孙氏书堂的最后面,一堵石墙,将这荒凉的庭院与内城边缘分别开来。
在石墙上有一扇小木门,木门紧锁着,虽说是木质的,看起来却好像坚不可摧,除非触发了机关,否则别想进去。
“殿下,这门要破开吗?”胡侍卫在一旁道。
“不,这门用蛮力打开,定会触动机关。”曹缦示意他不要往前,随后走到门前,右手轻轻抚摸了木门的门面。
他仿佛感受到了门丽徘徊的蛊虫。
曹缦看看自己的右手食指,看了看木门,随后毫不犹豫地用虎牙将手指咬破,眉头微微一凝,看着鲜血从中流出。
“殿下这是做什么。”胡侍卫急忙上前。先前在宫中,上级是交代过的,这皇帝的亲生骨肉,特别是东宫储君这样将来要成为一国之主的皇子,是要特别保护好的,最好这一年都不要见血。
“你退下。这里不是太子府,也不是皇宫,更不是朝堂。殿下可以继续叫,规矩就先免了吧。”曹缦漫不经心道,随后将血在食指上涂匀,眉头一凝,咬着牙忍痛在木门上写下两个大字:杀,救。
不知为何地,这两个字就在他脑海中浮现,手指便这么写了。
曹缦写完便后退了两步,看着自己殷红的血迹在木门上渐渐淡去,不禁松了口气。二人站在几步开外,看着木门缓缓打开一道缝,这才互相对视了一眼,曹缦率先踏了进去。
这木门通向的竟是一个密室。
“石墙外是一座连着墙壁的大型假山,以及旁边的小竹林,小水渠。之前出内城城门的时候看到的。想不到这假山里面,竟有这样一间可以住人的密室,还与孙氏书堂相连,实在是惊叹。”胡侍卫走在曹缦身边,在他耳边悄声道。他言罢,身后的木门便缓缓合上。
随着二人猛然转身,一名女子将手上的一个小瓷瓶点亮,放在旁边随手的小柜子上。瓷瓶中发出的光线不暗不亮,刚好将这间密室照亮。
那女子一头及地长发,一双如悬崖一般深不见底的空洞的眼睛,双唇微微有些干涩,不过在嫩红色的唇色的掩盖下显得不甚明显,精致的五官镶嵌在那精致水润的脸庞上,与那一身赤红色长衫互相映衬,在少女的玲珑中显得神秘而又有那么一丝乍一看看出的妩媚。
“生死门,地狱道,摆渡黄泉,左为杀伐,右为救赎。民女见过太子殿下。”那女子踏着小步上前,微微行了个礼,逆着光线可见她脸上挂着的淡淡微笑,那一双眼中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生死门,地狱道,摆渡黄泉。左为杀伐,右为救赎......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什么人?”曹缦默念了一遍那女子刚开始念叨的那一句,两个疑问便脱口而出。
那女子眼唇轻笑,往前了两步,离曹缦更近了些:“殿下,我生死门有个规矩,只帮人的忙,从不透露持掌人的性命。”言罢,她脚步轻盈,一晃便到了曹缦耳边,微微踮起脚尖,似是要凑到曹缦耳边说些什么。
未等那女子开口,胡侍卫便抢先将剑拔出,右脚后退一步,剑锋便要指向女子脖颈处。几乎是同时,曹缦左手一举,刚好停在距那剑锋半寸处。
曹缦没有对胡侍卫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抱怨,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示意他“先听这位姑娘说完”。
胡侍卫顿时抓到了曹缦的意思,微微点了下头,将剑收入刀鞘,站在一旁。
那女子非但没有被这一举动惊吓到,反倒是轻笑两声,离这位太子更近了半步,在他耳畔轻笑道:“只是民女没有名字,就算想,也没法告知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曹某自然不会怪姑娘,想来也是曹某擅闯了姑娘的房间。曹某只是想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不知姑娘对此问有否忌讳?”曹缦也微微俯身,在女子耳边道。
“呵......”女子轻轻笑笑,从曹缦身边走过,将其他的瓷瓶点亮,照得整间屋子明亮,“殿下大概也猜到了,那香炉是民女放置的,特意勾引殿下前来的。也是殿下聪慧,找到了这房间。”
“我生死门的规矩,一向是非常刻板的,在任何一间木制品上用血迹写下‘杀’‘救’二字,便会有蛊虫感应,我便会前去。如此便出发了生死门。写下这两个字的人大多都是走投无路,身败名裂,且性命堪忧的人——当然,殿下除外。自然这些人在地狱走过一遭,由我窥探他们的过往,再选择是杀他们,还是救他们。”女子右手一捋长发,将长发甩在身后,“江湖上,很多人做很多事,通常都是没有理由的。民女做这样的行当,将理由说出来,殿下也不会信,到不若不说好。”
那女子算是有些温柔地笑了笑,对曹缦道:“殿下的来历民女已知晓,那炷安魂香将殿下催眠,民女便已看到殿下此行前来的目的,殿下便不必解释了。今日民女与殿下也算有缘,殿下可以提一个条件,不论条件是什么,民女都可以满足殿下。”
曹缦沉默了片刻,却答非所问道:“早闻湘西流派纷争激烈,更是出了许多神秘而又匪夷所思的事件。听姑娘这几番话,姑娘莫不是湘西毒蛊之术的传承人?”
那女子或许是没有猜到曹缦会猜出她的身份,不过又似乎早已料到这种可能性,虽说突然耳闻有些惊喜的神色,却又马上恢复了那副淡然的笑容:“殿下猜得极是。巫蛊之术,集自然之精华,草木之灵性,本出自湘西深山之中,而民女将其推广到了中原地区。在褚阳城内,效果依旧,殿下大可放心。”
“哈哈,曹某说的不是这个。”曹缦虽是在笑,却笑得有些不自然,“若是姑娘是湘西巫蛊之术的传人,那曹某便不能如此称呼姑娘了,应该叫‘前辈’。”
传闻习得湘西巫蛊术之人,容颜不随岁月老,青春永驻,就算是年过耄耋,也尚是少女的相貌。这便是湘西巫蛊术的神秘与可敬之处。
“殿下怎么称呼都可以,这毕竟是大褚的天下。”那女子谦虚道。
曹缦看看面前这名女子,又将这几日的信息捋了一边,这才浅笑,回答了女子的问题:“前辈既已知曹某的来历,那曹某便不多赘述。此番,曹某的计划便是借迟韶之手将大褚政权打下,曹某再乘机将她偷袭暗杀而死,一举称帝,复兴大褚。前辈既答应满足曹某一个条件,曹某便向前辈求一味毒,可水溶,毒性强,可一击毙命,而无解药。不知前辈这里,是否有这种药剂?”
女子思索了片刻,她面无表情,一副平淡的样子,就算是曹缦也无法从中品出她的什么心情。
随后她笑道:“自然是有的,湘西蛊毒万千,毒性强的更是有上千上万种。殿下,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