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这是诗人臧克家为纪念鲁迅先生逝世十三周年写的《有的人》中的一小节,讴歌伟大者虽死犹生,唾弃低劣者行尸走肉。
然而这首诗套在叶寒身上也非常合适。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伟大,剥去低劣这一块,他跟一块“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而立之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工作,他的生命里只剩下一条狗,一座房。
狗是农村里最常见的大黄狗,很老了,按人的算法已经是年逾古稀。
它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秋日暖暖的时候,趴在叶寒的脚边,晒晒太阳,起风了,就挨得近一点,不知道是自己感到冷了,还是怕主人着凉了。
叶寒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一天,自己用装杨梅的小篮子提着刚满月的小奶狗,走进了奶奶的房间,希望懵懵懂懂的它能陪着垂垂老矣的奶奶,解解儿孙不在身边的寂寞,只是时光流逝,物是人非,奶奶走了,狗也老了。
房是二层小洋楼。小时候家里穷,一家人只能挤在一座已经有三十多年历史的老房子里。那房子早已破旧不堪,尤其是屋顶,灰色的瓦片下面到处都是细小木梁腐烂后形成的破洞,平时都是靠着父亲隔一段时间就上去翻修整理一下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由此夏季成了他们最担心的一个季节,因为那时经常下暴雨,刮台风。
下暴雨时家里人就要准备好些个锅碗瓢盆,把它们零零散散地放在漏水的房梁下,屋外暴雨一到,屋里也就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
那时候的叶寒最喜欢蹲在装水的盆子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等水满了,就欢呼雀跃地端出去泼掉,一场暴雨下来能来来回回跑几十趟。
台风要是来了,一家人就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生怕老房子支撑不住,什么时候突然塌了。来强台风的时候,全家还得搬出去住,一般是住到村头的小学里。
那些个夜里,父亲和母亲总是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天刚放亮,父亲就披着雨衣往家赶。有一晚,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轰隆轰隆”的倒塌声,父亲一个箭步就冲出房间往家里奔去,连鞋都顾不上穿。
所以建起一座坚固的小楼成了一家人最大的愿望。在叶寒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一年,父亲就毅然决然地推掉老房子,东拼西凑了二十几万,建起了这栋小洋楼。
小楼上下两层,八个房间,两个客厅,内墙简单的用乳胶漆刷成了白色,外墙则贴着茶绿色的小瓷砖,一楼大理石,二楼细木板,延续了农村一贯的装修风格,简单、土气却又朴实、温暖。
这楼啊,凝聚了叶寒父母一辈子的心血。
房子建成后,母亲时常给它做打扫,还经常一边小心翼翼地呵气擦玻璃,一边对赖在床上的叶寒念叨:“小寒,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妈妈就不上班了,专心给你带孩子去。”全然不顾自己的儿子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如果老妈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又要念叨了。”倚在阳台上的叶寒喃喃着,掐灭了手上的烟,又挥手驱散几缕飘向房里的烟气,母亲生前最讨厌的就是烟味。
待到烟味散尽,叶寒才转身进入房间,屋里的一切都维持着三年前的模样,丝毫未变,在暖暖的橘黄灯光下,静静地散发着陈旧的味道。
三年前的事故后,叶寒就辞去了那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卖掉了县城里的房子,孤零零地回到乡下老家,孤零零地守着小楼,孤零零地生活着,断掉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一人、一狗、一楼,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其他的东西对他来说都失去了意义。饿了,吃饭,困了,睡觉,脏了,洗澡,冷了,加衣服……更多的时候还是坐在院子里,轻抚着老黄狗,呆呆地望着天空,犹如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
钱,叶寒是不缺的,卖房的钱加上几年工作的积蓄,还有那笔不菲的赔偿款,合起来也有两百多万,全被他放在支付宝里,每天产生的利息也有两百多,对独自生活在乡下的叶寒来说,这两百元足够他生活一个礼拜了。
缺的是希望。
心被上了锁,钥匙却丢了,自己走不出,别人进不来,整天浑浑噩噩,一具“行尸走肉”用来形容他再恰当不过。
机械般地刷完牙,洗完脸,叶寒蜷缩在床上,漆黑的房间里,只有手机的屏幕散发着微光。
“siri”
“我在听。”
“离九月一号还有几天?”
“还有两百七十八天。”
“人死了后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么?”
“这里是与“人死后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么”有关的网页。”
“活着。”
“请看,我找到以下资料。”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请看,我找到以下资料。”
“呵呵。”
“嘿嘿。”
“没有意义了。”
“我好像不明白。”
叶寒自嘲着放下手机,每天和siri来一场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也是他为数极少的消遣之一了,否则的话他担心会有那么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不会讲话了。
然而!
“其实人活在世,除了亲情以外,还有很多事情是值得你去尝试和珍惜的,我向你推荐一款游戏,你将在游戏里体验人生百态,体会人情冷暖,最终能不能超尘脱俗,到达彼岸,就要看你的造化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勇气开启它呢?”
这陡然冒出来的语音让叶寒一愣:自己并没有问话,怎么Siri就……不过,转念间他又将这些疑问抛之脑后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能有什么关系?
“好啊,那就开启吧。”
“如你所愿,启动游戏下载。本游戏数据庞大,下载安装时间较长,在此过程中,玩家可以先创建人物。”
“随便建个吧。”
“确认,人物模版随机,游戏安装完毕后,玩家将直接进入游戏。”
随着声音的隐去,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方形的纯白APP,代表下载进度的指针走动了一丝丝,可以称得上是微不可见。
“搞得还挺神秘。”叶寒晒然一笑,无所谓地关了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在一声轻叹中,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只是,原本漆黑的手机屏幕却突然微微亮起,淡淡白光中,隐约可见一条白色指针在缓慢而坚定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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