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灵与肉体

有一个问题,让人类一直争论不休。那就是:到底是肉体支配心灵,还是心灵控制肉体?参与争论的哲学家们各执己见,大致可以分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种观点。对此,哲学家们各自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论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然而,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定论。或许,个体心理学[2]在解决这个问题上能够提供一定的帮助,因为在个体心理学领域是以心灵及肉体间的动态关系为研究对象的。倘若我们的治疗建立在错误理论的基础之上,我们也就无法帮助那些有肉体和心灵方面的问题,并且迫切需要治疗的病人。我们的理论必须经受得起现实的考验,必须来源于经验。我们生活在这样的社会关系中,因此,必须接受来自现实的挑战。

正是个体心理学的发展,让这个问题所带来的紧张局面有所缓和,使我们认识到心灵和肉体不是水火不容的两个方面。心灵和肉体归根结底都是我们生活的一个部分,都是生活的表现形式,我们应该在将生活视为一个整体的基础上来了解它们的关系。

人类是可以四处活动的生物,人类的生活并不是静止的。对于我们而言,不只要追求肉体的发展,还要追求心灵的发展。与此相反,植物是有根的,它们被固定在一个小范围之内活动。因此,我们所了解的一切形式的心灵,都一定是充满惊奇和刺激的。就算植物能够预言未来,它们的特质也会使之成为空谈。我们假设植物有思维:“有人来了,我马上会被他踩到,然后一命呜呼了。”然而,这有什么用呢?植物依然无法躲避灾难。

然而,任何可以运动的动物,都可以提前预知并筹划它接下来的行动,基于这样的事实,我们不得不承认,它们是有灵魂或心灵的。

“知觉你当然是有的,不然就不会有行动。”[3]

提前预知自己的行动是灵魂的最关键作用。了解到这一点,我们就能够认识到:心灵是怎样控制肉体的——心灵为肉体设定下一动作的方向。

假如我们没有努力的方向,只是接收到一些散乱的动作信号,那是没有用处的。由于心灵可以决定我们动作的方向,因此,它在生活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与此同时,心灵也被肉体所影响,肉体是动作的执行者,心灵只能在肉体所具有的能力范围内行使指挥的职权。比如,若是心灵希望肉体能够奔向天上的月亮,那么除非能够克服人体自身的局限条件,否则便是无稽之谈。

与其他的动物相比,人类更善于活动。由于人类的手可以进行复杂的操作,因此,人类的活动方式是多种多样的,而且也更善于利用各种活动来改造周遭的环境。所以,我们可以预言:人类对未来的预见能力一定会有长远的发展,人类也会为自己所定下的目标而努力,以便巩固人类在所处环境中的重要地位。

在每个个体身上,我们都可以发现,除却一切向部分目标迈进的行为之后,我们还有一个较为单一的动作,那便是: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想要获得一种安全感、想要一种稳固的地位。这样的安全感是指:我们已经克服了生活中的各种困难,在我们所处的环境中,我们已经拥有了最终的胜利。由于这样的目标,我们的所有行为都需要协调成为一个整体。心灵和肉体似乎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而不得不发展,最终成为整体的。这类似于一种原本就存在于最初细胞中的目标。比如,我们的皮肤出现破损,整个身体都在努力使它恢复。然而,肉体在发展的过程中并不是孤单的,心灵也会给予一定的支撑,运动、训练和通常情况下的卫生学的价值,都能够充分说明这一点。

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生命结束,肉体与心灵的合作都是持续不断的。它们是不可分割、合作互助的两个有机部分。心灵犹如一辆车,它通过激发肉体的潜能,帮助肉体战胜一切困难,安全地达成既定的目标。心灵的目标是镌刻在每一寸肉体之上的,我们可以通过肉体的活动、表情等感受这种目标。人们的各种活动都是有意义的,比如,一个人动他的眼、舌、面部肌肉,他的脸部就有了特定的表情,也就有了意义,而赋予其意义的,就是人的心灵。从以上的论述中,我们能够体会到心理学(或心灵的科学)究竟是在研究什么了。心理学所研究的范畴是:通过研究个体各种表情中所蕴涵的意义,找到合适的了解该对象的方式,并把他的目标与其他人的目标进行对比。

为了达到安全的既定目标,在我们心灵深处,必须让目标的形象更具体一些,因此,要计算好安全限度,并且要保证自己朝着正确的方向走,才可以靠近它。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发生某种错误,但假如连明确的目标都没有,则压根不能产生行动。比如说,在我们抬头的时候,心中自然是以此为目标的。我们在内心所选择的目标,不一定是有利的,但之所以我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心灵误以为那是正确的。一切心灵上的偏颇,都是在选择行动目标时产生的错误。获得安全及地位是全人类公认的目标,但有些人在选择安全所在的方向时产生了错误,如果他们固执己见,就会跌入堕落的深渊。

假如,当我们只看到某一种表情或者行为,却无法看清其本质的意义时,了解它的最有效的途径就是先将其分解成多个简单的动作。比如,经常发生在我们周围的偷窃行为。偷窃,就是非法占有他人的物品。首先,让我们来看偷窃的目标:它的目标是满足自己的欲望,拥有更多的财富,从而让自己体会到安全感。因此,偷窃的出发点是对贫穷及自身匮乏的恐慌。其次,我们要了解一下偷窃者所处的情景,以及导致他感到匮乏的原因。最后,我们要了解的是:他是否在通过恰当的途径来改善环境,并排解掉了匮乏的感觉?他的行为是否是沿着正确的方向?他的方法是不是欠妥?我们不能去否定他的最终目的,然而,我们能够指出:为了达到目标,他用错了方法。

人类把对其环境的改造称为文化,也就是人类的肉体受到心灵的激发而做出来的各种动作的总和。我们的工作是受到心灵启发的,而我们的身体则要在心灵的支配和帮助下才能够得到发展。总之,在我们的生活中,处处都体现了心灵的强大效用。然而,我们的初衷并不是着力强调心灵的力量。身体的舒适也是我们战胜困难的必要条件。由此可见,我们的肉体在心灵的庇佑下可以获得安全,免于疾病或死亡,并避免各种意外或伤害。我们能感受到痛苦、快乐、幻想及分辨出环境的优劣等能力,也都可以为达到目标而服务。除此之外,它们还可以引发各种感觉,并支配身体采取行动。在很大程度上,肉体是被个人情感所控制的,然而,肉体却无法对其进行限制,个人情感主要取决于个体的生活方式及既定目标。

显然,支配个人的因素是多种多样的,生活方式只是其中一种。在没有其他力量的情况下,个人的态度并不能独自造成一种病症,生活方式只有被感情强化后,才能引起行为。个体心理学中所界定的新观点同样也是我们通过观察而总结出来的:当一个人定下自己的目标后,感情就绝对不会与其生活方式背道而驰,这个时候,感情会为了现实需要而主动去配合个体发展。这个时候,我们所谈到的问题已经不在生物学或生理学范畴之内了;感情的发生是不能用化学理论或实验来解释和预测的。在个体心理学领域中,首先,我们假设生理过程是客观存在的,然而,相比之下,心理的目标更能引起我们的兴趣。比如,在焦虑的目的和结果及焦虑对交感神经或副交感神经的影响这两个问题当中,显然,我们更关注前者。

在这种研究方向的指引下,我们不能把引发焦虑的原因归结于性的压抑,也不能归结为难产所留下的后遗症,这样的解释太过荒谬了。我们发现:对于那些习惯有母亲帮助、陪伴及呵护的儿童,无论如何,焦虑都可以作为控制母亲的有效途径。同理,愤怒只是控制一个人或某种情境的一种方式,任何人都不会因为产生愤怒时的生理状况而得到满足感。我们必须承认,心理学研究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对象是:每个人的身体或心灵的表现都需要以天生条件作为基础,然而,我们的目光却集中在如何运用这些条件来达到自己的目标。

从每一个个体身上,我们都可以看到:感情的成长和发展是依据达到其既定目标所必须选择的方向和程度来实现的。无论一个人表现出的是焦虑还是勇敢,快乐还是悲伤,都需要和他的生活方式保持一致。他们合乎情理的强度和表现,都恰好符合人们的期望。通过悲哀的方式来达到产生优越感目标的人,不会因为成功达到目标而感觉快乐,他只会在遭遇不幸的时候才能获得对快乐的感知。只要稍微留意,我们就会发现,感情是一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患上了人群恐惧症,那么,只有当他独自在家,或支配着另一个人时,他才不会感到焦虑。任何患有神经病的人,都会本能地躲避生活中无法让他们感觉到征服快感的事物。

情绪的格调也是固定的,就如生活方式一样。比如,一个懦夫,在与相对更柔弱的人相处时,可能会略显自大,在他人的庇护下也看似勇猛,然而,这却改变不了他是懦夫的事实。他很可能会往门上安上三把锁,同时利用防盗铃及警犬来预防危险,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会对外宣称自己非常勇猛。其实,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他非常焦虑,然而,他不择手段地保护自己的生活方式,却将他们性格中所隐藏的懦弱暴露无遗。

在性和爱情上,我们也能看到这一点。当一个人想要靠近他所心仪的对象时,在他脑海中,必然会出现属于性的情感。为了做到集中精力,引发适当的感情和相应的功能,他必定要将所有有干扰性的兴趣和工作放到一边。如果他拒绝放弃这些,就可能会导致感情和功能的缺失,比如,性冷淡、阳痿、早泄、性欲错乱等。在通常情况下,不恰当的生活方式或优越感都会引发这样的状况。通过观察,我们会发现:这些人不会关心他人,却只等着其他人来关心;他们对社会缺乏兴趣,在做那些需要勇敢进取的事情时,他们通常会遭受失败。

我有这样一个病人:他在家中排行老二,由于做错过事情,一直无法摆脱犯罪感而深深内疚。在他七岁的时候,哥哥替他做了一次作业,他告诉老师是他自己做的。由于他的家庭成员都非常重视诚实这一品德,于是,这个孩子为了这件事而内疚了三年。最后,他到老师面前认错,而老师却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他又哭着去找父亲认错,并成功地获得了父亲的原谅。父亲夸奖他诚实可爱,还安慰了他。然而,他依然觉得非常沮丧。通过这件事,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我的这个病人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内疚许久,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诚实和自制。他的家庭环境让他比别人更加注重“为人诚实”这一品德。在学习成绩和个人魅力方面,他觉得自己比不上哥哥,因此,会通过这样的方法来获取自我满足感。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更是由于各种因素而感到自卑。他时常手淫,而且,面对学习,他依旧常常采取欺骗的手段。他的犯罪感会在临近考试时越发强烈。他性格敏感,注定了他心里所承受的比他哥哥重得多。因此,他常常以此为借口躲避一些不喜欢的状况。毕业后,他本来想找一份技术性工作,然而,他的犯罪感却折磨着他,他每天都在乞求上天的原谅,因此,根本无心工作。

之后的情况更加糟糕,他被送到了精神病医院。很多人都认为他是无药可医的,然而,不久之后,他的情况却渐渐好转。在他出院前,医生告诉他:如果旧病复发,一定要马上回医院接受治疗。后来,他改读了艺术史专业。一次,在临近考试前的周末,他到当地的教堂去,跪倒在教堂里,对着众人大声哭诉:“我是人类中十恶不赦的罪人!”于是,他又以此让众人关注到他的良心。

接着,他又在医院度过了一段时间。回到家后,他竟然在一天下午,赤身裸体地走到饭堂去吃饭,当然他的身材匀称而强健,在这一点上,他还是有自信的。

可见,他是通过犯罪感来证明他比其他人要诚实,而他也朝这个方向不断努力着。然而,这样的方式却是一种歪门邪道。由于他不愿意面对考试和工作上的问题,这使他变得懦弱而手足无措。他的各种行为都是在躲避可以使他遭受失败的事情,很明显,在教堂和餐厅,他同样是在用荒诞的手法来获取优越感和自我满足感。他所认为的合理的生活方式引发了这样的行为,而随之而来的感情也似乎显得合情合理了。

我们知道,在一个人人生最初的4~5年里,我们关注的是构建灵魂的整体性,并将灵魂和肉体联系起来。我们会利用遗传和后天环境中获得的各种信息,对它们进行修正,以便以此为目标来获取个人优越感。在第五年圆满画上句号的时候,一个人的人格就已经成了定局,比如,他赋予生活怎样的意义,他所追求的目标是什么样的,他达到目标的方法有哪些,他的情绪是怎样的,等等。虽然,在之后的岁月中这些都可能改变,但是,改变的前提是他必须从先前形成的错误模式中摆脱出来。就像是他之前的所有行为都和他对生活的态度相一致,同样地,现在的行为也需要和他对生活的新态度保持一致。

个人是通过他的感官来了解外界环境,并从中捕获信息的。因此,从一个人如何训练自身可以看出:他希望从环境中捕获哪些信息,以及他将怎样利用这些经验。倘若我们注意他们观察和聆听的方法,以及哪些东西能够吸引他们的注意,我们就可以充分了解他们,也就是说,他们的举动是非常重要的。通过一个人的举手投足,我们可以判断出他的身体受过什么样的训练,以及他怎样利用这些器官来选取他要捕获的信息。一个人的行为永远是被其认定的生活意义所限制的。

此外,我们可以在心理学原有的定义上再添加一些元素。众所周知,心理学是以个人对其身体印象的态度为研究对象的,现在,我们就来探讨一下不同个体间心灵存在巨大差异的原因。在通常情况下,心灵会把不能适合环境以及无法满足客观需求的肉体看成一种负担。所以,那些身体有残缺的孩子在心灵发展的过程中受到的阻碍会比正常儿童多得多。要让心灵行使影响并指挥肉体获取优越感的作用,就会更加困难。他们要想和他人一样达成目标,必须付出更多,更加专心致志,因此,他们的心灵负荷会比较大,且会变得更加自我。倘若一个孩子总是陷在生理缺陷等方面的阴影里,便无心去注意外面的世界。他们就无法对别人产生兴趣,社会感和合作能力也会比周围的人差。

生理缺陷固然会导致很多艰难险阻,然而,这样的困境却不是无法摆脱的。假若心灵能积极地克服各种困难,他们也是可以和其他人一样成功的。事实证明,有生理缺陷的孩子,尽管会受到更多的挫折,但获得的成就在很多情况下比身体健康的儿童要大。因此,生理缺陷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可以激励人前进的刺激因素。比如,一个视力不好的孩子,可能会由于这个问题感觉到压力,所以会花更多的精力去看清周围的事物,他必定会更加注意周围的环境,也就会更努力地认清各种形状和色彩。这样的结果是,相对于视力良好的儿童,他们拥有更丰富的视觉经验。因此,只要掌握了克服困难的好方法,生理缺陷也可以使我们获得更大的利益。历史上有很多视力不佳的诗人或画家,在他们的心灵成功地驾驭了这些缺陷之后,这些人却比正常人更懂得如何运用眼睛来获得有效的信息。在另一个事例中,我们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有些儿童是天生习惯用左手的,却不曾被认为是左撇子。在家庭和学校生活中,家长和老师总是会锻炼他们运用右手。然而,他们的右手是不灵活的,不适合书写或绘画。但是,假若心灵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们的右手也可以变得非常灵巧。事实也正是如此,我们常常看到那些习惯用左手的人在兴趣的驱使下,找到了好的方法,不断进行训练,在书法或绘画上比正常人获得了更大的成就,成功地将原本的劣势转化成了优势。

只有那些想要对集体做出贡献、对自身有兴趣的儿童,才能找到弥补遗憾的正确方法。而那些逃避困难的儿童,是无法超越其他人的。只有当他们面前有一个值得努力追逐的目标,虽然有障碍,但是目标远比障碍要重要,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才有继续前行的勇气。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的兴趣和注意力到底是集中在哪里。倘若他们想努力获取某一身外之物,他们自然而然会有意识地训练自己,以获得某种必要的能力,对他们而言,困难只是暂时的。然而,假若他们没有目标,只是担心不如他人,那他们就无法获得真正的进步。笨拙的右手只有通过刻苦训练才能变得灵活,而不是靠凭空想象。而一个人克服这些困难的愿望,也一定得比右手给他带来的沮丧更加强烈。假如一个儿童想要全力以赴地克服困难,那么,他必须有一个具体的目标,这个目标必须要建立在对他人、对现实、对与人合作感兴趣的基础之上。

我有一个证明先天性的缺陷可以被转变的绝好例子,那就是我对患有肾管缺陷家族的研究。出生于这样家族的孩子,通常都有夜尿症[4]这样的缺陷,它体现在膀胱、肾脏、脊椎分裂或腰椎周围皮肤上的胎记。然而,先天的缺陷并不是夜尿症的唯一原因。这样的儿童并不仅仅是因为器官缺陷而患有此病,而是还有其他原因。比如,当父母的行为或环境发生变化时,儿童的这种表现会消失;有些晚上尿床的儿童白天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此,假若儿童的心智没有残缺,而他也没有利用这一缺陷达到某一目的,夜尿症是可以避免的。

然而,患上夜尿症的孩子大多不想克服它,而是想继续下去。引发这种状况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所受到的待遇。如果一个母亲经验丰富,能让孩子受到有益的训练,孩子就可以克服;反之,夜尿症则会伴随孩子的一生。比如,在一个具有膀胱疾病或肾脏病病史的家庭中,大人们会强调各种和排尿相关的事,或许,大人们认为这样可以避免夜尿症对孩子的困扰,然而,当孩子意识到这件事受人关注时,他便不愿意再去克服了。以下的事例能够有力地证明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假如一个孩子抵制家长的教育,那么,他会找到各种方式来进行反抗。德国一位杰出的社会学家发现,出生于法官、警察家庭的孩子,犯罪的可能性要高于普通家庭的孩子;父母是医生的儿童,患有神经病的概率也很大;传教士的孩子中很多都是问题少年;教师的子女很多都冥顽不灵……事实证明,以上的论述都是正确的。同样的道理,当家长过分强调排尿的重要性时,孩子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证明他们自己的意志。

夜尿症的事例也让我们明白了怎样利用梦来引发某种情绪以便达到我们想要的目的。在通常情况下,尿床的孩子梦到他们走下床上了厕所。于是,他们可以为自己开脱,尿床也变得情有可原。这样的儿童通常是希望即使在夜间,自己也能受到他人的注意,别人也会听从他们。有时候,这也是他们反抗他人的一种方式,是存有敌意的。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我们都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这真是一种极具创造性的做法,他们是在用膀胱而不是嘴巴说话。他们用自己的缺陷来表达他们的态度。

用这样方式表达想法的孩子状态一般都比较紧张。一般来说,他们已经丧失了至高无上的地位,虽然他们曾被宠溺过。或许,兄弟姐妹的降临让他们觉得父母的爱被他人分割。这种情况下,他们便会通过夜尿症来维持与母亲的紧密关系。虽然这样的方法令人不悦,然而,它却有力地证明:“我还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没有长大的孩子。”每个孩子的具体情况不一样,他们也会采取不同的方法,比如他们会在晚上不停哭闹,用这种方法来吸引他人注意。

其他的一些孩子也许会跌下床、梦游、吵着喝水等。然而,在进行这些活动时,孩子的心理活动都是相似的,他们会根据不同的身体状况和环境来决定使用哪种方法。

以上的事例都可以有效反映心灵对肉体的支配作用。其实,除了各种活动的选择要受到心灵的影响,个人身体结构也受到心灵的支配。虽然我们无法直接证明这个结论的正确性,而且论证过程会非常困难,然而,我们却掌握了有效的证据。如果一个孩子胆子很小,那么,这个特征将伴随他整个成长过程。他不关心,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在各方面会达到各种成就,因而他不会有意地去锻炼自己的体格,也不会接受各种外界的刺激。他必定会落后于其他体格健硕的孩子。因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身体的发展是受到心灵影响的,他可以反映心灵所存在的缺点和错误。我们时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况:如果心灵无法找到克服困难的有效方式,肉体的表现将会很糟糕。比如,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在人生最初的几年中,心灵对内分泌本身也会有相应的影响。若是腺体有缺陷,则不会对行为产生强迫性的作用,相反地,一些外在因素却在影响着腺体,比如,客观环境,儿童感兴趣的方向,儿童在感兴趣的领域所进行的有创造性的行为等。

此外,还有另外一个证据可能更容易被我们理解和接受。因为我们比较熟悉它,它不会形成身体固定的特征而只是一种短暂的表现。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各种情绪都会体现在身体上,也许是通过面部表情,也许是身体姿势或行为,也许会是大腿的不规则抖动。比如,当一个人的脸色变白或转红时,他的血液循环一定会随之变化。肉体在焦急、忧虑或愤怒等各种情绪的作用下都会使用自己的语言说话。当一个人害怕时,可能会有毛发竖立、浑身颤抖、心跳加快、直冒冷汗、呼吸困难、浑身摇晃不能行走等各种表现。在这种情况下,身体健康也会受到相应的影响,比如,恶心呕吐或没有胃口。对一些人来讲,膀胱也会受到这些情绪的影响,而对于另外一些人,性器官也会受到影响。比如,有些孩子在考场上时性器官会不舒服,某些犯罪分子行凶之后则会跑去找女朋友亲热甚至去嫖娼。在科学范畴中,有一些心理学家声称焦虑和性是分不开的,而另外的一些人则宣称它们之间并无直接关系。他们的结论都是根据个人经历而得出的,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

这些差异性的反应是来自不同的个体,导致这一情况的原因可能是遗传因素。他们的表现总能给我们某些暗示,让我们总结出各种家族的不同特征,因为属于同一家庭的成员,面对同一情况会做出类似的反应。然而,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是研究心灵是怎样通过情绪来支配身体的。通过情绪及相应的身体反应,我们可以判断心灵在一个有利或有害的客观环境中会有什么样的行为。比如,一个发脾气的人所希望的一定是立刻制止不良的情绪,而他所认为的最有效的途径就是谩骂或打击对手。此外,愤怒的情绪可以影响到身体,令身体僵硬或者感到有压力。有些人在愤怒的时候,胃部会感觉不适,脸也会变得很红,甚至会感觉到头疼。那些经常头疼或者偏头疼的患者,大多数是容易发怒的人。对于一些人来讲,生气时还会感觉三叉神经痛或者伴随着癫痫性的痉挛。

心灵对肉体产生作用力的途径,还没有被完全研究明白,因此,我们无法做出全面的解释。紧张的情绪对于自主或非自主神经系统都可以产生作用。紧张的情绪会立刻作用于自主神经系统,有的人会拍案而起,有的人会咬嘴唇或撕扯纸条,只要他们感到紧张就会有所行动。吸烟和咬笔头等细小动作也可以用来发泄情绪。这些动作代表他们已经受不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他们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会表现得手足无措、肌肉抽搐、面红耳赤,这些都是因为情绪紧张。然而,这些由于紧张而引发的行为并不适用于身体的每个细节。我们所讨论的只是那些容易被发现的行为,如果我们观察得再仔细一些,就会发现,情绪会影响到我们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这些表现反映了心灵和肉体之间的各种活动。由于肉体和心灵都是我们所关注的整体的一个部分,因此,我们必须重视两者之间的作用力。

综上所述,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人的身体发展会一直受到生活方式及其情绪的影响。如果在很早的时候,一个儿童的生活方式就已经固定了,而我们对此有丰富的经验,那么,我们就可以提前预见这个儿童在生活中的种种表现。将个人态度表现在身体上是勇敢者的做法。他们会长得比较特别,肌肉发达,身体姿势强健坚定。身体的发展很可能会受到生活方式及其情绪的影响,而这也可能是导致他们肌肉结实的因素之一。勇敢者的面部表情也会和常人有所不同,最终,他们整个人都有别于普通人,这种差异甚至扩大到他们骨骼的构造。

因此,我们必须承认心灵对大脑是有影响的。通过病理学[5]的一些案例,我们了解到:那些由于大脑右半球出现问题而导致阅读及写作能力丧失的病人,可以通过训练大脑的其他部分来进行弥补。比如,一些中风的病人,大脑的部分功能已经完全丧失,却可以通过其他部分使大脑能正常地运转。这一事实对于我们证明个体心理学所主张的教育应用存在合理性有重要的作用。若大脑只是心灵的一个工具,虽然比较重要,但改变不了心灵对大脑存在巨大影响作用的事实,那么,我们就可以想方设法发展或增进对这一工具的使用。生来大脑便不符合某种标准的人,并不一定终其一生都要受这样的拘束,他们可以摸索出让大脑更符合生活的方式。

有些心灵将目标确定在了错误的方向上,比如,没有培养出合作能力的人,就无法在大脑的成长过程中施加积极的影响。因此,我们可以发现,那些不懂得合作的孩子,在智力和理解力上似乎都显得逊色一些。由于我们能够从一个成年人的行为举止中观察出他最初的4~5年间建立了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并对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此外,他赋予生活的意义以及统觉表都会清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所以,我们可以找出他所遇到的合作障碍并提供有效的帮助。这是我们朝个体心理学迈出的第一步。

一些学者宣称:有一种相对固定的关系存在于心灵与肉体之间。然而,这些学者中却没有人尝试找到二者间存在的关系的本质内容。比如,克雷奇默[6](Kretschmer)曾经告诉我们怎样通过身体的结构来判断一个人的心灵特征,如果这样可行的话,我们就可以把人类分成不同的类型,比如,圆脸型、小鼻子而身材偏胖的人,就像恺撒大帝[7]说的一样:

“我愿意周围有许多肥胖者,他们的肩膀轮廓圆滑,能熟睡整夜。”

克雷奇默认为,人的体格是和心理特征相关联的,然而,却没有具体说明产生关联的原因。按照我们的生活经验,一般来说,这样的人都不存在生理上的缺陷,他们适合生存在我们的生活环境中。他们对自己强壮的身体信心十足,认为自己的体格是可以和周围的人一校高低的。在和别人竞争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全力以赴,而不是紧张焦虑。在他们看来,没有必要将别人看作敌人,我们也不应该对生活充满敌意。心理学中无缘由地将他们称作“外向者”,大概是由于这些人从未因为身体而发愁。

克雷奇默所说的,与此相反的是神经质的人。他们的身材往往是瘦瘦高高,鼻子比较长,椭圆形脸庞。他认为这样的人比较保守,而且懂得自我反省,他们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们是恺撒大帝所说的另一种类型的人:

“卡修士有饥饿者一般的枯瘦外表,他工于心计,是个危险人物。”[8]

这类人可能受到肉体的影响,性格中充满自私、内向和悲观的成分。他们所需要的帮助比一般人多,如果周围的人对他们的关心无法达到他们的需求,他们就会变得多疑而心生怨恨。

然而,克雷奇默也曾说过:在我们之中,很多人是属于混合类型的,就算是肥胖型的人也可能拥有瘦高型人的各种心理特点。我们会发现,如果周围的环境通过其他的途径给他们施加了压力,他们也会由此变得内向或是胆小,我们可以通过有计划的打击一个人而让他变成神经质。

如果我们的生活阅历比较丰富,便可以通过个人的行为了解到他与人合作的愿望和程度。我们一直试图找到这样的暗号。由于现实的需要,我们不可避免地要与人合作,进而一直靠直觉寻找可以在我们生活中起到指导作用的暗号。我们了解到,每当历史要产生变革的时候,人类似乎能够预知到变革的需要,从而竭尽全力地加快变革的速度。然而,倘若我们只依靠直觉来进行选择,则很容易出错。同理,人类不太喜欢那些具有特殊品质的个体,比如,驼背或者畸形儿。似乎人类在不了解他们的情况下,就已经武断地认定他们并不适合合作,这种判断是错误的。然而,人类的判断大多数也是基于生活阅历的基础之上。目前,我们并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方法来增加与这一特殊群体之间的合作。由于我们过分迷信,经常夸大他们的缺点,他们便不幸地成为牺牲品。

通过以上的论述,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个体会在生命最初的4~5年间统一其心灵的奋斗方向,从而使心灵和肉体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他也会形成一种相对稳定的生活模式及与之配套的情绪和习惯。在这个过程中会时不时地产生各种形式的合作。我们可以从一个人的合作能力和习惯上来了解一个人。很显然,合作能力低是失败者的共同点。因此,我们可以更科学地界定个体心理学这门学科:它注重的是了解合作能力的缺憾。由于个人的心灵是统一的整体,生活方式贯穿于整个心灵活动的始终,因此,个人的思想和情绪必须和他的生活模式相统一。假若一种情绪很明显地违反了个人对于利益的追求,对个人发展造成了阻碍,那么仅仅改变情绪是无效的,由于情绪体现的是生活方式的内核,因此,只有改变其生活方式,问题才能得到根本解决。

在这里,针对教育和治疗的未来,个体心理学提供了一种特别而有效的指导。我们不能简单地去治疗一种特殊或单独的病症,而是需要从整体出发,根据生活模式,在心灵赋予生活的意义中,在心灵面对外界环境而支配肉体做出的活动中,在心灵对生活阅历的合理解释中,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我们不能简单地把一些行为看作心理学研究,比如,用手挠小孩,看他笑到什么程度;用针扎他们,看他们的反应激不激烈。然而,这样的做法在现在的心理学界却是司空见惯的。虽然通过这些方式,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和个人心理相关联的事实,但这些事实却只能证明一些特殊的个人生活模式。心理学的主要研究对象应该是生活模式,如果采用其他对象来做研究,则可能跨越到生理学或生物学的范畴之内。这一说法对于那些企图找出特殊生活经验所造成的强烈影响的人、研究刺激和反应之间关系的人,以及研究由于先天禀赋是如何发展的人来说,都是正确合理的。然而,在个体心理学领域内,我们所关注的是统一的心灵、是灵魂本身。我们的研究对象是个体赋予自身及所处世界的意义,以及他们的奋斗方向、目标、生活方式。到目前为止,通过观察个体的合作能力来判断他们的心理差异,是一种最有效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