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援兵箭雨·嘎嘣一声

“……所以你大概还有几秒的时间……”

夕雾才不听将离说完,她当然知道要趁这个空档撤退。

作为一个趋利的刺客,没有必要在逆势中强撑。

若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雪耻。

这会儿已转身跑出一段距离,边跑边撮口低哨。

马背上的雀鹰立即展翅腾空,达到树冠的高度后又俯冲而下。

擦着麦田顶端朝马队方向滑翔而去,只一瞬便钻进了马肚下方。

在如林的马腿间左突右进,利爪挠一下,钩喙再啄一口。

纵使这些战马都是沙场上的老手,却也经不住这样来势汹汹的禽鸟在腿边撕啄。

都用力乱蹬着四蹄,马队中爆发起一阵骚乱。

骑兵们被颠得不得已而将轻弩收起,腾出双手来稳住缰绳。

成烈可以在跑动中的马背上用轻弩准确射中目标,但此时座下的马儿乱了蹄子,也不得不暂停瞄准。

如狂风般袭来的骑兵小队在此时陡然放慢速度,最先冲出混乱的是成烈。

他不再上弦,而是从腰间抽剑狂奔而来,将离已经听到他对着女子的怒喝声。

白马开始小跑,而夕雾却还落得几米。

她猛一蹬地,向前纵跃飞身上马。

适得白马突然加速,一刻不差坐了上去,向东绝尘而奔,直接冲进了山坡脚下的树林。

那雀鹰也立刻调转方向飞啸进山,惊起一片林鸟。

夕雾刚没入树林,成烈便策马而至。

他的马在那匹几乎被斩了首的老马面前急刹停住,突然调转马脸偏过视线。

成烈看见地上扭曲的马头,唇上一抹胡子纠结地向上挑起,又臭着脸看向树林。

然后收剑下马,走向公子将离。

将离这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老实说比起刺客,他更担心的是会被自己人用乱箭误杀。

接着放下抱在身前的剑鞘,换用单手拎提。

有点跛着脚,沿着被乱箭蹂躏过的田垄往回走上土路。

近距离地看到那匹老马被破开的咽喉和撕裂的颈部,只是皱了下眉,说实话,这比他以前见过的人头要好多了。

成烈刚向将离行礼,后面的队伍就接踵而至,他便又指挥他们兵分两路。

一队沿着刺客的路线进山,另一队绕行至山后包抄,又留出十几人在原地保护九原君。

“务必要捉拿刺客,不论死活!”

“嗨!”

待两队骑兵疾奔而走后,留下来的队伍里,有人在四周戒备,有几人下到田间去拾箭,还有人围在马尸周围商量着怎么将它拖走。

成烈才又回站到将离面前拱手道:“末将来迟,让九原君受惊了。”

“我没事,”将离摆摆手,“你怎么知道我遇上刺客了?”

“末将不知,只是下属来报公子独自外出,不见踪影,于是派人沿途打探。

“才听闻街坊说曾见过一名公子坐在工坊的车队上往出城的方向去了,便组织队伍追出来,半路瞧见那刺客要对公子不利。”

“还真是有够尽职的,有劳,幸亏你追出来,诶?所以你们都随身带着弩吗?”

“回禀公子,北部军无论步骑,只要上马必配轻弩,这是白老将军定下的规矩。”

“哦这样。”

将离点点头,有些好奇地往他身后斜背着的轻弩瞥去一眼,好像是单点式的背带……

“这是……”

成烈绕到马腚后面,用剑鞘戳了戳它屁股上的烙印:“工坊的马?”

“嗯,我跟那边一个百长借的,本来想借它骑回君府,结果半路就遇到了刺客。

“还是它帮我挡了一剑,不然你们这会儿就不是在给它、而是在给我收尸。”

“公子万幸,以后可使不得单独出行了。”

“呵呵呵呵……”

一个士伍跑到成烈身边,低声征询几句。

他点了下头,那士伍便喊了三个人,又上马往工坊的方向奔去。

“他们去干嘛?”将离挠挠脸。

成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盯着马脸发了几秒的呆,又抽出剑捣了捣,让它彻底平躺在地上。

血已经流干,洇满了整条道路,血红的石子血红的土,一层一层往地下渗入。

从这个角度,将离可以清晰地看到马颈里被横剑削断的肌肉组织。

两指粗的动脉现在空空的,像黑洞洞的隧道,还像死鱼的嘴巴那样绝望地张着。

成烈双手高举长剑,对准这个几乎咧成直角的豁口,朝仅剩的、粘连着的皮肉狠狠剁下,嘎嘣——

这是颈椎被砍断的声音。

这该死的马头终于完全脱离了。

他将剑在马身上刮了刮血,插回鞘里。

再弯腰去拖拽已经彻底断开的马头,拎着马鬃将头提起来。

斜阳把他精干的面庞照得铜亮。

接着看向将离,露出一个朴实多牙的笑容:“借车运肉。”

……

晚餐就是那只老马。

这年头不太能吃到什么马肉牛肉,马要打仗和运输,牛要耕地。

都是非常重要的战略资源,受到国家法律的严格保护。

而这匹老马的死,由成烈派去工坊的人通知了一声,再让工坊那边去县府报备。

主要还是因为九原君的关系,大家都没费什么口舌。

这马尸直接被借来的车拖回君府后院,找来疱夫,当场解了个七零八落。

今天傍晚出任务的士伍都有份,一匹马分给几十人,其实真正分到每个手上的并不多。

包括将离也是,都变成了面前这碗中十来片的烤马肉。

女刺客当然是没找到的,那片山林不大,可一人一马愣是不见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搜山进行到大半已将近天黑,众人没带火把,为安全起见,还是先把公子将离送回了君府,包括新鲜的马尸。

“公子今日所为委实不妥。”

宋桓跪坐在案旁,看着一筷一筷往嘴里送马肉的将离,又叹了口气。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刚被成烈说完,现在又被你教育……”

将离塞进一口麦饭嚼下:“……我不是一个封君吗?”

“正因为公子是封君,千金之躯,就更应当谨慎行事。”

“好了,这不没事了么?哦,我今天见着那个叫李恒的老头儿,还请我喝了一碗茶。”

“工师李恒?”

“嗯,他是整个工坊的头儿吧?”

“工师,乃掌工匠之官,为百工之长。李恒此人心性怪异,谈吐浮躁,若非通晓工坊事务,那定是无人愿与之往来。”

“感受到了,他跟你们显然不是一个风格。”

“公子从前并不与那李恒有甚来往,连工坊都很少去,怎如今又觉得此人有趣?”

“嗯……”

将离扒光最后两口拌了酱的麦饭,肉酱偏咸。

但很下饭,吃完意犹未尽,舔舔嘴唇把碗筷放下说道:

“虽然他的茶很难喝,语气也有些冲,但其实还是很随性的,不会让人感到压力,挺好。”

宋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太明白将离说的“压力”是哪种意思,但既然公子说好,那便是好的。

接着又往他身侧看去,却不见那把牵机阁的剑:“看来公子把剑藏好了?”

“是啊,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将离端起一碗泡了银丹草的清水,在嘴里含了一口漱着,在心里默数三十秒……

“是在府中么?仆见公子回来时,那剑还挂在腰间呢。”

将离正在数着秒数漱口,说不了话。

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宋桓眼前晃了晃,让他以为头上有什么东西。

仰起脑袋向上看去,上面整齐排列着一道道刷了黑漆的房梁,结构繁复,型质厚重,像是可以藏住个人的样子。

“在梁上?”

将离摆摆手,又指指自己的嘴。

三十秒终于漱完,再徐徐吐到空碗里,用面巾擦了擦,然后笑着蹦出两个字:“你猜。”

宋桓想了一下,摇摇头:“想在偌大的君府中藏住一把剑,其实有很多地方。

“比如书架之中,卧榻之内,或这房梁之上,甚至是埋于地下,又如公子说过的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如果仆能猜到,那女刺客未必就猜不到,若她强来一通翻找,那君府中难免生乱,万一给她找了去……公子,有几成把握?”

“不好说呢,藏剑的地方有些怪怪的,不过你倒是可以让家仆们聊聊这件事。

“最好是可以传到城里去,让大家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剑在哪。”

宋桓点点头,微微欠身道:“谨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