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希腊悲喜剧（附《伊索寓言》，前6—前4世纪，希腊）

露天剧场，好戏开演

当孔夫子带着他的学生周游列国时，远在欧洲的希腊，演剧的习尚正风靡一时。在雅典，人们建起露天大剧场，看台是借着山坡开凿的，如同一把打开的大折扇，能同时容纳上万观众。

舞台就建在山脚下，据说是依照声学原理设计的。那么大的剧场，没有扩音设备，可演员一张嘴，各个角落的观众都听得清清楚楚。

古希腊人有演戏的天分和传统，每年春暖花开时，希腊人会张罗戏剧节。男女老少不分贵贱，纷纷涌到露天剧场去看戏。太阳就是舞台灯光，山峦大海就是天然的布景。山坡看台上人头攒动，那场面真够壮观的。

露天剧场又是戏剧诗人的考场，他们紧张地观察着观众们的反应。剧本受欢迎，剧作家脸上有光，据说头等奖是一只大肥羊。但剧本不精彩，惹观众朝台上扔石头的事，也时有发生。

那时的希腊戏剧，已经有了悲剧和喜剧之分。据说悲剧的前身是酒神颂歌——戏剧节就设在葡萄酒酿成的季节。至于喜剧，那是由民间的祭神歌舞和滑稽戏发展而来的。希腊最著名的悲剧诗人有三位：埃斯库罗斯（前525—前458）、索福克勒斯（前496—前406）和欧里庇得斯（约前485—前406）。喜剧诗人中最出色的，要数阿里斯托芬（约前446—前385）了。

埃翁悲剧，普罗被缚

悲剧大诗人埃斯库罗斯出身雅典贵族，他虽是文人，却曾上战场跟波斯人打过仗。在他的诗剧里，我们至今还能感受到一种英雄气概。《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是他最著名的剧本。这原是三部曲中的头一部，后两部《被释放的普罗米修斯》和《带火的普罗米修斯》可惜都失传了。

普罗米修斯是正义女神忒弥斯的儿子。有一种传说：人类最早就是由普罗米修斯用泥土捏成的。不但如此，他还教会人们治病、盖房、养牲口、航海，连数学和文字也都是他发明的。

宙斯能当上万神之王，也全亏了普罗米修斯的鼎力相助。可宙斯只顾忙着为众神谋利益，丝毫不关心可怜的人类，反而想方设法摧残他们，普罗米修斯当然不满意他啦。为了帮助人类，普罗米修斯偷偷在太阳那儿点燃了茴香枝，把火带到人间。这下可惹恼了宙斯。他命令威力神、暴力神和火神把普罗米修斯带到偏僻荒凉的高加索，把他钉在高高的悬崖上，遭受风霜侵袭、烈日灼烤！——在另外的传说中，狠毒的宙斯还让恶鹰去啄食他的心肝。那心肝白天被啄，晚上长好，明日再被啄，英雄的痛苦也永无止息。——中国神话中的悲剧英雄鲧，因盗取天帝息壤导致被杀，跟普罗米修斯的遭遇倒是十分相似。

普罗米修斯默默忍受着痛苦，不肯低头。——其实，宙斯对他也惧怕三分。因为他掌握着宙斯的秘密，知道宙斯如果跟哪位女神结婚，生下的儿子就会把老子推翻。可那位女神是谁？普罗米修斯心里有数，打死也不说！

宙斯大发雷霆，把普罗米修斯打入深渊。据说三千年后，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射死了恶鹰，才把普罗米修斯解救下来。不过那是另一部戏里的内容了。

在埃斯库罗斯笔下，普罗米修斯是位不畏强暴，为保护人类而甘愿牺牲自己的英雄。至高无上的宙斯，则成了专横残忍的暴君形象。

在另一部悲剧《阿伽门农》里，埃斯库罗斯表达了对这位希腊统帅的不满，认为他攻下特洛伊城，毁坏神殿，杀人太多，必有恶报。在剧中，阿伽门农还杀掉亲生女儿来祭神，以求得远征胜利。后来他的妻子为女儿报仇，杀了阿伽门农。从这些剧情里，我们可以看出埃斯库罗斯是位有思想、有见解的诗人。他的悲剧不光赚取人的眼泪，更能发人深思。

埃斯库罗斯一生写了七十多个剧本，得过十七次大奖。剧本保存至今的有七部，除了上面说过的，还有《乞援人》《波斯人》等。

埃斯库罗斯还是位戏剧改革家。以前的舞台上，只有一个演员唱独角戏；到他这儿，又在戏剧中加上一个角色，这才有了名副其实的戏剧。他被人们推为“古希腊悲剧之父”，可谓当之无愧。

索翁悲剧《俄狄浦斯王》：打不破的魔咒

希腊另一位悲剧诗人索福克勒斯也是雅典人。他一生写了一百二十多个剧本，得过二十四回奖。保存下来的剧本也是七个，如《埃阿斯》《安提戈涅》《俄狄浦斯王》《厄勒克特拉》等便都是。

他的悲剧，喜欢表现人跟命运相抗争；但结果，人总是争不过命运。就说《俄狄浦斯王》吧，主人公俄狄浦斯本是忒拜王的儿子。他爹知道这孩子命里注定要杀父娶母，所以等他一落生，便把他扔到了荒山里。这婴儿后来被科林斯王收为养子。

俄狄浦斯长大后，得知自己的可怕命运，决心离开科林斯王远走高飞——他以为科林斯王就是自己的亲爹。

他来到忒拜城时，城邦正受着女妖斯芬克斯的威胁——埃及的狮身人面像和巴比伦城的开明兽，便是这头神兽的雕像。女妖出了个谜语：什么东西早上走路用四条腿，中午用两条腿，而晚上用三条腿？——如果忒拜人答不出来，城邦就要遭殃。俄狄浦斯解开了谜底：人。人在婴儿时满地爬，壮年时直立走，晚年又要拄拐杖。——俄狄浦斯拯救了忒拜，百姓们便拥戴他做了国王，他还娶了新寡的王后。

十六七年过去了，城邦发生了大瘟疫。神明指示说，必须查出杀害先王的凶手，瘟疫才能平息。可追查的结果让俄狄浦斯大惊失色，原来先王就是十几年前自己在路上失手杀死的一位老人，那才是自己的亲爹；而眼前的王后呢，竟是自己的亲娘！

他到底没能逃脱弑父娶母的厄运！——王后得知此事，含恨自尽。俄狄浦斯从王后身上拔下金别针，刺瞎了自己的双眼，踉踉跄跄离开城邦，独自一人朝深山走去……在跟命运的抗争中，俄狄浦斯是失败了；可是他敢于向命运挑战，表现出崇高的道德勇气，虽败犹荣！

索福克勒斯又富于音乐天才。雅典城邦打败了波斯人，他率领歌队高唱凯旋曲，把满城人鼓动得如痴如狂。后来他又被推选加入雅典的十人委员会，还当上了带兵打仗的将军。

据说他去世时，雅典正跟斯巴达打仗。敌方的统帅久仰他的大名，特命暂时休战，好让诗人的遗体能归葬故里。——作为一个诗人，索福克勒斯享尽了人世间的最高荣誉！

欧翁悲剧《美狄亚》：神女也疯狂

索福克勒斯笔下的人物大都带有理想的气质，而第三位希腊悲剧诗人欧里庇得斯，却是按“人本来是什么样子”来写人生的。

欧里庇得斯一生写过九十二个剧本，却只得过五次奖。不过他的作品保存下来的最多，有十七八部，像《特洛伊妇女》《希波吕托斯》等，都很有名。其中可称为代表作的，则要首推悲剧《美狄亚》了，那是根据“伊阿宋取金羊毛”的神话传说创作的。

美狄亚是科尔喀斯王的女儿，传说她身上有着太阳神的血统，并且精通魔法。她狂热地爱上了希腊英雄伊阿宋，他是来黑海岸边取金羊毛的。美狄亚用魔法制伏了看守金羊毛的毒龙，在跟伊阿宋一起逃离时，甚至不惜杀死自己的亲弟弟！

回希腊后，她又帮伊阿宋杀死了同母异父的兄弟；两人也因此受国人鄙弃，无处安身，只好去了科林斯国。

十年期间，美狄亚替伊阿宋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还算太平。可伊阿宋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他见科林斯国王克瑞翁的公主又年轻又漂亮，便向她求婚，反将美狄亚母子赶出门。

美狄亚先是大哭大闹，指责伊阿宋忘恩负义；可不久就平静下来，不但向伊阿宋认错，还让孩子捧了精美的长袍和金冠去献给新娘子。

公主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穿戴起来。哪知金冠长袍一上身，立刻喷出火焰来。国王来救女儿，结果父女双双被烧死在烈火中！

伊阿宋记挂着儿子，急忙来寻美狄亚，可还是晚了一步：只见美狄亚抱着两个儿子的尸体，脸上露出可怕的笑容，乘着车子腾空而去。——伊阿宋哭倒在地上。

爱也疯狂，恨也疯狂。美狄亚是个烈性女子，她用杀害骨肉的方式向薄情的丈夫报仇，实在偏激。可是除此之外，一个遭人遗弃、孤立无援的女性，还有什么更有力的复仇手段呢？诗人在剧中生动描摹了美狄亚杀死儿子时矛盾而又疯狂的内心活动。这个性格刚烈的女人，也便成了挑战男权、千古不朽的女性典型。

欧里庇得斯在世时，人们并没看好他的剧本。他的作品价值，在他死后才渐渐显露出来。诗人死在马其顿，雅典人为他竖起一块纪念碑，上面刻着：“欧里庇得斯的纪念碑就是整个希腊世界！”

阿里斯托芬：不仅带来笑声

讲罢三位悲剧诗人，再来看看阿里斯托芬，他可是一位喜剧诗人。

阿里斯托芬同样出生在雅典。他一生交游很广，当时的大学者苏格拉底、柏拉图，全是他的朋友。他一生写了四十四部喜剧，流传下来的有十一部，像《阿哈奈人》《骑士》《和平》《蛙》等，都大受欢迎，得过头奖。

别以为喜剧就是开开玩笑、搞搞噱头，阿里斯托芬的喜剧大都有着严肃的主题。诗人生活在公元前5到前4世纪之间，那时雅典正跟斯巴达打仗，农民们被弄得苦不堪言。诗人站在百姓一边，他的喜剧大都表现了反对战争、同情农民的主题。

拿《阿哈奈人》做例子吧，剧中的农夫狄凯奥波利斯讨厌战争，于是私下跟斯巴达人订立了三十年和约。他还冒着被砸死的危险宣传反战思想，对众人说：战争对谁有利呢？那还不是为了几个妓女和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纠缠不休，让几个主战的军官捞便宜吗？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雅典在战争中就没责任吗？

戏剧结尾处，狄凯奥波利斯一家平平安安欢庆酒神节，主人喝得烂醉，由两个吹笛女郎搀扶着归来。而主战派将军马科斯呢，从战场上负伤而回，叫苦不迭。战争与和平两种结局对比鲜明，作者的用意是再明显不过。

阿里斯托芬的喜剧讽刺辛辣，刺痛了雅典的统治者，于是有人控告他犯了诽谤罪，还差点儿判他死刑！——不过后世的文学家都很崇拜他，德国大诗人歌德就曾改编过他的剧本。以讽刺见长的德国诗人海涅还宣称：我就是阿里斯托芬的继承人！

锁不住的思想：《伊索寓言》

当希腊露天剧场中传来阵阵喝彩声的时候，希腊的另一种文学形式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那就是寓言。戏剧的作者大多是贵族，可寓言的作者却不乏平民和奴隶。——那位举世闻名的寓言作家伊索，就是奴隶出身。

伊索大约生活在公元前6世纪后半叶，几乎跟东方的孔夫子同岁（一说生于孔子之前）。他其貌不扬，可脑瓜却绝顶聪明。随主人外出旅行，别人都抢着搬最轻的行李，他却扛起沉重的面包筐。只是别人的行李越背越重，他的面包筐却是越来越轻。这位智者常常随口编一些寓意深刻的小故事，别看只有三言两语，里面寄寓的哲理却足以指导人生。

伊索的寓言不少是借动物影射人的。像咱们熟悉的《狐狸与葡萄》，是说狐狸吃不到高处的葡萄，就宣称那葡萄是酸的。仔细想想，这里面对人性的讽刺，实在微妙而深刻。

另一则关于狐狸的寓言，说狐狸看见树上的乌鸦叼着一块肉，就花言巧语地夸奖乌鸦，说它歌喉婉转，可以做鸟中之王。乌鸦忘形地开口一叫，嘴里的肉落下去，给狐狸叼跑了。寓言最后说：“这故事适用于愚蠢的人。”可人人知道这故事，却总不免重复乌鸦的错误。

在另一则寓言里，伊索还借神来讽刺人。神的使者赫耳墨斯参观一家雕刻作坊，他问工匠：宙斯的雕像值多少钱？工匠回答：一个银币。他又问赫拉的雕像，回答是更贵些。最后他看见自己的雕像，心想自己是神使，又能招财纳福，价钱一定更高，便兴冲冲地向匠人打听。匠人答道：你若买那两个，这个就算是饶头儿白送啦！——人总是缺乏自知之明，结果只能像赫耳墨斯这样自讨没趣儿。

此外，《农夫与蛇》《狼与小羊》，也都是富有教益的故事。另有一则寓言，说蛇向宙斯诉苦，叹息自己总遭人践踏。宙斯回答：当头一个人踩你时，你就狠狠咬他，第二个人自然不敢再踩啦。——这则寓言在教人反抗呢，这正是奴隶从皮鞭下总结出来的哲学。

相传伊索凭着他的聪明智慧，多次为主人排难解纷。主人为报答他，恢复了他的人身自由。那以后，他曾在路狄亚王和巴比伦王的宫廷里待过；但不久因抨击权贵，被贵族们扔下山崖杀害了。

伊索死后二百年，有个希腊人把他的寓言搜集起来，编成册子。后人又不断添加新的寓言——今天的《伊索寓言》已有三百六十多篇。一个人可能不知道荷马和埃斯库罗斯；可是一提起伊索，他们一定会说：不就是《狐狸与葡萄》的作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