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技术瓶颈·象棋大气

“九原君,老朽思来想去,只先试做了十套范,昨天下午放入炉内烧制,现在这才拿出来。”

这陶范两两一对,各自对称,面儿上开了缝,将离瞅着是袖剑滑轨的轮廓。

看样子是要将两瓣拼合起来再注入铜水,等铜水顺着缝流满,冷却之后再敲碎外面的陶范,便可以得到一个完整的滑轨。

将离点点头:“这么看来还挺容易的。”

李恒端起半个范细细检查起来,又拿了个铁签伸进缝隙里刮刮,皱了皱眉头:“公子此话过早,这还只是范,又不是真正的成品,况且……公子请看。”

他将陶范朝将离递去,一面还用铁签戳戳指指道:“老朽明白那袖剑的精髓就在于随时伸缩取用。

“而那被公子称为滑轨的物什正是其中关键,若此物内壁达无法做到光滑平整,让剑身不能顺畅伸出,这藏于袖中之剑,便毫无意义。”

“先生此言一语中的,所以这陶范哪里出了问题?”

李恒摇摇头:“陶范没有问题,请公子看看这范上的开槽,以陶制范,难免生些砂砾、裂痕,这些都不要紧,出模后另行打磨便是。

“只是这滑轨本就太过精细,任何细微的瑕疵都会对整体产生影响,只怕不是打磨所能解决的。”

突破技术瓶颈的过程必定是艰难的,将离往工坊另一头看看,那边是熔炼铜水的铺子,不过现下好像是没人,便对李恒说:“不如我们先去找人来注入铜水,先看看情况再说。”

“今日怕是不成了,本就是验收兵器之日,工坊里没有开工,坩埚炉膛里又都是冷的,若此时才派人开始熔炼,该是要等到夜里了,公子可愿等上半日?”

“算了吧,最近晚上还挺冷的,别误了工匠们回家休息。”

“那老朽也就先行告辞,待得明日,再赶早来完成这滑轨。”

李恒说罢便要转身离开,将离喊住他:“先生。”

接着到他面前拱了拱手道:“先生且先慢行一步,我这还有些简单的东西想请先生找人来帮做一下。”

李恒听了此话,刚想啰嗦他两句,想说他还真把工坊当自个儿家开的了?

可又想到他早上救了自己一命,便当即收住这种冲动,回礼道:“呵呵,公子想做的东西还真是多啊,不知这次又是何物?老朽未必有本事能做得。”

“做得做得,”将离点点头,“找一手巧的木匠来就行。”

将离要做的东西,自然是象棋。

想那象棋与六博确有互通之处,都是从兵制战术演变而来,以击杀对手为目标,讲求谋略,而且上手简单。

相比配了“箸”“筹”“鱼”这些附件的六博棋,趣味性也许稍弱,但胜在棋子类型丰富,走法多变,行棋之间更有如亲临战场厮杀的快感。

将离自认前世对象棋略有粗通,只是一直没空钻研,若是能在这里制出一套来,那以后便也算多了一种消遣。

他让木匠拿来几根一般粗细的实心长杆,按照象棋棋子的厚度,均匀切出三十二枚小圆饼。

但直接切下的圆饼毕竟生硬粗糙,又在上下两圈倒了角,再用砂矬打磨几遍,这才显得顺手些。

将离找出一块像是被当成围裙的粗麻布,在上面画出棋格,“楚河汉界”的就不写了,毕竟又没有汉。

如今天秦南楚以岭淮为界,本准备写上“秦岭楚淮”,可两国近来并无战事,亦或只是表面上的和平,总之自己是尚不了解的。

如果现在贸然以两国国界为象棋分界,那便是存在一种将对方当作假想敌的嫌疑。

别小看这些细节,弄不好被有心人夸大一番,“无心之举”就变成了“以小见大”。

自己又是个做封君的,一言一行更要谨慎。

虽只是玩乐的棋盘,也极有可能被渲染成“九原君不好好呆在北境封邑,而总想些南境的事情”,若是传到咸阳那边,再遭秦帝猜忌,难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天秦现下主少国疑,朝政自不在那十七岁的孩子手里,将离也不想去掺和了,只要能让自己安安生生,招惹那些人作甚。

一通胡思乱想,将离只在棋格中间两道隔得宽宽的分界线之间写下了“河、界”二字。

接着把两方棋种名称写下,让宋桓用漂亮的小篆抄在空白棋饼上,再由木匠刻凿、描漆,这象棋的简单雏形就有了。

将离和宋桓,还有一个木匠,三人围坐在工台边上,摊了一桌的工具木屑,完全就是个手工小教室,这会儿已经在台面上铺开棋布,开始摆子了。

本来收拾了东西,准备和儿子一起回家的李恒,见将离这边这么忙活,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便揣着袖子站到旁边伸头看了一会儿,直到瞧见那些棋饼上的字,这才有些恍然。

“公子此物……将、车、砲、马、相、士、卒……老朽大致猜得一二,看是与那六博同为兵制,却又棋各有类,各司其职,不似六博棋子可枭可散……嗯,只是棋子甚多,不知该是何种走法?”

将离朝他乐呵呵地看了一眼,这老头终于也有求教的时候,说道:“先生若是有兴趣,我就略说一二,先生请坐。

“只是这麻布上的棋格太过简陋,改日等做好了棋盘,再来好好对弈一番。”

李恒点点头,行礼后在将离对面跪坐下来。

将离先与他说了些象棋棋子的走法与基本规则,“马走日象飞天”、“马走之路砲翻山”,又或是“将不出宫”、“士不离将”、“一车十子寒”之类,不过更多的还是要着手下棋才能细说。

“有趣有趣,”一把年纪的李恒笑逐颜开,“我看比那六博有趣,这是公子想出来的么?”

“嗯,随便玩玩。”

“可有取名?”

将离拿起一颗“象”子往李恒面前一落,发出清脆的呯响,又道:“象棋。”

“象棋?”

李恒想了想:“演象之棋……演兵之法,六博亦是象棋,而公子这象棋,象者更甚,老朽以为,这象棋比之六博,更为大气。”

“大气?”将离笑了笑,“先生请说。”

“六博棋子可在全盘行走,以围追敌手、杀枭夺鱼为目标,枭散二者因时机转换而可以相互变通,只为战胜对手,可见求胜心切。

“再看这象棋,棋子各有所守,各循其路,各遵其礼,将与士不出宫,大有大将于后方运筹帷幄之气势,当为战之上者。且听公子所说,这象棋似是可以和棋?”

“可以。”

“既是和棋,那便是点到即止,看似争斗,实则求和,可见此棋并不是一味追求胜负。

“一举落子妙手回春,一招错步满盘皆输,此种玩法贵在行棋布子本身的乐趣,以智斗为上、求和为终,境界确是要比六博高出许多。”

“先生此言发人深省,我从前下象棋的时候,总也是想着具体的落子行棋,钻攻招式,只求输赢。

“今日听闻先生一语,想是自己浅薄了,陷在这棋子相斗间的泥潭里,便是赢了也不得甚解,原是要跳出这小小的棋盘,方能参悟象棋的本质。”

“呵呵……公子见笑,这都是老朽拙见,不值一提。”

李敢此时跪在李恒身后轻声提醒:“父亲,快到舂日了,还要去市集给妹妹买饴糖呢。”

舂日就是酉时,下午五六点的样子。

“嗯?”李恒疑惑了一声,回头小声问向儿子:“今日没有夜市么?”

“今日霜降,是没有的,下月孟冬就只有每旬甲日才会有夜市,再入了仲冬就彻底没有了。”

“呀,那是要快点,不然你母亲又得怪我。”

李恒着急忙慌地起身,又向将离行礼道:“公子,请恕老朽失陪了,实在是家中有事。”

“先生慢走,既是家中有事,就早些回去料理吧,我也该走了。”

与他父子二人道别之后,将离带着宋桓和一队护卫离开工坊。

今日与李恒谈论象棋谈得晚了些,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几抹晚霞的余晖已几近消没。

天地尽头的九原城稀稀拉拉亮起些火光,队伍里也点起火把,众人开始缓缓回城。

行至半路,将离猛然想起还与云娘有约,昨日与她说好了的。

方才听李敢说时辰快到舂日,那现在就是已过下市了,今日又没有夜市,下市之后列肆关闭,市集关门,怕是云娘已经不在云中居,真要命,一不小心就放了人家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