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南和魏德迈会谈的经过

范汉杰

1945年6月抗日战争胜利的前夕，魏德迈曾到西安视察第一战区胡宗南的部队，并同胡会谈美军登陆问题。当时我任副司令长官兼参谋长，也参加了会谈。现将经过叙述如下。

在抗日战争时期，蒋介石给胡宗南的任务是“防共为主，抗日为辅”，以主力对陕、甘、宁边区八路军进行严密封锁，只以一部对日军作战。这时反法西斯战争已经在欧洲取得决定性的胜利，美军在太平洋逐岛歼灭日军，日本帝国主义投降的大势已定。美军准备在中国沿海登陆，正适合蒋介石的要求。但当时的形势，如果美军在中国沿海登陆，蒋介石嫡系军队是无法与美军在中国沿海地区协同作战的，因大部地区都是中共游击部队所控制的范围，这样能同美军协同作战的将是中共部队而不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同时，美军不断扬言，“谁能协同美军打垮日军，不管他属于什么派系，美军均愿与之合作而供应其装备”。这在蒋介石看来，是一个“严重问题”。蒋介石通过宣传机器大肆宣传说：蒋介石是中国最高统帅，不通过他谁也不能擅自和外国人单独接头合作或接受其供应，外国人更不应直接将装备供应交予中国的某一部队。否则，就是藐视中国主权，干涉中国内政，是蒋介石政府所不允许的。过去，蒋介石同史迪威的矛盾就是具体表现在美械装备中国部队的人事及指挥权问题上。史迪威虽然调走了，不等于美、蒋之间对美械装备问题上意见一致。蒋介石正式向魏德迈提出，关于美械装备的问题，一律由蒋介石政府统一分配。蒋介石为了使魏德迈了解在西北地区的蒋军力量，特要魏德迈以中国战区参谋长的身份，视察傅作义、胡宗南的部队，使这个美国人相信蒋军是有力量协同美军在中国战场击败日军的。同时蒋介石特令军令部提出协助美军在中国沿海登陆共同作战的计划方案。

1945年6月间有一天，胡宗南得到蒋介石电报指示，魏德迈要到西安来视察部队。胡宗南特地召开一次会议，对魏德迈视察日程做了周密的安排。由于魏德迈是德国留学生，受过德国军事教育，胡宗南特别要我、周嘉彬、杨彬、冯士奇等留德学生负责招待魏德迈，并讨论了视察项目、时间及会谈事项。

魏德迈先到绥远视察傅作义的骑兵部队，6月25日魏坐专机飞到西安。胡宗南率领党、政、军高级将领及有关负责人员赴机场欢迎。晚间胡举行盛大的招待会，席间胡以上官的礼节来接待魏德迈。

6月26日胡宗南陪魏德迈视察王曲第七分校，校阅第七分校学生队伍，及学校的教育设备、训练、实兵演习。该分校是仿效德国的军事教育方式，魏看到很感兴趣。后来又看到美国的兵器及射击教育，其方法是轮带式的，魏说“这是战时训练的好方法”。他接着说：“有这样好的军事学校，一定可以训练出来好干部，部队的训练打仗完全决定于干部的培养。我回重庆后要向委员长汇报要其他军也照第七分校这样去办。”胡宗南听了魏德迈的话后，欣喜若狂。胡宗南说：“这是与美国支援分不开的，中国抗战有了美国这样的好盟邦，最后一定可以打败日本帝国主义。”

6月27日胡宗南陪魏德迈坐火车由西安到潼关沿线视察部队，主要在渭南校阅第一师的部队，首先向魏介绍第一师的历史。胡宗南的目的，是希望获得美械装备。接着校阅第一师部队及教育训练场所设备，魏不断称赞。在华山北麓视察炮兵阵地，有德式15生的重炮掩体。后来又到潼关前线视察一些阵地，并用望远镜向日寇阵地瞭望了一番，当晚乘火车回西安。魏德迈在火车上说：“中国有这样的好部队只要好好地装备，打败日本是不成问题的。”他接着说：“我回去重庆要很好地向委员长汇报。”

6月28日上午在长官部兵棋室（作战研究室）举行会谈。参加会谈的是魏德迈及其随行人员和胡宗南、范汉杰及第一战区长官部高级幕僚人员，由皮宗阚充翻译（蒋介石派来的）。首先由长官部参谋处长贾贵英在兵棋室沙盘上报告当时日寇、国民党军队、共产党军队的位置形势图。以各种表报夸大蒋胡军消灭日军的战况；又以共产党发行的小册子、纸币来诬蔑共产党“破坏抗战，破坏军、政令和金融的统一，实行封建割据”等等。后来胡宗南、皮宗阚和我同魏德迈到另外一个会客室里举行密谈，主要是围绕着美军在中国沿海登陆与中国军队协同配合作战最后在中国战场消灭日军的问题。

魏德迈说：“目前的形势由于德、意均已投降，美军将集中火力来对付日军作战。日本的制海权、制空权均已丧失，但日本的陆军还很顽强，在对日本的陆军作战上，中国军队要负重大任务。日本在南洋群岛的陆军无法调来中国大陆支援战争，但在东北的关东军还有战斗力，随时可以入关参战。现在它不能全部入关，主要是防止苏联，如果苏军能参战就可以牵制关东军。但我们应该准备同关东军最后决战。”

魏接着说：“解决中国战场的日本陆军将不成问题”，他判断日军前途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战到最后，一个是无条件投降，他希望第二个可能实现。

胡宗南说：“很同意魏德迈对日军作战形势的分析，按目前情况判断还看不出来日军有无条件投降的征兆，我们是准备同日军在中国战场进行最后的决战。我代表第一战区官兵欢迎美军登陆，同美军协同作战，希望魏将军向委员长汇报多分配美械装备，加强对日作战的战斗力。”

魏德迈说：“我这次代表委员长视察第一战区的部队，时间虽短，看到中国军校军队的士气高涨，斗志昂扬，教育适合于作战要求，的确是好现象。胡长官对部队的训练、备战非常注意，军队素质很好，我要将这些情况向委员长和美方汇报。”

我接着说：“我是第一战区的参谋长，负着计划作战指导的责任，请魏将军谈一谈美军预想登陆的地点，以便本战区早作配合协同作战的准备。”

魏德迈说：“美军在中国沿海登陆具体地点还没有确定，但只有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的设想。在南是指在雷州半岛附近，在北是指山东半岛。”“两者比较，”魏强调地说：“以雷州半岛湛江附近为好，主要是后方补给安全，登陆后东可取广州向粤汉路北上与粤北和湘西国军会师，或直接取广西与在桂黔的国军会师，先解决中国南方战场的日军，再求与华东、华中、华北的日军主力决战。”魏说：美械的装备师都集中在湘、黔、滇地区与美军合作方便，同时，从所罗门海战以后，日本海军损失甚大，现在南中国海的全部制海权已为美军所控制。因此，美军方面主张在中国南方登陆。

我是了解胡宗南的意图，接着说：“魏将军刚才说明美军决心在南方登陆的种种有利条件，站在美军方面是完全正确的。我们都知道战争要得到彻底胜利，就是早日消灭日军在中国的陆军，才能结束这场战争。那么，日军在中国战场的兵力是主力在北不在南，在南方登陆不能包围歼灭日军，只能给日军向北撤退准备在华北或东北战场以主力与中国决战。同时，第一战区部队也不能很好地协同美军作战，这同魏将军这次远道来西北视察的目的也相违背。我代表胡长官的意见希望美军能在山东半岛登陆，把日军在中国战场的兵力割成两段，如腰斩一样，使头尾不能相顾，也符合战略上的要求。如果美军在山东半岛登陆，第一战区决以主力来协助完成抗战的任务，请魏将军考虑。”

胡宗南接着说：“我完全同意范参谋长所陈述的意见，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作战方案。这样才能打击日军的要害，我判断日军所害怕的是美军在山东半岛登陆，把日军从腰上斩成头尾两段。”

魏德迈很紧张地说：“胡长官和范参谋长的意见是很好的，我可以带回重庆同委员长及美军方面详细研究。但是，有几个重要问题，先提出来希望胡长官慎重考虑：

（一）北方沿海尤其山东半岛地区都被中共军队所控制，第一战区部队距离遥远，鞭长莫及。一旦美军登陆与美军会师的将是中共部队，美军为迅速地消灭日军必然同中共部队合作。这样委员长是否许可，是否会增加国共之间新的矛盾。（二）在苏军尚未参战以前，日本关东军也有可能抽调一部进关增加其华北、华东战场威胁美军登陆部队与中国军队的会师。（三）第一战区远赴西北与中共陕北根据地紧密相连，如果主力出潼关东进与美军会师，后方有无被中共军队袭扰之可能？如果只出一部军队，沿途敌伪军及共军很多，如何冲破重重障碍而确保后方安全补给之畅通？（四）大军作战主要是靠后方勤务的支援，美军惯例，每一个战斗人员，须要有三至五个后勤人员为其服务。没有后方的作战，在美军看来是很危险的问题。在战场上粮、弹接济不上，伤兵救护不下来，必然影响士气。这些问题，希望胡长官和范参谋长多加考虑。”

胡宗南说：“魏将军考虑问题很周到，我们为准备在山东半岛迎接美军的登陆，本战区早已做好准备，我已准备派第三十四集团军总司令李延年率部进入山东，李总司令是山东人，人地相宜。由潼关往东沿陇海左右的伪军庞炳勋、刘郁芬、张岚峰、郝鹏举等部，均与我军有联系，一旦对日反攻开始，他们自会投向我军协同对日军作战。至于中共军队利用我军东进威胁我军后方，按目前的形势看来，可能性很小。国共之间是有矛盾，但对打败日军这点上是一致的。如果美军登陆，国军东进会师击灭日军，共军利用机会来威胁我军后方，必受全国舆论的谴责。如果共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我军为敌，我也有力量来应付之。”

我说：“我同意胡长官的意见，我认为苏军迟早必参战，关东军必以全力来保东北。本战区部队如果东进，对补给的问题可以得到解决。”

魏德迈说：“我们交换两方的意见是很好的，最后回重庆向委员长及美军汇报后再做决定。”

会谈就这样结束了。下午胡宗南设宴欢送魏德迈，并亲送魏上了飞机。胡宗南和我同车返西安，他在车上对我说：“战胜日寇是不成问题，今后的问题仍然是如何应付共军了。共军不解决，是‘党国’的大患。”

不到两个月，日本就无条件投降了。1947年我在山东拾得日军在山东半岛防御美军登陆计划一份，证明当时日军在山东半岛对美军登陆作战是有准备的。

（1965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