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闭,城堡内昏暗死寂。乔乔向远处望去,黑暗统治着一切,隔上老远才有一盏灯,微弱,暗淡,像只萤火虫趴在墙头。
“你带他们去见拉瓦锡。”矮个子对高个子说。
高个子从墙壁上取下了一盏提灯,点着了,走在前面:“跟我来,孩子们,看着灯光,注意脚下。”
“嘿,用食物去贿赂守卫,真有你的!”麦可偷偷对乔乔说。
“我听你说过一句,法国大革命期间,物资匮乏,食物短缺,而且电影里也常常用这一招。”
“不过,带一瓶二锅头,亏你想得出来。”
“难道让我买一瓶法国红酒?要知道现在是月底,我正在闹经济危机。”
拐弯抹角,爬上爬下,他们走了足足十几分钟,高个子停下了脚步:“我们到了,这里就是拉瓦锡的牢房。”
一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狭窄的房间里摆放了一张单人床、一张巴掌大的桌子,和一盏豆大光亮的油灯。黑暗中,模模糊糊有一个人坐在床上。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三个人。
乔乔问高个子:“我们能单独聊一会儿吗?”
“不,这不行,你们会惹出麻烦的。”高个子摆着手说。
“你可以打开牢门,把我们关进去,半小时后,再来接我们。这样我们什么麻烦也惹不了。”麦可出了一个主意。
灯光照射高个子的脸,看得出来,他内心正在犹豫。
“如果你待在这里,等我们聊完,那瓶好酒说不定早见底了,就像我可怜的零用钱——”
乔乔话还没说完,高个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他急急忙忙从腰带上解下钥匙,嘎吱嘎吱,铁门被打开了。乔乔和麦可前脚刚刚迈进牢房,砰,铁门就紧贴着他们的后脑勺关上了。
两个孩子转过身看时,那盏灯火已然飘到很远的地方,半句话飘飘扬扬而至:“半个小时后,我再来……”后面便听不清楚了。
拉瓦锡站起来,他身材高大,文质彬彬,眼睛清澈明亮,只是脸色十分苍白——这也难怪,任谁知道明天要被砍掉脑袋,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拉瓦锡尽量保持着风度,衣服整整齐齐,一举一动合乎礼仪:“你们好,孩子们,你们是……”
“拉瓦锡先生,请问您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吗?”男孩问。
拉瓦锡没有回答。
男孩继续说:“明天下午将有二十八名包税组织的成员被拖上断头台,您是第四名。”
拉瓦锡的脸色愈加苍白,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不过他马上抓紧裤边,控制住了自己。
“孩子们,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来救您。”女孩说。
“救我?”拉瓦锡不禁苦笑。
就在几个小时前,法官考费那尔在人民法庭宣判了他的死刑,他的一些朋友向法官递交了一份上诉书,列举了拉瓦锡对国家和科学所做的贡献,请求给他免罪。
“拉瓦锡推翻了‘燃素说’,证明了水是氢氧化合物,验证并总结了质量守恒定律,规范了化学方程式,定义了元素的概念并进行了元素分类……他在1789年出版的《化学基本教程》被奉为最伟大的经典之一。法官大人,他对祖国和人民是有贡献的,他,是个天才!”他的朋友努力劝说法官。
不过顽固而冷酷的考费那尔只回复了一句简短的话:“共和国不需要天才!”
“没人能救我,孩子们。现在,我只惦记我最后的化学实验结果,我恳求他们能宽限几天执行死刑,让我能有时间整理材料。不过就连这小小的要求,法官也不愿意满足我。”拉瓦锡坐下来,两只手紧扣在一起,头深垂下去。
“听我说,拉瓦锡先生,我们乘坐拯救天才协会的时光机,从未来来到此时此地,就是为了营救您,把您送到未来。”女孩说。
“未来?”拉瓦锡抬起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们,“你们在开玩笑,是吗?”
“当然不是。”女孩把男孩往前推了推,“麦可,轮到你了。说几句科学家之间的黑话,让他明白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拉瓦锡先生,我了解您的生平,您给出了氧与氢的命名,并预测了硅的存在。您制定出化合物的命名原则,创立了化学物质分类新体系,规范了化学方程式,确立了化学的定量研究方法。您被称作现代化学之父、化学界的牛顿。”
拉瓦锡望着麦可,没有作声。
“好像没什么作用,麦可,你得说些普通人听不懂的话。”乔乔提醒道。
“您提出了‘元素’的定义,在1789年发表的著作中首次列出了一张元素周期表,包含了33种元素。不过您知道,在我们的年代,元素表中包含多少元素吗?”
拉瓦锡摇了摇头。
“118种。这些元素根据原子序数排列,比我们体育课的队伍还要整齐,形成了一张令无数学生头疼的元素周期表。”
拉瓦锡深吸了一口气:“元……元素……周期表?原子序数?”
“没错,不是手表,也不是怀表,而是周期表。”乔乔补充说。
“所以,您愿意和我们一起逃走,去往未来吗?”
拉瓦锡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摇了摇头,看得出来他十分为难:“可是,明天我还有一个实验……我们已经都说好了。”
“明天?实验?”乔乔满心疑惑,转过头看麦可。
“乔乔,拉瓦锡先生大概是说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实验。据说行刑前,拉瓦锡和刽子手商量好,铡刀落下,拉瓦锡在失去意识之前会尽量地眨眼,而行刑的刽子手会捧起他的头颅数数,看人头离开身体多少时间还能有知觉……”
“我的老天!拉瓦锡先生,您明天就要没命了,还纠结这个?”乔乔忍不住叫起来,“麦可,告诉他答案。”
“什么?”
“他到底眨了几下眼?”
“十一下,或者十五下,众说纷纭,我猜想那个刽子手的数学可能不太好。你也知道,对于某些人来说,计算超过十个手指的数,就像猪爬树一样困难。”
“猜想?”拉瓦锡摇了摇头,“我们不能靠猜想,而是要根据事实去判断。”
“说得没错,”麦可高兴地说,“嘿,这句正是拉瓦锡的名言。”
“你在高兴什么?打算明天亲自做掉脑袋实验吗?”乔乔生气地说。
“呃,乔乔姑娘,你要了解实验的重要性,任何推理都应受到实验的检验。”
乔乔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打昏他,然后把他拖走”的冲动,她冲着麦可使了一个眼色。
“可是,拉瓦锡先生,眨眼本来也不是什么国际单位,所以精准度无从谈起。眨眼十一下还是十五下,本质上并没有特别大的区别。”麦可说。
“你的话也有道理。”拉瓦锡犹豫了一会儿,说,“也许我可以等以后有机会再做这个实验。”
乔乔顿时语塞,好半晌才嘟囔道:“和您一比,我现在感觉麦可正常多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你们打算怎么救我呢,孩子们?”拉瓦锡问,“如果跑的话,只要超过一百米我就会喘得像台鼓风机。如果是依靠武力,”拉瓦锡暗自盘算了一下,继续说,“那名高个子守卫就算绑上一条胳膊,也能对付二点五个拉瓦锡。”
“我很了解,您的情况和我的同伴非常类似。”乔乔说,“在来之前,我们设计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乔乔手放在耳朵上,用翻译机的通信系统联系上了雷克。
拉瓦锡诧异地看着她,她面朝墙壁,仿佛在自言自语。
“雷克,把那机器人传送过来。”
“是,我保证现在的位置非常安全。”
“对,附近没有大型肉食类动物存在。事实上,这里连只吉娃娃或者京巴都没有。”
“是的,附近也没有不怀好意的目击者。”
“雷克,这里也没有火灾、龙卷风和山洪。一句话,现在符合远程传送的所有规定。”
“该死的,雷克,现在我才不会把五十多条规定一条条背给你听……”乔乔渐渐失去了耐心。
“雷克,如果一分钟之内,你还没有把机器人传送过来,你就倒大霉了,我会让麦可把你改装成智能垃圾桶!”乔乔威胁道。这招对雷克特别管用。它虽然是个机器人,但骨头比煮熟的面条还软。
拉瓦锡听到一阵极其细微的蜂鸣声,对面的墙突然塌陷进去,它旋转扭曲,形成一个旋涡黑洞,黑洞越转越大,最后居然有一人来高。
拉瓦锡惊魂未定,一个怪模怪样的机器人从黑洞中迈步走出,它瞪着眼睛,凝视拉瓦锡。
“这……这是什么?”拉瓦锡结结巴巴地问。
“拟态机器人,拯救天才协会制作。”麦可介绍道。
“拟态?”
“拟态,是指一种生物模拟另一种生物或其他物体的现象。有一种章鱼,可以通过改变自身的颜色和形态,变身模拟十五种以上的生物。而这款拟态机器人更加神奇……”仿佛在给麦可的解释做同步演示,那机器人突然分解成无数的颗粒,仿佛被推倒的积木一般,散落一地,紧接着,它又慢慢聚合,几分钟后,监狱中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拉瓦锡。
“它有点儿像孩子们玩的乐高玩具,由纳米机器仿生细胞拼接组合而成,仿生细胞可以改变外观和颜色,因此它可以变成任何人。而且和乐高玩具一样,它身体的任何部分都能够拆卸拼装,因此即使它明天脑袋掉了,回收后还能再次安上。事实上,只要它愿意,现在就可以把胳膊掰下来当流星锤使。”
听到麦可的话,“拉瓦锡”眨了眨眼,它把左胳膊取了下来,舞动得呼呼作响。
“住手!住手!我只是打比方。”麦可慌忙制止,拟态机器人智力低下,只会根据命令机械地做一些动作。
“那么我呢,孩子们?”拉瓦锡问,“我怎么逃出去?”
乔乔指了指黑色的旋涡,说:“钻出去!”
拉瓦锡倒抽了一口凉气。
监狱外,麦可、乔乔和两名守卫挥手道别。
“我认为你的所作所为不太合适。”麦可低声说。
“是拉瓦锡请我帮忙的。”乔乔理直气壮地说。
“即便那样,在现代化学之父的屁股上踹一脚,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事。”麦可埋怨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乔乔,你给拟态机器人设定眨眼次数了吗?”
“嗯?我好像设了十一次,或者十五次?难道是左眼十一次,右眼十五次?”乔乔挠了挠头,“我记不清了!”
正在这时,两人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们等一下!”
麦可和乔乔转过身,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人,身宽体胖,身材像头狗熊。灯光下,可以看到他脸上蓬松的胡须和绒毛。噢,就相貌来讲,也和狗熊差不离!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从监狱里出来了?”中年人质问两名守卫。
“佛克罗伊先生,他们是拉瓦锡的孩子。”高个子回答。
“拉瓦锡的孩子?”那个人咂摸着这几个字,说,“据我所知,拉瓦锡可没有这么小的孩子。”
“我的天,他是佛克罗伊!”麦可低声惊呼。
“谁?”乔乔问。
“佛克罗伊,法国科学院的院士,他在危难时曾受到过拉瓦锡的保护,但他回过头来却陷害了拉瓦锡,还解散了科学院。拉瓦锡死后几个月,他又跑到拉瓦锡的葬礼上表示哀悼……总而言之,他是一个品行卑劣的人。麻烦的是,他对拉瓦锡的家庭情况十分了解。”
“他们两个是冒牌货,快捉住他们!”佛克罗伊命令守卫。
“他们只是两个孩子。”矮个子犹豫道。
“我说抓住他们!”
等麦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拼命地奔跑。刚才一阵混乱,乔乔引走了两名守卫,“大狗熊”佛克罗伊则紧追在麦可身后。很显然,他们两人对跑步都不擅长,一条街道以外都能听到他俩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
佛克罗伊感觉自己的肺快炸了,下颚的肥肉随着跑动颤动着。他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正在思考是不是要放弃的时候,他看到麦可也站住了。
“他也跑不动了。”佛克罗伊心里想,一步步往前挪动。
这时,一个年轻人出现了,他身穿黑色的衣服和斗篷,面带着微笑。
“木乙!”麦可挥舞着双手,高兴地大叫,“乔乔呢?”
“我接到她了,毫发无损。”木乙笑着回答。
“那两名守卫呢?”
“我让他们在原地转了一百多圈,后来他们晕头转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们说这比那半斤二锅头还过瘾。”
趁两人说话之际,佛克罗伊突然猛扑过去,冲木乙挥出一拳,木乙敏捷如灵猫,矮身轻松躲过,他拉起麦可:“我们走这条路。”
他们轻快地奔跑,通过了一个低矮的石头甬道,接着钻进了一个窄巷。一开始巷子可以容纳一个人,到后面越来越窄,简直要侧着身才能通过。
“这里差不多了。”木乙说,他停下了脚步。
佛克罗伊侧着身拼命挤过来,他伸出右手,手指渐渐接近木乙的脸,在距离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嗯?呜呜呜……”佛克罗伊挣扎了两下,但无济于事,他肥大的肚子被卡得结结实实。
麦可凑过来,冲着他的小腿狠狠踢了一脚:“这下是为了拉瓦锡先生。”
佛克罗伊想往回缩,木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拽了拽,然后笑着说:“这下彻底卡死了。”
说完,木乙和麦可沿着窄巷子继续前行。
“等一下,孩子们。我怎么办?”佛克罗伊可怜巴巴地问。
“你有没有听过狐狸和葡萄园的寓言?一只狐狸通过墙洞钻进葡萄园里偷吃,结果吃胖了,没法通过洞口回去的故事?”木乙扭头问。
佛克罗伊摇了摇头。
木乙说:“饿上几天,把肚子饿瘦了就好了。记得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