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楠枝【修订】

司马枝痛苦的呻吟让这两个侍从也心头一颤,虽说替人执刀本应手起刀落,干净利落,但是定睛一看倒在地上的女孩模样,也不由得叫人心生怜悯。

女孩原本应该穿着锦衣绸缎的身体被一件稍大不合身破麻衫包裹着,头发也散乱了。只有那对漂亮眼睛还能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位出身高贵的小娘子,不过目光已经暗淡下来,绝望和仇恨都化成浑浊的眼泪。

其中一个刀手犹豫了:“现在怎么办?真要杀了她?”

“可惜了……不过大王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个踩着司马枝的侍从说道:“我来动手。”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大叫:“公主!”

两名侍从先是一惊,一块石头打在一个人的小腿肚上。

只见楠云从断壁间猛冲出来,一把推到踩着司马枝的侍从,并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嘴里大喊着:“公主快跑啊!”

司马枝原本已经重病在身,加上之前行刺拼尽全力,如今身体早已被折磨得身心疲乏,一时间支撑不起身子。

被抱住的侍从怒火中烧,甩手重重地打在楠云脸上。

身边另外一名侍从见状也顾不得搞清端由或者这个女孩的底细,一刀刺在楠云身上,锥心之痛,让这个本就瘦弱的女孩喊不出声来。

“阿云!”见到血红色浸染透好友的衣服,司马枝鼓起最后一股力气,挥刀刺向那提刀侍从,扎在他大腿上。

侍从一阵剧痛,起脚把司马枝踢到在地,正准备挥剑。

一个浑厚的声音,带着暴怒响起:“住手!”

楠云被侍从从腿上滑下,像失去生命力凋谢的花朵一样落在地上。

两侍从定睛一看,认出眼前之人虽然没有披挂盔甲,但带着将军的头盔,便拜在地上:“属下参见将军!”

是你,楠将军……司马枝在心中喃喃着。

楠晏提着刀,眼神中流露出愤怒和悲伤。吼道:“你们!起来!拿刀!”

两名侍从惊慌失措,不解其意,辩道:“……将军,我们是奉东海王……”

楠将军一个箭步上前,起手一刀,将一人人头斩落!

“拿刀!”将军怒吼着。

另外一名侍从大惊失色,抓起长刀,口中发出一声怪叫,举刀下劈。楠晏横刀挡住,又往对手心窝刺去,侍从虽然想要闪躲,但也被刺在肩上。那侍从慌了神,胡乱砍杀,但处处被挡,几无用处,反倒力竭疲乏,再战不能。

“将军……将军,饶命啊!……”话音未落,楠晏一刀劈将下来,将那人的脑壳砍成两半。

……

“阿云……阿云……”司马枝在空荡荡的将军府呼喊着楠云的名字,她推开一扇门,看到楠云埋头在梳妆镜前,“阿云,原来你在这里呀,你在干嘛呐?”

楠云没有回头:“嘻嘻,原来是公主呀。阿云在打扮自己呀,唉……”说着她拿起一块胭脂在自己的脸上抹了抹,“要是阿云能像公主一样漂亮就好啦,这样我以后就能嫁得更好,说不定还能跟司马家结亲呢……说不定我们楠家也就可以飞华腾达啦……”

“阿云,你在说什么哪?”司马枝走近来,“再说司马家有什么好的?我们一起去外边吧,我刚刚听着外面呼声震天,我爹又打了胜仗了……”

楠云不为所动,继续埋头自顾自化妆。

“阿云……”司马枝上前拍拍楠云的肩膀。

楠云转过身来,眼睛早已没了生气,满脸的胭脂如同血污一般!

……

“阿云!”司马枝一声惊叫,猛地睁开眼才发现是噩梦一场。身体还有些疼痛,不过已经好了许多,司马枝环顾四周,应该是在楠将军府里。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换了干净整洁的新衣物。

“阿云……”司马枝的头还是晕乎乎的,但是一幕幕画面闪现出来,“我记得我……明明……阿云!”

司马枝翻下床榻,推开门冲到外面。

庭院内,楠晏将军呆呆地坐在地上抹着浊泪,在院子的树下,有一个浅浅的土包。

司马枝知道这土包中所躺何人。

楠云娘亲当年难产而死,楠晏将军一直视女儿为爱妻生命之延续。今女儿亦离,岂不教人忧愁愤恨?

四周无人,偌大的院子、将军府和这宁静诡异的气氛极不相符,只有落雪还照旧飘零,仿佛人间百态和它毫不相关。

楠晏起身向司马枝拜了:“公主,可好些了没有?”

司马枝看着那小小的坟墓,喃喃道:“楠将军……阿云她……”

楠晏打断说道:“小女之死无怪公主!全是末将来得太迟!我令小女与我分开找寻公主殿下,是我自己疏忽大意!”

“楠将军!”司马枝情绪有些激动,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明明是我不自量力非要溜出去替父报仇!是我没用连累阿云被恶人杀死!是我的错啊……”

说着司马枝后悔万分,死命地敲打自己的脸颊,扯着自己凌乱的头发。

前人说,庶民之怒,不过是胡乱跺脚,以头撞墙,肆意泄愤罢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又能怎么样呢?

在这个时候,司马枝才可能觉悟到,高贵的血统和精心培养的礼仪不能使她比常人强大半分,在无法排遣的怨愤之下,自己也只能无能为力地如同庶人一样,用疼痛来麻痹亦或者折磨自己,好让自己好受一些。

楠晏将军沉默不语,只是作揖拜司马枝,把脸深深埋在手臂中,喉咙哽咽起来。

司马枝向前一步,跪倒在楠晏面前。

将军惊慌失措,立刻向前迎去,要扶司马枝起身。

“将军,我司马枝现在只有一事相求,请楠将军收留我作为义女……”司马枝一字一字说着真真切切、斩钉截铁,容不得半分否定。

楠晏面露难色:“不可!公主是宗室之女,是皇家血脉,我不能这么做……”说罢,扶起司马枝,并且深鞠一躬。

司马枝仰首正视,真诚地说道:“楠将军,这些道理我司马枝也明白,但是刚才我已经深思熟虑,绝不是信口而言!一来,将军之女阿云,因我而死,我应替她尽子女之责;二来,我父王曾经也有此意,我不能违背他的意思;最后,我司马枝现在回不得故国,父王被杀,无依无靠,但是我大仇未报,还不能死,如果将军不能收留我,那么我便只有绝路一条了!那么和之前被司马越的人杀死有什么分别?”

“唉——”楠晏合眼长叹道,“我楠家数代以来默默无闻,不能与显贵豪族比肩,今天却要做上下颠倒、扰乱纲常的事情了!”

司马枝赶紧拜倒在地,说道:“义父这是什么话!司马氏对我而言已经不是什么显耀的名号了,它只会置我于死地,我现在踏入楠家可能才是真正的解脱。”

楠晏附俯身搭住司马枝的双肩,这名饱经沧桑的将军,一言不发,冷泪盈眶。他是为谁而流泪呢?司马枝?自己?亦或者静静地埋身地下的女儿?

司马枝回屋取了一把剪子,剪下一簇头发,把它放在楠云墓上。

“妹妹,”司马枝喃喃着:“你和我爹的仇,我一定会向司马越那个贼子讨还!”

言毕,俯身向墓碑磕头行礼。

……

传闻昔日,伍子胥临韶关,守备森严而不得过,一夜而白头。昨日还是少年无虑,今日已经物是而人非,肩上重担,只能自己负重前行,人性大变,大抵如此。

司马枝站起来,望着灰蒙蒙的天际,指天发誓:

“此刻起,司马枝已死,世上再无此人,世间所存者只有楠枝!司马颙、司马颖、司马越、张方!你们杀我亲父,戮我挚友,我必取尔等性命,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