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长沙世子(二)【修订】

楠枝随着弟弟们一起到了曾经的王府,此处在前日便有人先打扫干净,准备接待新主人。

虽然楠枝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弟弟们说,可是自己刚刚进了门,就被几名护卫引到一处偏房待着,招待她的仅仅就一盏清淡的茶水。

过了良久,司马硕才趾高气扬地出现在楠枝面前,他换了一身黑色镶边曲裾,见了亲姐姐也不打招呼,径直走进屋里,捡了一处便坐下。

跟在他身后的是三弟司马鲜,这三弟倒是毕恭毕敬地向姐姐弯腰行礼,却又不得不窥探一眼哥哥的眼色,寻地而坐。

楠枝尚未开口,司马硕先一步盛气凌人地问道:“你倒是如何苟活到现在的?”

“爹死之前将我托付给了左中郎将楠未迟将军,多亏了楠将军收留,还有其他朋友的相助,我才能死里逃生。”楠枝真诚地、一五一十地说道,她希望自己的坦言能让弟弟们消除对自己的敌意。

“收留?”高高在上的司马硕却揪住了一个词,“也就是说你现在寄人篱下喽?”

“是,楠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我亏欠他太多,便认了他作义父。”楠枝说道,“如今我隐姓埋名,除了少数人之外,大家都只知道我是将军之女楠枝。”

“哈哈哈!”世子开怀大笑,这笑声充满着讥讽和心满意足,“这不是很好吗?反正你就是个庶出的贱婢,司马氏这尊贵的姓氏岂是你能配得上的?既然你自己舍去,那便不要再想着取回了!”

楠枝听了哑口无言,她有时也会赞同这话,司马氏对她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值得争取的东西。

片刻,楠枝垂目而言道:“我寄人篱下绝非苟且偷安!楠将军乃忠义之士,是爹生前最信赖的挚友,我与将军一直在等待时机,准备为父王报仇雪恨!”

“报仇?”两位弟弟听到这个词都有些目瞪口呆,他们面面相觑。

楠枝颜色悲恸,言辞激烈地说道:“弟弟们,你们自小就看不起我,我亦深知我出身卑贱,不能与嫡出的你们相提并论。但是即便是这般身份的我也想着要为父王报仇,你们难道无动于衷吗?”

司马鲜深有感触,不过满面狐疑地问道:“姐姐,那……仇人不是都死了吗?”

司马硕解释道:“几年前成都王和河间王举乱兵残杀父王,我们大为震惊,悲痛不已!后来东海王司马元超殿下力挽狂澜,终于平定诸王之乱,诛杀乱臣贼子,那成都王和河间王都已死于兵乱之中了。后来陛下亦下诏恢复父王的名誉和封号,并使我袭封长沙王的爵位。”

司马鲜点点头,“是呀!陛下还念及父王的功绩,连我都被封为临淮王了!”

楠枝莹瞠目结舌,心中愤恨不已:司马越这个小人不但拉拢自己的弟弟,还竟然掩盖事实,把自己粉饰成天下的救星!

“这都是骗人的!”楠枝歇斯底里地拉着弟弟的肩膀,喊道:“这都是司马越那小人冠冕堂皇的诳言!”

两位弟弟被姐姐情绪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嘴里嘟哝道:“什……什么?”

楠枝忍不住流出泪水,抓着弟弟的手指越来越紧,说道:“那夜兵败,出卖爹的人就是那东海王司马越!要不是他,爹早就打败司马颖和司马颙那两个贼子了!结果东海王胆小畏敌,与城外敌军狼狈为奸,串通一气,竟然开门迎敌,爹才会惨死贼人之手啊!”

楠枝说得声泪俱下,让两个弟弟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怎么会这样?……”司马鲜语无伦次地说道,“可是……陛下册封我们就是经由东海王殿下同意的呀……怎么会……”

楠枝抹干眼泪,正色道:“我如今和义父领雍州兵入京,就是要继承父王的遗志,攘除奸凶,匡扶晋室!弟弟们,你们也是拥兵入京的藩王了,请你们与我一起同心勠力,共同诛杀司马越,为父王报仇!”

此言一出,更是将两个弟弟惊得心惊胆战。

其他先不论,城外三十万大军,数十名藩王大将,几乎都是唯司马越是从。兄弟二人手下只有区区数千人马,姐姐竟然让他们与东海王兵戈相向,真是令人震惊不已!

沉默了很久,司马硕才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呵呵……可笑!难道要我们听你一个贱婢的一面之词吗?要是东海王司马元超殿下存心谋害父王,为何他还要拔擢我和三弟?还让我们成为拥兵一方的藩王?”

“这……”楠枝一时也想不明白,她目光暗淡下来,结结巴巴地应付着:“这我也不清楚,不过司马越这小人城府极深,定有所图……”

“哼!”司马硕推开楠枝,鄙夷道:“那我怎么知道你没有所图呢?你口口声声说东海王殿下是仇人,除了三言两语之外,可有证据?说不定另有隐情,你想拉我和弟弟一起下水!”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不知多少次在梦魇中看见父亲惨死的样子,不知在睡梦中流了多少泪水!你们要是看到我曾经看到的景象,就绝不会像如今一样对我冷嘲热讽,亦绝不会认定司马越为救世能臣了!”楠枝言辞恳切,字字诛心。

没想到楠枝一片赤诚之心触怒了弟弟,司马硕勃然大怒,猛地伸出手,狠狠地打在楠枝的脸上,他咬牙切齿地叫骂道:“你这个庶出之女!你句句不离父王之死,那你可知母后死前的样子?”

母后?楠枝心里一惊,“母后也去世了吗?这……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鲜并没有像哥哥那样暴跳如雷,他垂头丧气地念念道:“母后……在得知父王殉国之后,不久也郁郁而死了……”

司马硕的手紧紧攥拳,颤抖不止,冲着楠枝恶狠狠地呵斥道:“母后会死,全然是你的过错!”

楠枝愣在原地,欲言又止,只是呆滞地看着两位弟弟。

“母后一辈子深爱着父王,可是父王心里却对那个庶人女婢念念不忘!母后等了一辈子,她想着总有一天父王会忘了过去的事情,和她相亲相爱,相濡以沫,共度一生……结果呢?父王西征而去,以身殉国!母后等了这么久竟是一场空梦!”

司马硕声色哀恸,“得知父王死讯,母后整整一个月粒米未进,骨瘦如柴,抑郁而死!”

司马硕忽然怒发冲冠,想要伸手再打楠枝,“你可知道为何父王总是不忘旧情?就是因为你长得太像那个卑贱的女人了!父王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她,所以处处偏袒你!母后有苦难诉,每日郁郁寡欢!”

世子攥紧拳头,又向楠枝打去,将姐姐打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喊道:“是你害死了母后啊!”

楠枝默默地爬起来,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自小总是被弟弟欺负了。

不过她深知此刻并不是争论旧事的时候,她抬头望着弟弟,像是在乞求一般,“弟弟已经出气,还请念及父王……”

她的话并未说完,就被司马硕粗暴地打断道:“滚吧!你已经不再是司马家的女儿了……你从来都不是!你如今要和东海王殿下对抗,就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不要拉我和弟弟一起寻死!”接着,他低声吼道,“我司马硕才是继承父王衣钵的人,而不是你!我绝不会和你同流合污!”

说罢,他高声喊道:“送客!”而后拉着弟弟快步走出门外。

两名披甲武士进来,拜了一下,伸手请楠枝离开。

楠枝捂着脸上的疼痛,一言不发,只好默默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