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凭空倒进来一个人,尹玥、贞儿都被吓着了,仔细一看,是个半大的孩童。“哪来的小屁孩儿?”尹玥正要松口气,忽闻门楼外人声呼哨,脚步声乱,有人大喊:“不好了,有枪!”
喊声渐近,门楼外涌进一群顽童,“骨碌碌”滚雪球一般撞进了相府院,又一声呼哨,呼啦啦散开,各自去找藏身之所。
“快藏!快藏!”
“有枪!有枪!”
尹玥见是孩童们追逐打闹,松了口气,冲前两步,一把揪住倒地的顽童,喝道:“枪有这么好怕吗?说,外面咋了?”
童儿手指院外说:“有人拿枪赶人,不跑就被打死,好吓人!”
尹玥一松手,丢开那小童,任由他一溜烟儿跑开。
院外传来马车声响,顽童们重新集结,一哄而起,又跑回胡同,争着瞧热闹去了。尹玥、贞儿跟着一群孩童出了门楼,朝胡同张望,果见有马车、轿子盛装而来,逶迤而过,如省亲队伍一般。
前有一群孩童飞奔呼叫,后有两个少女紧跟疯跑,场面好不热闹。
“你竟然不怕枪?”刘贞儿连跑边朝尹玥喊着。
尹玥边跑边喘,应道:“枪有什么好怕?十八般兵器,我见过多了!”
刘贞儿似没听明白:“你说什么?什么十八、十九的?”
尹玥笑了笑,她后悔了,这是什么年代,那十八般兵器还能找到吗?
刘贞儿闻听“有枪”,心有忌惮,更生厌恶,皆因奶奶为她定亲的孙殿英,就是个靠操刀弄枪起家,动不动就举兵闹匪的强人。但看尹玥,竟把“枪”当成了十八般兵器的那个“枪”,她一时不解。
其实,尹玥只是脱口而出,宋朝时的她,因皇兄赵元佐的缘故,十八般兵器她样样见过,遇到赵元佐练枪使棒,她兴致一来,也会操起枪棒比划几下,只是她忽略了一个事实,岁月是把杀猪刀,时至今日,枪这玩意儿也变了,变得面目全非,此枪早已非彼枪。
尹玥撒开脚丫,跟着孩童们一路狂奔,把刘贞儿远远甩在了身后,尹玥的脑际,映现出赵元佐舞刀弄棒、叱诧风云的雄姿,她的身边,没有婆子们的唠叨,没有丫环们的看顾,她只需迈开双脚,甩开臂膀,跟着小屁孩儿们的呼哨声,如奔腾于自由的空间里,她少女时期的向往,如今如愿以偿,籍此,她要好好放飞,好好享有,小巷两边的砖墙、瓦屋、茅舍鳞次节比,一闪而过。
尹玥脸庞红润,跑动中她气喘吁吁,香汗涔涔,她的整个思绪,沉浸着全新的意念和禁不住的欢愉,她边跑边笑,脚步轻盈如燕,嘴里哼着现编的词曲儿:
谁说人生不可以重来,
只要心有期待;
纵然繁华有尽处,
静看云开又日出。
花开花落似无奈,
芬芳依旧在;
好多事,
可以从头再来……
尹玥忘情地奔跑,跟在孩童们身后,心在自由地放飞,丢开烦恼,忘却一切,旧巷充满诗意,如春风般扑面而来。
孩童们围着一座门楼,簇拥着门外站岗的两个士兵,一士兵经不起孩童的扰乱指戳,脸上露出不快,待要喝令赶走这些讨厌的孩童时,自己却不小心弄响了枪,“咚”地一声闷响,整个胡同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有人才打破寂静,喊道:“开枪了!杀人了!”
闻听枪响,尹玥先是急捂耳朵,转而又本能地去抓贞儿,哪知,贞儿早被她拉下一道街。她哪里听见过真正的枪声?这次真吓到她了,踉踉跄跄,一下子扑到贞儿怀里,吓得快要哭出声来。
“亲娘呀,吓死我了!”尹玥嘴唇不停地哆嗦。
刘贞儿抱住尹玥,有点哭笑不得:“谁叫你跑恁快?”一群孩童,把一家门楼围住,一个士兵正惊慌失措地握着枪。
贞儿朝门楼方向看去,忍不住笑了:“咯咯,别闹了好不好,是大兵们枪走火了,你瞧,子弹把那个大兵的帽子都打飞了!”
看热闹不怕事大,短暂的惊恐过后,孩童们又一窝蜂起开了哄:“再打一枪,再打一枪!”
尹玥先是一愣,顺着贞儿的目光望去,果然,站岗的那个大兵,被自己枪声给吓得满脸惶恐又迷茫,对面另一大兵则是一脸哭笑不得。
“啊?我的天!”尹玥叫了声。
枪走火惊动了院子里的长官,那长官冲到门外,发现士兵帽子被打飞,方知是枪走火虚惊一场。
长官恼怒之下,抡起巴掌吼道:“混蛋!拿着杆枪,还他娘的不如拿根烧火棍!几个小破孩儿就把你吓着了,上战场你还不得先吓尿?老子叫你走火!叫你走火!”
“啪啪!”,吼声、巴掌声夹杂响起。
“好狠!”尹玥蹙着眉,问道:“那是谁家?”
“那是金玲家呀。”贞儿不假思索地。
尹玥想起来了,父亲曾说过,金玲是这条胡同有名爱打扮的富婆,可是,他家咋忽然来这么多车马软轿?出什么大事了?
贞儿见尹玥疑惑,补充道:“那是钱县长家,你没听胡同街坊们说,‘一个县长,半拉皇上’,说得就是他家,估计这钱县长家又发了吧,来这么多人。”
县长,皇上?尹玥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实在想不明白,县长跟皇上到底有什么瓜葛?有一样她是能猜到的,新皇上登基,钱家一定是又发迹了,否则的话,头几天还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一夜之间就车水马龙了?她出身皇家,眼下又变身民女,最懂得“穷在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的道理。
尹玥正在发愣,被贞儿扯了一下:“哎,看到没?郭掌柜!”
“郭掌柜?”尹玥一脸迷茫。
“郭子的亲爹呀,你忘了吗?他来过咱学堂。”
尹玥寻思,郭子的爹也来了,咋都赶一块儿了呢,看来,这郭家,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她疑惑的是,郭子的爹大老远从县里赶来,是干吗来的?
“好大阵仗!”尹玥敷衍了一句,不再说什么。
贞儿忽地翘起脚后跟儿,眉梢轻挑,睁大双眸叫道:“尹玥快瞧呀,金玲出来送客了。”
尹玥被贞儿扯拽着朝前挤进人堆,在郭掌柜的马车前停住了,郭掌柜正跟车把式对话:
车把式:“此人带有宪兵警卫,那杆枪,可是把真家伙!”
郭掌柜点头:“县保安团的头儿,据说是有望接任县长的。”
“军界的人当县长,不得了!可是,谁接县长,钱县长说了也不算呀?”
“别忘了,钱县长是赵倜省长的人!”
尹玥、贞儿听了几句,官场这些她们最不感兴趣,两人又朝前挤去,只要看打扮光鲜花哨、正在迎宾送客的金玲。
县保安团长拜别出门,金玲代县长夫君送客,两名持枪警卫“啪”地立正,朝金玲敬礼,慌得金玲赶紧点头致意。显摆够了,士兵撤了岗,骑上马,吆喝着“让开!让开!”簇拥着保安团长的马车飞奔而去。
郭掌柜眼瞅轮到自己,整理一番长衫马褂,专待金玲眼神扫过来。
金玲一身贵气,上穿对襟锦绣小袄,下着镶边裤子,绣花小鞋,发髻银簪,映衬着粉白红脸,惹得门外众人艳羡无比。
金玲一眼就能望见人群里谁是来登门拜访的富绅,笑吟吟款移几步,一张口,嗓音儿比脆铃还要好听:“哟,这不是文县银号的郭掌柜?”
郭掌柜头戴黑暖帽,身着棉布长袍,脚蹬厚底圆口棉鞋,相貌富态,举止四平八稳,果然是掌柜的派头,闻听金玲招呼,赶紧拱手行礼:“岂敢岂敢,劳夫人亲自出迎!”
金玲点头笑道:“我这不是刚送客人出来?快请进家里说话儿。”
目送郭掌柜被金玲让进门楼,贞儿朝尹玥示了个眼色:“哎,要不要告诉郭子,说他爹进城了?”
尹玥使劲瞪了贞儿一眼:“你爱说不说,管我何事?”
贞儿“咯咯”笑着,搞怪地冲尹玥吐了吐舌头。
钱科端坐堂上,忙碌不停地接待着登门拜访的宾客。来客有县上的乡绅富豪,政界、军界的同仁部下,也有省府各厅局的好友。后天是他的五十寿辰,又是他即将到省府赴任的日子,对于他这个做了多年县令的人,可谓是双喜临门。
赵倜私下允诺钱科,省府镀完金,再给他升任专员、镇守使,都是地道的肥缺,省府众官觊觎的职位。而今,经细心运作,这一目标成功在望,肥差可望尽快收入囊中。这计划成功,钱科就将迎来他人生的又一次高峰,眼看官运亨通,心头愉悦,钱科附庸风雅,反复诵读孟郊的《登科后》:“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以此抒发大好的心情。
钱科回省府任职的消息不胫而走,又因他出身双龙巷,被众人大捧“前程远大,无可限量”,街坊们宁愿相信,这条出过帝王将相的胡同,再出个专员、镇守使什么的,当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钱科位居县长六个年头,横跨晚清知县、民国县长,混得风生水起、得心应手。坐在堂上,钱科志得意满,环顾家中庭院深深,前后三进院子,外观并不起眼,院内却极是精致,青砖铺地,青石阶梯,花木鱼池,前后院有门屋、影壁、厅堂、回廊,上房屋内精致奢华,雕花的红椅、漆桌,贵重的收藏、摆设,精美的卧房和雕花紫檀绣床,无不显示着他县太爷高贵与品位。
钱科并不恋栈县长的职权,之所以回城,一来在文县经营多年,基本已是油干柴尽,捞不出油水了,帝制复辟,跟他关系不大,县长、知县都一样,换汤不换药,还是那一亩三分地儿,早也呆腻了。二来能进阶省府,有省长赵倜的关照,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以他的资历,升职专员、镇守使,没人与他抗衡,只要这步棋操弄遂顺,不出意外,就只差一纸任命了。
消息传开,又逢钱科五十寿辰,县上的官吏、乡绅纷纷打探进贡祝寿的事,各自算计着钱袋、掂着份量,钱科闻听有人打算福寿,先来个宣示:“本县从不铺张,各位不可跟风!”
郭掌柜被人问及此事,也就信了:“钱县长不想张扬,要低调处理,这叫高风亮节。”
有乡绅不以为然地笑了:“呵呵,这年头,低调就是私下公告,文县官商界哪个傻?谁孝敬了,他不一定记住,谁没孝敬,他肯定记死你!以后还想混?”
郭掌柜凭着跟钱科不错的交情,他并不担心,若是有人先去孝敬,那时再行动也不迟。经商的郭掌柜,很懂得见风使舵,也笑道:“呵呵,那大家就各找门路、各表心意吧。”
省城民间有传“省府满城无商家,头顶乌纱是富人”,说的是时下商贸不兴,百业不举,唯有做官是金饭碗,商人巴结官员是主流习气,省城商人如此,县里就更不用说了,乡绅有直接把钱财银票送到县府,送到钱科出入的堂馆,有人则为避嫌,不怕路远,送礼到钱科在省城的老宅。郭掌柜是后者,他深知县上人熟嘴烂是非多,而省城有七十二条胡同,隐密通幽,较符合钱科不肆张扬的心态。不过,人都这么想、奔这里来,再隐密的胡同也不隐密了,故此,钱科门前,车轿、人马连日排成长队。
钱科本不是真心低调,如今对登门孝敬者来者不拒,不分贵贱,照单笑纳。钱家门庭若市的景象,双龙巷街坊好有一比:“徐世昌是翰林大员,当朝国务卿,宰相的级别,因传他辞职归隐,落了个门前冷落车马稀。钱科虽是个七品县官,因握有实权,又传他将升职专员、镇守使,门前遂成车水马龙,客流不断。人情冷暖,立等可见啊!”
这景象,正应了古人言: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者强来亲。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
跟着一帮孩童,尹玥、贞儿看到了平常看不到的热闹,玩到尽兴,意犹未尽,直到日头西斜,胡同车马渐稀。
忽然,贞儿叫道:“尹玥,你爹来了!”
尹有树背个沉甸甸的筐子,里面装满了刚扫来的盐土。
尹玥紧跑过去:“爹,我来背。”说着,伸手去接盐筐。
“不用不用。”尹有树把筐放在了地上,伸展腰身,权作歇脚。
贞儿伸长脖子,看着满满一筐灰白的盐土:“叔叔,扫盐土有诀窍吧?”
尹有树擦了把汗,笑道:“呵呵,这不是闺女家管的事儿。”
尹玥不依:“爹,都共和了,闺女家就不能扫盐土吗?我明儿个偏去!”
“就是,我也去!”贞儿把手搭在尹玥肩头,凑趣道。
“不行!”尹有树脸一拉:“扫盐土就要趁着露水扫,才容易扫到,这一筐,就是爹起了两个五更扫来的,恁俩闺女家,哪能起五更跑恁远!”
尹玥眸子灵魂闪烁:“那我以后,要多绣几件‘凌菊寒雀’来卖,有了多余的钱,就可以到铺子里买小盐(作坊的土制盐),那样,爹就不用起五更去刮盐土了。”
父女俩正说话时,钱家门楼“吱呀”一声开了。一抬头,见是钱科,大概是见客累了,想出来散心。尹有树想躲,已是来不及了,二人原本是小时候同窗,曾在同一家私塾读书,尹有树在戏班唱戏时,钱科跟了清末省府的民政道员做了随从,几年后,花钱捐了个后补差使,由此走上仕途,直至做到县长。
尹有树躲又不是,走又不是,心想,这个钱科,从小跟咱光屁股长大,瞧人家多出息,再瞧瞧自个儿,落魄到了刮盐土谋生的地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钱科瞧见尹有树,先是一愣,立刻换了副笑脸,热络地笑着:“呀,老同窗?好久不见,家里坐坐?”
尹有树客气地笑笑:“嘿嘿,不去了,我刚刮盐土回来,你看我这身上,多腌臜人!”
钱科冲他上下打量一眼,忽地想起了什么,随口赞道:“咦!我看过你唱戏,那真叫好啊!咋了,不唱了?”
尹有树苦笑:“呵呵,早就不唱了。”寻思道,当官的喜奉承,同窗既然主动打招呼,好歹也奉承他几句,就说:“早听说,你把县上治理得好哇,赵省长好眼力,街坊们都说你能耐着呢!”
钱科心中得意,却客气地叹了口气:“哪里哪里,县上那些个乡绅、老爷,真不是好摆治的!说句不好听话,那真是土豪当道,县长难当啊!你瞧我整日这应酬,甩都甩不掉,多麻烦!”
尹有树大笑:“呵呵,那还不是你有官威?再多的土豪也被你的威严给镇住了,有你当县长,文县的百姓有福!”
两人正聊着,突地一驾马车疾驰而来,车辕杆差点撞上尹有树的盐筐。贞儿吓愣了。尹玥惊叫一声,急冲上前去拉父亲。
尹有树竟丝毫未显惊慌,仿佛身后长着眼睛,闻听身后马车近身,肩膀轻轻一抖,拿出短打武生的绝技,一手逮住盐土筐,抖肩上抛,沉甸甸的盐筐飞赵头顶,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尹有树拉开架式一个转身,让过冲过来的马车,又稳稳地将盐筐接住。整个流程,那叫不慌不忙,行云流水,令人惊叹。
一群人全都看呆了。
钱科惊问:“这使的是哪一招?”
尹有树放下盐筐,微笑道:“呵呵,岳飞枪挑小梁王。”
贞儿拉着尹玥的手,手心全是热汗,嘴上却喊:“哇,你爹真带劲!”
尹玥由惊到喜,傻傻地站着鼓掌。
钱科乘兴撺掇:“那就再来上一招?”
尹有树笑而不语,先来个亮相,稳住步子,手托盐筐,左转右旋,把盐筐耍得如流星飞锤一般,奇妙的是,筐里盐土竟然粒末未撒,最后将筐高抛,外人看着惊险,心想这次一定失手,谁知那盐筐却被他轻轻一捞,又捞了回来!
钱科惊叫一声:“不用你说,这招可叫作铜锤大战金兀术?”
尹有树收了势,脸不红,气不喘,点头微笑。
钱科也看得着迷,没曾想马车上滚下来一个肥猪似的财主,跑到跟前,深深鞠躬道歉:“钱县长,惊扰你了,要不是路上车轴坏了,上午就到省城了,你瞧瞧,这都晌午后了,多不礼貌!”说着,卑贱地把肥腰深深一躬。
钱科认得那财主,哈哈大笑起来。当官不打送礼的,明知那财主有礼才来,钱科早把尹有树丢到了脑后,转而对财主笑脸相迎,客气地让进了院子。
尹玥禁不住喜悦,赞道说:“爹,你多年没唱了,威风可是不减当年!”
贞儿也赞道:“叔叔这招式真是了得,若是上了台,保准还是省城一顶一的名角!”
尹有树重新背起盐筐,朝尹玥、贞儿摆摆手说:“先不说这个,今晚再去刮上两筐盐土,回来熬成盐,够吃上一年了,有盐吃,日子不愁过。名角不名角的,以后再说!”
“那我跟爹一块儿去!”尹玥上前扯住筐沿儿。
“不中!黑更半夜的,”尹有树背着盐筐朝家走去,边走边疼爱地留下话来:“玥玥,你跟贞儿姑娘在一块儿,我也放心,记得早点回家啊。”
“好吧,爹放心。”尹玥无奈,只得依着父亲。
天色尚早,刘贞儿玩兴正浓,尹玥随她又去了趟书店街。回来路过徐世昌宅子门前,天已暮色沉沉,胡同里没了白天的闹腾,空寥寂静,徐家因久无人住,更显冷清凋敝。一片凄凉中,尹玥驻足徐家墙外,仿佛嗅到了一股神秘的气息。
贞儿也感疑惑:“奇怪,这院子没人住,咋感觉有点怪怪的?”
尹玥微微颔首,悄声道:“没错,院里有人,你瞧!”
顺着尹玥的手指,夜色朦胧中,墙头几尾青竹,时不时摇曳颤动,发出细密的“沙沙”响。夜风微凉,尹玥打了个喷嚏。
贞儿提醒道:“你病刚好,别着凉呀,我送你回家吧。”
尹玥点头,可是回到相府院一看,家门上竟挂了锁!尹玥愣神儿一想:“坏了,定是我爹出门时上了锁!”
“那还愣着干啥,赶紧拿钥匙开门呀?”刘贞儿也有了些凉意,催促着,想赶紧回家睡觉。
尹玥摸遍了全身,也没能找到钥匙,“咋办?钥匙忘屋里了!”尹玥愁眉苦脸地望着门上那把挂锁,“贞儿,要不你回家吧,我在这儿等我爹。”一边说着,打了个冷战。
贞儿皱眉说:“这什么话,你想找病吧?天这么凉,你再冻出病来,是怪我还是怪你!”
“可是,可是,总不能都冻着,你还是回家吧,我自己想想办法。”
“好了,跟我回家,今晚住我家好了,正好咱俩好久没说话儿了,夜里好好聊聊。”刘贞儿拉上尹玥就走。
贞儿家门是虚掩着的,屋里屋外一片寂静,估计爹娘已经休息,贞儿轻轻扯着尹玥,二人悄悄摸进了屋,贞儿家中间一间厅堂,两边各有一个里间,上首里间为爹娘的卧房,下首为贞儿的闺房,各用门帘相隔。
尹玥蹑手蹑脚进了贞儿闺房,贞儿摸到床前,摸黑掀开帐子,拉过尹玥并肩坐于床上,贞儿正要开口说话,忽听一阵响动,从对面里屋传来,接着是男哼女喘的声音,估计以为贞儿没回家,所以,那声响显得无所顾忌。
细听,贞儿心里明白,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跟儿,暗想,真不巧,给撞上了!贞儿尴尬地低头蹙眉,苦苦想招。掩饰已是无用,跑吧,反而惊动了对面的好事。
“什么声音?”尹玥小声惊问。
“嘘!”贞儿伸出一根纤指,轻轻压住尹玥软软的唇,“别乱问!”
尹玥傻傻不清楚,依旧扒着贞儿的耳朵:“乱问什么,是你爹跟你娘?”
“废话!”贞儿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俩字儿。
“他们,在干吗?”尹玥一脸蒙圈,这有啥发狠的?
贞儿抬头望着夜色,轻轻拧了下尹玥:“你,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切!我懂,还问你吗?快说呀!”尹玥口中呼出一股温热,弄得贞儿脖子痒痒的。
贞儿扭了扭脖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终于忍不住,一咬牙扒在尹玥耳边:“嗯,是因为我了!”
尹玥更不解了,指了指对面里屋说:“因为你?”
贞儿红着脸:“我让爹娘给我生个弟弟的嘛,我错了吗?”
“啊?你!”尹玥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他们是在……”
贞儿眼含暧昧,含混地点了点头,紧挽住尹玥的胳膊,以防她反应过激,惊了对面里屋正在酣战的那一对。
尹玥心跳迅速加快,羞得说不出话来。对面里屋的声响越来越肆无忌惮,刘北山与杨秀艾忘乎所以,起劲地播云散雨。
杨秀艾突然叫道:“啊,你想弄死吧!”
刘北山闷声不语,只顾粗喘:“哼……嗯……哼吭吭!”
持续了一会儿,杨秀艾:“啊啊,我要死……要死啊!”
尹玥吸口冷气,张大嘴巴,刚要喊时,被贞儿一把给捂上了嘴,这下,害得尹玥凝眉瞪眼,想出声都难。
直到憋得急了,尹玥拼命扒开贞儿的手:“你闷死我好了!”
“嘘!你想干啥?”贞儿双眸圆睁。
“你娘喊着要死要死的,你不去救她,倒先来捂我!”
贞儿扒住尹玥的脖子窃笑;“傻冒!生个弟弟就死人了?放心,死不了!”
尹玥再无话可说,两手攥得紧紧的,手心出满了汗!
男哼女喘声此起彼伏。
贞儿率先脱掉鞋袜,抬脚上了床,扯住尹玥道:“别管他们了,咱睡吧。”
尹玥迟疑了一下,只好也脱了鞋袜,贞儿放下帐子,搂住尹玥,相拥而卧。
“你真想要个弟弟?”尹玥悄声问。
“当然了,你呢,你不想要个弟弟?”贞儿理了理弄乱了的头发。
“我,”尹玥想说,我连娘的面都没见过呢,话到嘴边,赶紧改口说:“这事该我操心吗?我可没那个胆儿,”羞羞地笑了笑,又说,“你呀,小不要脸!”
贞儿脸红着,一笑:“嘻嘻,你就跟我装吧!”
“不是我装,我娘早不回这个家了,我根本见不着我娘!”
贞儿忽觉失言,愣了一下,抱歉地搂着尹玥的脖子:“不说了,咱睡吧。”
帐子里,二人不再嬉笑,相互搂抱着,谁也不说话,谁也没有睡意。
尹玥想着徐宅墙头神秘的竹影。
对面里屋的人终于完了事,渐渐没了动静,隔着厅堂,听得见阵阵的鼾声。
贞儿紧抱着尹玥的手也松了松,说话也略略放开了些。
“睡着没?”贞儿摸着尹玥柔滑的手背,柔柔地问。
“没,”尹玥曲了曲腿,侧身躺于贞儿的臂弯,像只懒睡的猫咪,呢喃道:“我在想,若是徐老爷子回来,说不定咱就能上豫府公学了。”
贞儿不解,摸了摸她的下巴问:“你咋知道,一定是徐老爷子回来了?就不能是他家的什么人,回来侍弄院子的吗?”
“反正,我有直觉。”尹玥握紧贞儿的手,语气肯定,“上次去徐宅,他在写一副字,记得是‘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现在看来,或许那个时候,他已预感到要离开紫禁城了,以他的性情,回到自家院子,侍弄自家花草,悠然读书,肆意泼墨,当是他最惬意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