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白狐子(完篇)

“此事说来话长,正逢此刻长话之时,小生便细细道与星君知。”于吉呷了一口水,捋了捋眉毛丛中的汗,望着兀自调息中的白狐子,回忆道,“遥想七十多个春秋之前,小生初成《太平青领书》,正值意气风发之年,图一身本事以出世济民,遂往来各国间行医传道,诸王亦拜为上宾,士民走夫无不夹道,可谓风光无限。怎料侯王之崇,朝廷之忌,朝中构小生为妖异惑世之人,所布乃妖道,倾旨捕杀。”

七十多年前,于吉真的一百多岁了?可如今他的面貌,看着样子也不过长我几岁尔尔,那我最该向他讨教的难道不是长春之术吗?嘿哟,快借哥们儿《太平青领书》翻翻,搞个方子回家,还有“后”和“海蓝之谜”啥事儿?

“此后便是无尽之生死逃亡,悲乎哉,苦楚道不尽。某日里小生与几十名追随太平道之弟子为朝廷官兵围于垓中,想我于吉守修黄老之道,徒有医术济世,却难解帝术王道、刀兵水火,竟陷己身与弟子于此等万死之地。彼时之悲愤,今犹在心。”及言至此,于吉神色黯然若失,仰头大吃了一口水,指着白狐子苦笑道,“得亏白兄当时在垓外放了一圈奇臭无比之屁气,熏得一众官兵东倒西歪,再施‘一叶障目’之法,助我等脱出了重围。”

嗯,可以,这很狐妖。特么的,我看了一眼跟前这位安安静静地吐息纳气,一副岁月静好、楚楚玉人、兰质蕙心、温文尔雅的翩翩白衣公子,真想不到,怎么会跟‘屁’这个不雅之词有关联呢?可真是一个有味道的故事,我嗅着嗅着竟感觉这个古墓里的空气似乎含着不少硫化物了。

于吉接着道:“而后得知,原是白兄白狐子听闻小生医术高明,且无人妖鬼怪之见,乃四处寻访小生,延求治医难症。”

翠岩生问:“莫非便是这妖珠之症?”

“然也。”于吉答道:“据白兄所言,昔日其借居于晋国名臣栾书墓中修炼时,怎料此地封国之王广川王刘去癖好发墓,封地内一系古墓尽为之掘毁。某日间广川王带兵掘发栾书墓,白兄仓皇逃避间为王之侍从挥戟砍伤左腿,遂生仇。一则白兄借栾书墓之灵气,对其颇有感怀,不忍其墓徒为王所毁;二则平白收受戟伤,心难平复。是夜,白兄便化为人形潜入王府,化入王梦中,使木杖叩击王之左腿,并注入妖力。王醒后,其左腿生疮,终生不愈,遂一报掘墓伤腿之仇。”

翠岩生听了,一边点头一边琢磨道:“原来如此嗦,可是这种程度的报复,还不至于破坏他的天地守护吧。”

于吉看了一眼翠岩生,发现这位小兄弟年纪虽小,学识倒也算配得上名师之后,笑了笑点头道:“当年白兄亦是如此认为,奈何其时年少下手难斟轻重,广川王毒疮内之妖力竟溢入其体,乱窜于五脏脑经。且王本非善类,此残恶之人性与妖力两相结合,便如干柴烈火,如虎添翼,搅得封国内鸡犬不宁,王府妾奴惨遭虐杀者,不计其数。广川王恶贯满盈之事终致惊动朝廷,贬其为庶人,逐出封国。王于流放途中妖力攻心,大失智,乃自绝于野。”

“是故广川王所造之孽,白某亦有其份,乃致地律松塌,险些弃我而去。”白狐子调息完毕,缓缓轻启如水眼眸,接着于吉的话开檀口说道,“此后百年来我努力掩去妖气,潜心躲在古墓中静修,只是地律无时无刻不在流逝,能助我者,世之万万众而无一也。后来妖界传闻,世上出现一名太平道道长,人称于吉神仙,通天晓地,得上仙赐予《太平青领书》,以医道济世,不分人妖鬼怪,我便出墓寻访拜会,恰逢其与门人身陷兵难,乃助其脱困。”

“哦?”我小声问于吉道,“先生也遇见过神仙?”

于吉苦笑一声道:“啥噫,何来仙者乎。《太平青领书》实乃小生所作,只是自古以来无名之辈开门著书立说,皆好假托先贤神鬼,小生当年亦难以免俗矣。”

待我们插科打诨完,白狐子接着讲他的故事:“于吉贤弟感怀白某救众之恩,便尽心为我修复妖珠之瑕。且经由此役,贤弟乃知人世间之道,纷繁复杂,定数有期,变数难料,非一书一说能道尽阐明,便遣散信徒,绝世独修。随后贤弟与我游历天下名山大川,寻灵脉宝气之地,为我攫取地气,补益妖珠地律之缝。因白某虚长其百岁,便假承兄名,结拜为异种兄弟。”

嘿哟喂,如此说来,眼前这位倜傥俊公子,便是我在此宇宙的师叔咯?嗯,这位师叔颜值高绝,妖资深厚,堪当堪当。

于吉道:“只是后天修补之术登不得先天之堂,每过十年裂口总会再次崩坏,且难阻其势,白兄实是与天地竞夺仙机。或得道成仙为先,亦或守护先行崩裂缺半,修仙无望。此次托翠岩生小兄弟之福,以耐毒之功,补昔日之过,地律之稳,可保用百年矣。”

“怎么算得道成仙呢?”我问于吉,“咱这做事,总得有目标才有干劲,白公子四百年道行还不能成仙,不知这妖生能有几个四百年,我们人生可是一个四百年都没有啊?”

于吉摊摊手道:“若是天机明朗,人人皆可升仙。正是天意晦涩,天机难料,修行之道,前路缥缈无踪,成与不成,皆乃未定之数。故喧嚣红尘者众,悠然仙境者稀。”

我想起昔日刚从外太空降落的时候,广袤无际的云海中孤零零立着的大门和金甲守将,确实是天广仙稀。不过照现在这个神神道道的世界来看,或许那门后面是另一番天地也未可知,保不准比农贸市场还热闹。

我道:“好好的非要成仙干嘛,我倒觉得俗世之乐,其妙无穷,咱这在人间走跳不是挺快乐的。先生医术高明,符箓之术不逊,以我愚见,先生在当今世上应也算是位横行之辈了吧,多自在?”

白狐子莞尔一笑,道:“东楚君不知贤弟当年,不识世事艰难,无一招半式的护身之术,竟投往天下布道。自从经历兵祸后,贤弟便钻修术法道符之术,竟也成了个中矫者,九州驰名。”

于吉摆摆手道:“雕虫小技,难登大堂也。”

眼下我们几个人坐一起聊开了,也渐渐熟络了起来,翠岩生看向白狐子,有点心怀歉意,但少年人更多的还是心高气傲,抽了个空档,他对白狐子拱一拱手道:“白公子,斩妖师除妖,乃是本分,今次多有得罪,不望海涵,予在此向白公子致歉。”白狐子听了,苦笑一声,这个小自己几百岁的后生对自己纵有冒犯,也在情理之中,但还是真想一爪挠碎他。看在他本性不坏,这次也因祸得了福的份上,算是聊可接受他的道歉,白狐子遂嘴角一扬,此仇一笔作罢(等回头逮到机会再治治这小屁孙,道歉可以接受,仇不能不报)。

各人闲聊了一番,取出自己的随身食粮吃了一会儿,体力都恢复了些。翠岩生问于吉道:“于神仙,我已助你解了白公子的血欲之毒,你是否可以带我去冥府了?”于吉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炒豆砸进嘴,嘎嘣嘎嘣地嚼碎,又举起葫芦吃了一口水,用袖子抹了抹嘴,再将两撇小胡子梳理顺溜,轻轻点着头,反问翠岩生道:“生人去冥府,须大费一番周章,亦难免招惹一身死气。小兄弟,汝对冥府了解几何,年纪轻轻的何以如此坚决图往?”

翠岩生抿一口水,用拇指轻轻地擦拭他透着乳臭的下嘴唇,想了想,也不再隐瞒,便道:“我下去,是要跟泰山府君换点阳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