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兄来了。”
将离笑着出来迎他,把他招呼进一处席位落座,“听说前几日小疾?”
顾吟枫拱手道:“偶感风寒,现已无大碍,多谢九原君挂怀,承蒙公子前些日子的关照,顾某明日便要回郢,此番特来辞行。”
“这就要走了么?”
“是,此来确是唐突了一番,牵累许多,不便再做逗留,办完事就该回去了。”
将离点点头,稍有几分失落,想着这顾吟枫在虎牢里的表现,也是个爽朗正直的人,若能有时间深交,定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听说从九原城出发至南郢,快马昼行夜歇要半个月。
其实也还好,只是若没什么契机,又没有通关的符节,将离大概是不会去那边的。
他轻叹一声道:“尝尝我的煎饼吧,现在去给你做一个,就当饯行了,正好我也想吃。”
“煎饼?”
顾吟枫笑了笑,眼睛往墙上的挂牌上扫视一下,“在下听闻了些,既然九原君想做,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像吃喝玩乐这些花样,南楚是远胜天秦的,早在七国的时候,它便处在领跑地位。
美食舞乐远甩诸国好几条街,像顾氏这种大商巨贾,什么鱼肉野味酪浆的都见过,饵饼粉糍也吃过……
“煎饼却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顾吟枫看着端来的盘子里,这个被斩成两截的裹了脆面饼的东西,又问:“这是咸阳宫中之物吗?”
“不是。”将离摇摇头,“是我随便想了做做的,大家都说好吃,就挂了牌来卖。”
“那这煎饼……”顾吟枫又向挂牌看了一眼,“只要五十钱?”
“是啊,我这三样都是五十钱,顾兄觉得是贵了的?”
“不,太便宜了,这饼皮中有白面,那栗饵和粉糍中又是稌米,此等贵族宴享的食粮,五十钱实在是……”
“本来也不是多稀罕的东西,就是想让大家都能尝尝鲜,卖得那么贵,哪有人会买?”
“九原君不为利而惠民,在下若再多言便是好事了,就此打住。呵呵,这煎饼真不错,若我飞鸿阁也能做出……”
顾吟枫说着停了下来,看着手里咬了一口的煎饼,边嚼边看,更是一种趋于分析的目光在打量着煎饼里面包裹的内容,嘴里也在慢慢鉴别着各种味道。
将离暗自笑了一下:小样儿,想偷学我的煎饼。
便直接说:“若飞鸿阁做了,会只卖五十钱么?”
“呵呵。”顾吟枫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商贾逐利的买卖,若无回报,自是不会砸钱去倒贴,这大概就是商与贵的区别了吧。”
将离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继续吃完了那个煎饼。
顾吟枫擦擦手,面色突然犹豫起来,像是终于打定了主意似的跟将离说道:“在下有一话,想请九原君代为转达。”
“转达给谁?”
他稍稍叹了口气:“郑姬,云娘。”
将离猜到了些:“公子请讲。”
顾吟枫环视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关于那晚的事,是我用人不慎,这才拖累云娘险遭横祸,听说几个家仆不幸遇难,顾某深感自责。
“且先前在下曾出妄语,聘妾一事实在胡闹,多有失礼,还请九原君代我向云娘转达万歉。”
将离点点头:“我会的,公子放心。”
“也怪我沉气不足,多年前的旧事惹得众口铄金,以至品性遭人质疑,也差点笞刑上身,多亏九原君出手还我清白,在下无以为报,只能铭记于心了。”
“举手之劳,何以言报?”
两人又做了些闲聊,过得一会儿,他便起身告辞行礼。
将离也向他回礼作揖道:“顾兄慢走,一路平安,后会有期。”
顾吟枫稍稍愣了一下:“后会……有期?好一个后会有期,九原君保重,请留步。”
……
谦叔将他送出门后,将离拿起刚刚自己吃了一半的煎饼,漫无目的地在店里逛逛,后来站在中庭边的廊下啃饼。
今天下雨本就人少,深秋的雨又是断断续续的。
之前停了一阵,现在又开始飘雨,天空被一团团青灰色的浓云笼罩,店里掌起灯。
此时已近下市,最后一桌客人刚刚离开,栗饵却出乎意料的还剩一盘没卖出,将离想再等等看有没有人来,不行就自己带回君府当宵夜。
正这么想着,大门忽然刮进一阵冷风,雨点子都被带着落了进来。
他从廊下远远看去,厅中烛火昏弱,只瞧见那边进来一名面容清丽的少年。
全身黛蓝,高辫披肩,肤色白皙,配了把长剑,看不太清。
没穿蓑衣,身上也没有被淋得太湿,只是肩头沾了些雨,不像是吃饭,倒像是来避雨的。
来人在前厅环视一圈,又站到挂牌下看了一会儿,喊来伙计问道:“酪浆粉糍是什么?”
听到这话,将离不禁扬了下眉毛。
不是这话有什么问题,而是说出这话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那人背对着自己,瞧不见脸,但那单薄身形竟也是有几分认识的。
伙计毕恭毕敬地欠身回答:“回客官的话,酪浆粉糍就是以酪浆泡制稌米做成的粉糍,馅里是豆屑,今日已经售完。”
“栗饵有吗?”
“有的,最后一份了。”
“来一份。”
“好嘞,您还需要别的么?”
“煎饼是什么?”
“粟黍和白面作薄饼,卷以鸡蛋、脆饼和鹿醢。”
“不要,听着难吃。”
将离刚咬下一口饼,边嚼边想这人谁啊,煎饼连见都没见过就说“听着难吃”,有些气气的。
而且那应该不是一个少年……
谦叔在柜台后面理账,瞅了一眼刚来的客人,听说他只点了一盘饵饼,看来是不会再点其他菜了。
等做完这单收了钱就能签账关门,便有些闲下来地随意拨弄着算筹。
栗饵一直放在锅里保温,所以“少年”刚坐下没多久,伙计便端上盘子。
那人背对将离跪坐在席上,见背影像是尝了一口,而后望向门外,像是在等雨停。
将离双手握着煎饼,装作心不在焉的食客,慢慢悠悠地从后面走近。
瞥了眼客人的长剑,只看到乌黑的剑鞘末端描了金线,隐隐反光,应该不是单纯的描线,是真金。
又走近几步,已到那人身侧,将离才发现他腰间的另一柄……短剑……
认识,太认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