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丁与《神曲》
- (意)拉法埃莱·坎巴内拉
- 2381字
- 2021-03-28 10:20:34
但丁其人
最新的人类学研究显示,但丁的面孔应该不像现有的画像表现得那么尖刻与严肃。
难道说,几个世纪以来对他的形象的描述影响了人们对但丁的评价?这很难说。不过,有一点倒是毋庸置疑:你眼中的自己和他人眼中的你都不是真正的你。如果这个道理适用于每个人,那么,它想必更适用于但丁这一丰富而复杂的人物,关于他的特征,绝非三言两语就能描述清楚。
想想但丁还在世时人们对他的各种描述与评断,就不难发现,这不是个新问题。
但丁去世后,随着作品的传播,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在附有评注的《神曲》版本出现后,这个问题似乎更明显。
有关这位诗人及其为人的传说和轶事也不尽善意。有关他的生平和作品,甚至是那些无关紧要的部分,人们都留下了无数作品,这种情况至今如此。《神曲》仍吸引着全世界成千上万的读者,不断带给他们惊喜。
在这片往往显得盘根错节的丛林之中,我们只能讲解其中很小一部分。这些主要取材于古代的书面和口头的资料,因为它们比较接近诗人生活的年代,似乎较为可信。
在但丁去世的几十年后,薄伽丘将但丁描述为一个中等身高、长脸,长着鹰钩鼻子的人,另外还有一些细节,如眼睛不小,下巴较宽,下唇突出,肤色较黑,头发和胡须乌黑浓密。
至于性格,人们说他忧郁谨慎,生活俭朴,偏爱沉默与独处。
这与承受着放逐之苦,并潜心沉思《神曲》中涉及的重大政治、哲学和神学问题的成熟男子形象很相符。如果他曾参加过骑兵战和练兵的传言不假,青年时期的但丁想必较为健壮,而年轻的他想必不排斥逍遥的生活,深受女性魅力所吸引的他也跟同龄的人一样用优雅华丽的穿着来取悦女人。
他对艺术非常敏感〔乔托(Giotto di Bondone)和欧德利西·达·古毕奥(Oderisi da Gubbio)都是他的朋友〕,喜欢绘画、歌曲和音乐。他认为音乐“吸引人类心中的精神,这种精神可以说是心脏之气,心脏因音乐几乎停止跳动;整个灵魂同样如此,当灵魂听到音乐时,所有精神的善仿佛都流向了听觉产生的精神”。(《飨宴》,第2篇,第13章)
当话题从相貌转向智力和道德时,问题就开始变得复杂。
我们不得不说,因对但丁钦佩有加,薄伽丘的评价往往带有吹捧。
然而,这种情形也恰好让我们一方面对于那些语气较为强调的说法(例如巨大的聪明才智与文化素养,非凡的诗兴,出色的遣词用字等等)采取谨慎的态度,另一方面也为但丁复杂的性格中某些不值得称道的特征赋予了更高的可信度。
在涉及到但丁某些让人困惑的“罪恶倾向”时尤其如此。在《神曲》中,但丁渲染了自己性格中好色、骄傲、虚荣、易怒等特点。
在大肆赞扬后,薄伽丘也补充说,“他有着较高的美德,学习也很勤奋,……但是他在大部分生活中是放荡不羁的,他在青年时代和成年时期都是如此”。
评论家的确应该对这种严厉的批判有所思考。不过,这个说法基本上还是有根据的。试想《新生》和《诗歌集》(Rime),还有《神曲》中提到的救赎之路上的那只豹以及保罗和弗兰齐斯嘉的故事,等等,便可知这些并非空穴来风。
乔万尼·帕比尼(Giovanni Papini)甚至说,“就如同大部分的男人一样,但丁也是一夫多妻的生物,尽管他实际上只结过一次婚”,而且,“根据他本人或其他人的说法,他一生中与十几个女性,知名的或不知名的,交往甚密”。
比情欲还要强烈的,是他的骄傲。
薄伽丘对这一点很清楚:“这就是我们这位心性高傲、傲世轻物的诗人……他自视甚高,绝不会低估自己的价值。”他还以一则有名的轶闻为证。接到教皇卜尼法斯八世要求他出使的命令(而这也是他长期流亡的开始),据说他的回答是,“我去了,还有谁可以留下来?如果我留下来,谁又有资格去呢?”
当时的一位编年史家曾说,“但丁这个人恃其才学而自视甚高、孤僻寡言,并且傲世轻物”,而但丁自己也表示,狮子(象征着骄傲)是他救赎之路上的另一个阻碍。
他在《神曲》中也亲自告诉我们,自己如何受着骄傲的折磨。
他在炼狱里游荡于忌妒者之间时,即使深受眼前的赎罪者所承受的严酷刑罚触动,仍不忘上一层里遇见的骄傲者所受的惩罚,而他离开这一层时,“思想上仍然低着头,缩着身子”。
的确,当一位悔改的灵魂问他是否惧怕对忌妒者的刑罚时,但丁回答道:
我更害怕的是受下面那一层的刑罚,这使我如此提心吊胆,简直觉得下面那种重负已经压在我身上。
《炼狱篇》,第13章,第136-138行
除了情欲和骄傲以外,但丁也爱慕荣耀与名誉。
薄伽丘也为我们解惑:“他也贪图名誉和虚浮的荣耀,我们甚至可以说这样的追求与他高贵的本性有些背离。”而且,“但丁也想追逐稍纵即逝的美名和公职空虚的排场”。
即使已到天堂,已经得到上帝的至福,他仍梦想着要回到心爱的佛罗伦萨,在圣乔万尼教堂接受诗人的桂冠。在这个他受洗和得到但丁这个名字的地方,他会因为桂冠的原因,“带着另一种声音,另一种毛发,接受第二次洗礼”。他希望自己的同胞会因这部“天和地一同对它插手的圣诗”而撤销对他的放逐,要知道这部鸿篇巨制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天国篇》,第25章,第1-12行)
但丁《天国篇》明显地提到对于世俗荣耀的渴望。可是,就不久之前,这位旅人已经离开地球时,他还觉得地球那可怜的外表令人发笑,人类争得你死我活的世界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的“小打谷场”。(《天国篇》,第22章,第135行、第151行)
而在作此想法之前,他还曾对自己所犯下的种种罪痛悔,“我经常痛哭、捶胸忏悔我的罪过”。
从另一方面说,写下这样一部作品,并且依照他个人设定的标准去决定人们是获得救赎还是有罪,这难道不是极大的骄傲和虚荣吗?
又有谁曾如此大胆,代替神做最终的审判?况且,标准又是什么呢?
这些判决中又有多少个人的或武断的成分呢?是否有些判决会受偏见影响,又有多少会被个人的好恶或复仇的心态左右呢?
而写下“用复仇夺回荣誉”的难道不正是但丁本人?(《诗歌集》,第103首,第83行)
“难道我们不能说,《神曲》的由来至少部分是出于报复的念头?谁又敢说作者没有利用作品报复那些与他个人及想法为敌的人吗?他构思出‘DXV神的使者’的到来,难道不是在说可怕的复仇者会来临?”(Papi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