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宫钰（番外）

他那年七岁。

如果可以，自己真想从没遇见过她。

宫钰看见小小的自己努力伸着胳膊去接住另一个小小的姑娘，最后还为此弄折了手。

他没告诉她，那一次的骨折留下了后遗症，往后每一次那条手一用力都会感到疼痛。

后来，他十二岁。

百花宴上惊鸿一瞥，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国师算尽天下事，都没能算到自己那一刻的失神。百花宴后，他翻遍书籍，想找到那时心跳加速的原因，只是，国师的书架上怎会提到情字半分？

宫钰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只知道此后他要守护的事物里多了一个她。

国师心怀天下，亦可分出慈悲来袒护心上人。

等到他足以代替父亲的职责以后，她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君主了。

宫钰一直以为像凤幽羽那样的女子，就是什么也不在乎，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又耀眼夺目。直到当他靠近她时，他才看见另一个不一样的她。

故作坚强的脆弱，渴望温暖，向往着自由，高高在上，又不无孤独。像她那样的人，竟然甘愿被一堵宫墙锁在肃穆的宫殿里，这原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明白。

这片江山，这数万万的子民，身后尚且年幼的胞弟，父亲的遗嘱……她怎么可能不在乎？她在乎的太多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压在她单薄的身子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又无处可倾诉。

当他发现这一切以后，就尽己所能的帮助她，他想，就算她会怀疑他的目的，臣子辅佐君王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帮了她什么呢？

在她批改奏折遇到苦恼时指点迷津，在她陷入迷茫与痛苦时坚定不移的陪在她身边，纵容她的小性子，对于她偶尔的放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很多时候，凤幽羽偷溜出宫，都是在他的掩护下才做到的。

要不是他的出现，宫钰还以为他们之间会一直这样下去。谁也不先说明心意，就慢慢的让情愫如藤蔓般滋生，直到疯狂的缠绕住他们。

料事如神的国师大人啊，总是会有算漏的事情。他以为的情意，最终只束缚住了他一个。

或许是太渴望自由，才会喜欢上生活在宫墙之外，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他。

那些日子，宫钰每晚都让嫉妒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内心。他不愿意看着喜欢的人奔向别人的怀抱中，可更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心让她放弃她的……幸福。

而且，国师的骄傲，不允许他做出其他什么事情。

这样也好。宫钰暗想。有了人照顾她以后，他就可以将心里的另一半也腾出来给天下百姓了。

从此，他守护天下，他守护她。

唐晓翼，你可千万不要让她难过啊。

可笑的是，唐晓翼做的不仅仅是让她难过这样的小事了。

那天，繁华的宫殿在大火与暴乱的闯入者的肆虐横行下变得伤痕累累，火光映红了半片天空，配着夕阳西下时那一片红通通的火烧云，红的如同黄泉路上曼珠沙华的花瓣。

他那天来的晚了。昨夜天象突变，他为了算清原因，一直到凌晨时分才歇息，直到被城中刀枪碰撞的声音与厮杀声惊醒，才匆匆赶来。

等他费劲力气从各处的混乱中来到皇宫内部时，只看见了凤幽羽最后向后倒去的身影。

她夺了唐晓翼的刀，对准自己的喉咙一划，潇洒的去了。

那一刻，宫钰愣住了。

周围一切慢慢的失去颜色，声音也逐渐消失，最终只留下他，站在黑白寂静的世界中心，眼前唯一的颜色是那一抹殷红。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吧。宫钰感觉喉间一片腥甜，他颤巍巍的抬起手，在唇边抹了一下。

是血。

奇怪，他明明离得远，怎么会溅到血呢？

他顶着指尖的血迹，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哦，是了，是他自己的血。

她到死，都没与他牵扯上半分缱绻。从那刻起，宫钰总会咳血，不仅仅是因为他消耗寿命改命，还因为他从这时起支离破碎的心。

宫钰看见唐晓翼跪下来，惊慌失措而徒劳的想去堵住血，他把她抱在怀里，感觉怀里的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低，满脸都是慌乱与无助。

他感到可笑。不知是为了唐晓翼，还是为了凤幽羽，或者是为了他自己。

他笑唐晓翼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笑凤幽羽为爱不悔，放弃一切只是为了一个人，笑自己爱而不得，心在局内身在局外，笑天道无情，命运弄人，用天下苍生写了一场闹剧……

宫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处理剩下的事情的。他只记得他在天下苍生与她之间最终做出了选择。

他带着凤幽羽离开了那里，远离了世俗，远离了唐晓翼，他匆匆离去只把烂摊子留给那位被皇姐保护了十几年的皇子殿下。

他翻阅禁书，使用禁术，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使命运的齿轮重头开始转动。

他逆天改命，违背天道，收集了凤幽羽的魂魄，把她放入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中，期待着结局能够有所不同。

我不要天下苍生了，我只要你。

可就算他再努力，相同的结局总是一直重演，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两人一起死亡。到头来，他只不过是重复自己心碎的过程而已。

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一次过后，他再也没有生命能够支撑他走下去了。

这一次，命运似乎总算垂怜了他一回。宫钰看见了曙光。

一切都对上了。凤幽羽这一次杀伐果断的性格，一定不会再陷入唐晓翼的泥潭里。

他吊起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着期待这次能够有所不同。

凤幽羽确实如他所期，一开始就在谋算着如何杀掉唐晓翼。她步步为营，苦心孤诣的让唐晓翼走进自己设下的圈套。

她诡诈多变，隐忍，两面三刀。宫钰很欣喜看到这样的她，但同时也觉得陌生，这样的她……好像不是她。

最终他发现了不对。漫长的岁月中，有一步出了差错。

这一个凤幽羽的灵魂，不是他放进去的那一个。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很不一样。

宫钰有些迷惑，但他只能按照原先那样按照计划进行，并祈祷这不会有太大影响。

最后宫钰才发现，原来自己守护的那一个公主，早就不是现在这个了。她的灵魂早就在争抢身躯的过程中奄奄一息了。

无论怎么变，结局还是一样，她还是死了。宫钰终于决定放弃，无论甘不甘心。

他嘱托紫蝶把他葬在凤幽羽的身边——虽然不是她，但毕竟也是她。

那时紫蝶哀伤的眸子他一直记得。紫蝶一直仰慕他，他明白。可他没有办法在一千年的等待中，把自己心里的位置腾出一点给她。他很同情紫蝶，因为在某一方面上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都爱而不得，卑微又无望的等待。

命运啊……

宫钰闭上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苦涩的感叹着这三个字。

一声叹息，叹尽一生辛酸与无可奈何。

如果可以，他多想不曾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