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驯狼有饵·小狼有杖

要说给物件取名这件事,名字本身可能没有“赋予名字”这一行为的意义来的重要。

无论是动物还是死物,一旦被赋予了名字,那自己与它就有了一定情感上的联系,不再只是一样东西那么简单。

这种情况放到流浪猫狗身上,就更容易理解。

至于名字的内容,可以很用心,翻遍典籍,只为一个意义深刻的称呼,也可以很随意——

“小狼?”云娘笑着看向将离,反问一句。

他轻咳一下,道:“懒得想了,本来还想叫小明的,那好像也太随意了点,就叫小狼吧。”

“明者,照也,察也,日月交辉成字,真是个好名字呢,用在一个小奴身上,确是有些过重了。”

“呵。”将离傻笑一声,“小明嘛……还是算了吧,现在就叫‘小狼’,反正也形象,第一眼见他时,我还真以为是头小狼。”

“公子方才说,那小狼是蓝眼睛的胡人?”

“嗯,我猜是月氏来的,但也说不准,只能确定他不是匈奴。”

“的确有些兴趣,不知公子可否让妾身也得一见?”

将离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他现在伤了腿,住在后院柴房边上,怕是云娘不方便亲自去看的了,等他伤好些,我把他带来给你瞧瞧。”

“嗯。”

两人并行在郑宅后山的枫林小径,红叶已过了盛时,枫叶稀疏,脆叶零落,孟冬的午后暖阳从枝丫间照射进来。

虽已入冬,耀眼的阳光却依然生机勃勃,照得人心情爽然。

将离把地上蜷脆的树叶踩得乍响,还总去挑一些容易踩出声的。

“咔吃咔嚓”了一路,而云娘则有意避开这种叶子,她喜欢踩在软软的地面上。

将离正与她聊着那头小狼的事情……

距买来胡人小奴已经过去了七八日,最初这小狼性子没定,将离不太放心离府。

倒也不是怕他跑掉,只是家里仆人知道这不是普通奴隶,不好用寻常方法去对待,手轻了管他不住,手重了又怕伤到他。

这小狼也只认三人,将离、宋桓和李医师。

将离一走,宋桓也跟着走,若只留李医师一人在府上,这老人家自然是温和相待,好言相劝,若那小狼撒起野来,大概是镇不住。

虽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将离也不愿整天盯着这个不开化的小狼。

他在府里就是看书练拳,泡在书房消磨时间,有时找宋桓或其他管事的下棋投壶。

后院这边如果需要,他才会过来,况这小狼的腿伤成这样,连房间都爬不出来,不用太担心。

火盆一生,把吃食和水送进去,房门一关,他就会在里面埋头吃饭,也闹不出什么动静。

后来给他的席子垫了羊毛皮,这孩子竟也开始赖床。

李医师早上来换药的时候,他还蒙在被窝里不肯出来,比将离起得都迟。

不过伺候这小爷换药喝汤确实挺麻烦,疯闹过几次,不肯吃药,不肯喝益肾壮骨汤。

这个时候,下人就会去把将离从书房请来。

他起初带来一盘加了蜜的糗饵,先让小狼尝一块。

好吃,还要。

不行,将离表现得很坚决,一定得喝完汤药才能吃点心。

小狼摇摇头,在汤药和蜜饵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不吃就不吃。

将离也不犹豫,你不吃我吃。

当场就把剩下的两块糗饵塞到嘴里,咕咚一声进肚。

再给小狼显摆了一下空盘子,把盘子放到他面前,留下汤药,带着李医师走掉了。

“为何要将空盘放到他面前?”

云娘停了一步,手上的汤媪有些冷了,转头想找珠儿去换,可这丫头又带着宋桓有意落在后面。

“让他后悔啊,本来可以吃到蜜饵的,现在只能吃盘子,暮食也没有,不喝药就没饭吃。”

云娘垂目浅笑一下,双手端着快要冷掉的汤媪藏进裘袍,又问:“然后呢?”

然后就一夜没人管他。

小狼叫了两声,说的应该是他们那边的语言,宋桓跟下人吩咐过,不管他怎么嚎都别理他,有本事就爬出来。

他还真就爬出来了……

全君府的人都被提前交代过,包括护卫,这孩子想去哪就去哪,不要拦不要管,就当看不见他,让他折腾。

小狼爬出房门后,与门口的守卫对视一眼。

那守卫谨记九原君的话,赶紧移开眼睛,就当看不见这孩子。

后来将离听后院里的下人说,那小狼用胳膊肘当拐,撑着身体在院子里挪行,拦了几个路过的,可能是想去找东西吃,却没能拦得住。

每个家仆都跟没瞧见地上趴着这么大一人似的,直直在他身边来来往往。

有两个戏多的婆子,就站在他边上端着木盆聊天,都不带低头看一眼的。

“这孩子缺爱,闹来闹去,就是想博取大人的注意,若旁人应了他闹,他就知道闹得有效果,变本加厉,还会甩脸子。

“那就索性让所有人都视他不见,等他自己消磨一阵,见没人理他,果然,在院子里蹭了一圈,又爬回房间。

“那个时候天快黑了,已经开始降温,他又只有单衣,外面家仆越来越少,房间里有火盆还有羊毛,傻子才跟自己的身体死磕呢。”

第二天一早,宋桓来瞧。

小狼正靠坐在墙边正对门口,像是老早就等着他来。

端起碗,当着他的面,把早已凉透的汤药一口闷完,又伸手指指原先装蜜饵的空盘子。

这蜜饵哪是随时都有的,君府里已经不做了,将离想吃的话,都是直接去云中居吃。

宋桓就拿了肉脯来。

小狼要求没那么高,只是饿,不是非要蜜饵,肉脯对他来说也是新鲜的,所以效果和蜜饵一样,以后也都用肉脯来让他喝药,或是让他安安静静地等李医师换药。

近两日老实多了,李医师带了根腋拐给他,就是撑在腋下的拐杖,这时候就叫“杖”。

造型很简单,顶部一个上弯的弧,用来抵住腋下。

下面是直通到地面的一根长棍,棍子上又插了根短木作为抓手。

说来惭愧,这年头的假肢行业其实很不错。

履贱踊贵,就是鞋子便宜假肢贵。

凡是受过肉刑的,身上就多多少少缺个零件。

墨为黥面,劓为割鼻,刖为斩足,宫为……切蛋。

根据年代和国家的不同,刖斩的地方也不同。

有足,有脚趾,也有膑骨,并不是哪国独有,而是那个时代普遍都这样,从夏朝开始。

但街上其实看不到太多这样的。

这些人因为身体缺陷,很难再融入社会,大都被集中关进隐宫干活。

除非是遇到大赦特赦或是别的什么特殊情况,一般也就不会出来。

这边的假肢大部分都是义足,叫“踊”,像拐之类的辅助器具,寻常人也会用到,不光医署,市集里也有的卖。

李医师拿来的是成人尺寸,对小狼来说有点高。

便在君府找了个劈柴的,把下面砍掉一截,这才刚好。

恢复行走功能之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庖厨。

他是循着味儿去的,走到院门的时候被护卫拦下,因为小狼能走路了,就不能再由着他随便跑。

这孩子也好管,用吃的就行。

后来也不由宋桓亲自照顾,转手给了两个跟小狼见过几次的小厮。

他们只负责早晚送食,监督喝药,还有李医师来换药时再旁协助。

小狼也渐渐懂了,日子过得好了还捣什么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