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过去了两个月。
在这段时间里,向沉誉时不时便会与国内的人打上几通电话,辛栀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
尽管心底还是有些担忧,但既然向沉誉在其中做出了妥协,她也该让步。
好在,长达四个月紧锣密鼓的搜捕工作终于进入尾声,所有涉案人员均已落网,向沉誉的所有努力没有白费。
听到这个消息后,辛栀长舒一口气,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段时间里,两人偶尔会一同帮着当地破一两个小案子,虽然没什么工资,却获得了当地百姓的交口称赞。
而那个缠人的红头发女人,见辛栀果真天天住在这里,便恹恹地放弃了对向沉誉的追求攻势。她性子直爽,一来二去,反倒渐渐和辛栀熟悉起来。
至于向沉誉和辛栀,两人天天在一块,非但没有厌烦,反而如胶似漆,感情日渐升温,日子过得平静而惬意。
来这边已四个月有余了,上级却迟迟没有叫辛栀返回国内继续工作的意思。辛栀虽然疑惑,却也乐得清闲,计划趁着难得的休假和向沉誉去短期旅行。
同时,她打算等这次的短期旅行结束后,向上级请求调任去其他城市。虽然国外的生活很新鲜,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乡。她想着,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和向沉誉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国内三四线小城市生活。
她在与向沉誉商量过后,打算先在附近的欧洲小国转一圈,首站便是法国。为此,她提前做了一大堆攻略。由于她经常做攻略做到深夜不睡觉,向沉誉知道后,索性亲自盯着她入睡。
很快,便到了辛栀的生日。
辛栀正是预订了这天中午的机票飞往法国。
这天,天刚蒙蒙亮,辛栀便被闹钟给吵醒了。
摸索着拿到手机时,却看到手机上显示了两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来的,她的手机向来是静音模式,接听电话全靠缘分。
辛栀一皱眉,刚打算回拨过去,便接到了另一个熟悉号码的来电——
郑闻贤。
刚刚接起便听到里头传来欢快的声音——
“小栀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辛栀笑着将手机拿远了些,不用猜就能知道,是宁棠,或者准确一点说,是郑闻贤的女朋友。
宁棠居然真的死缠烂打将她的老朋友郑闻贤追到手了,刚得知这一消息时,她很是惊叹。毕竟郑闻贤万年铁树不开花,实在难得。
郑闻贤终于肯放下这么久对她的执念,她是真心实意地替他开心的。
说完一大串的祝福宁棠才反应过来,问她:“现在你们那边是早上八点吧?跟你讲,我特意算好了时差才打过来的,就怕打搅了你……我没打搅你吧?”
她刚打算回话,身边便伸出一只手轻轻巧巧地夺过了她的手机。
向沉誉冷淡地冲电话那头说:“很打搅,现在是早上六点。”
“啊?哦……”
辛栀瞪了向沉誉一眼,抢过手机说:“没有没有,你别听他的,我早就醒了。”
原本有些沮丧和尴尬的宁棠,听了辛栀的话后情绪缓和下来,她思考了一秒,兴致勃勃地八卦道:“小栀,你真和他在一起了啊?他怎么在旁边?哦……”她的语气变得耐人寻味,“你是不是被他吃干抹净了?”
辛栀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她瞟了眼身旁的向沉誉,他阖着眼,抿紧的嘴唇微微向上扬,好像在笑。
不知想到什么,她又恼又羞脸颊泛起微红。她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说:“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辛栀掀开被子往外头走,同时捂紧手机,生怕声音再被向沉誉听到。
“嗯……对了,郑闻贤人呢?还有,你身体好些了吗……”
聊了十多分钟,辛栀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这么一番通话下来,她早已将刚才陌生的未接来电忘了个干净。
走进房里却不见了向沉誉人影,辛栀也不急,换好衣服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后,一打开门,便看到向沉誉正懒散地倚靠在墙上。
注意到门口,他视线望过来,微微勾唇。
她望着他撇了撇嘴,抓住他的手往房里走,叮嘱道:“行李收拾好了吗?我们这次出门少则五天多则半个月,你可千万别漏带了东西。”
“只需要带上最重要的东西就行。”向沉誉说。
辛栀狐疑,回头看他两手空空:“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向沉誉眉眼里全是笑意。
“花言巧语。”辛栀故作不满地轻哼一声,“你是不是忘了对我说什么话?”
“说什么?”向沉誉漫不经心。
“一句很重要的话!”
“我爱你?”向沉誉说。
辛栀一顿,嘴角不可抑止地扬了扬:“虽然不是这句……但……哎!不是这句!”
向沉誉似笑非笑:“那是什么?”
辛栀佯怒:“你故意的是不是?”
向沉誉慢条斯理拖长了语调:“当然——”
他忽而颔首吻住她的唇,止住了话头。
回过神时,她的脖子上多了一串冰凉的东西。
辛栀伸手摸了摸,在触到光滑的颗粒状物体时,她疑惑地皱眉:“这是什么?珍珠项链?”
向沉誉点头:“这条项链是你母亲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辛栀愣住:“我妈?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自她当初接到卧底任务起,所有的档案便已经被消除干净。为了父母的安全,她只敢说是局里派她去很远的地方出差,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由于工作的特殊性,需要保密,所以不能与家里联系。
因为她自小便很独立,与父母的关系并不算多亲密,而父母也常年忙于工作,并不太管她。所以,不联系对她而言并不算多困难的事。
直到现在,在事情彻底尘埃落定前,她仍然没有与父母联系。虽然心底是想念的,但她明白,既然要从事这行,就该舍弃一些东西。
向沉誉淡淡笑了笑,他嘴角的弧度迷人得不可思议:“半个月前,我让一个同事去你的家乡看了你的父母,将你近期的照片给了他们看,于是,他们便让同事将这串项链带给你。这是你母亲亲手串的,她说,祝你生日快乐。”
辛栀彻底怔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你放心,他们身体很好,只是很挂念你。”向沉誉安抚道。
辛栀的父母是做海产生意的,以前年纪很小的时候她时常看着母亲从珍珠蚌里取出那些成色不错的珍珠,将其串成一串卖出去。那时的她艳羡不已,可母亲却不肯给她,只说赚钱是为了供她读书的。
后来,慢慢地,她家里生意做大了,越来越有钱,母亲便不再亲自做手工。家里别说珍珠项链,就是更昂贵些的钻石项链也不是买不起。
她性子骄纵,虽然一直对童年的珍珠项链心有遗憾,却倔强地不肯再提起。
而现在,她心心念念很久的珍珠项链,承载着父母的爱和思念,因为向沉誉的缘故漂洋过海来到了她身边。
他望着她的眼,吻了吻她的鼻尖,低笑道:“阿栀,生日快乐,我不会忘。”
辛栀扑进他怀里,她在向沉誉面前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衣服。
“谢谢你,沉誉。”
等她宣泄够了,向沉誉轻笑道:“怎么谢我?”
“口头上。”
“不够。”
辛栀不理他,径直说:“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阿栀,”他缓缓说,“我没那么好打发。”
辛栀咬住下嘴唇,眼睫颤了颤,下定决心说:“那,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再不逼你跟我一起吃快餐食品了?”
向沉誉觉得好笑,说:“可是阿栀,我只想吃一样东西。”
他捏住她的下巴,微微眯起的眼眸漆黑无比,他慢慢回味道:“以身相许怎么样?”
两人吵吵闹闹地吃过早餐后,向沉誉走入书房。
他们是中午的飞机,这个小城镇离机场很远,所以半小时后便得出发。
从书柜上挑了几本书,他沉思了一阵,朝书桌走去,还未打开抽屉,便见书桌上手机指示灯的灯光在微微闪烁。
向沉誉脸上的浅笑渐渐敛去,心一沉。他走过去,拿起手机回拨了过去。
“厅长。”
那头叹了口气:“沉誉啊,你可算回电话了。”
向沉誉静默了一会儿,轻轻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声:“厅长,贩毒团伙不是已经抓住全部了吗?”
“不是毒贩的事。”
电话那头,厅长的嗓音熟悉如昔:“沉誉,我知道你们的为难,你和辛栀都非常优秀,卧底任务也完成得非常出色,但凡有解决之法,我也不会愿意让你回来。我不愿你们任何一个折损……但这次的事情不同。”
向沉誉微微蹙眉。
“是姜逾年的事。”厅长凝重地说。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向沉誉一滞,脸色沉寂下来,他沉默了很久。
“什么事?”
挂了电话后,他缓缓将桌边的抽屉打开,视线落至抽屉里那个小小的红色丝绒盒子上。他脑海里浮现出辛栀的笑脸。
她的期待她的憧憬,他与她的约定。
这个小小的盒子原本是他打算给她的礼物,他打算在她生日之际跟她求婚,然后与她一同踏上新的旅程。
只可惜,注定天不遂人愿。
他对她的承诺原来那么不堪一击。
眼前的红色盒子也一点点变得黯淡无光。
沉默了良久,他讥嘲地笑了笑,将那个小盒子塞进口袋,重重地合上了抽屉。
下楼时,辛栀正缩在沙发上打电话,沙发另一头则放着两个行李箱。
和她打电话的是少数几个知道她联系方式的朋友。难得和熟悉的人聊天,她心情很好,笑得前俯后仰。
向沉誉双手插兜静静看着她,辛栀察觉到他的走近,最后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她笑眼弯弯:“准备好了吗?”
还没等向沉誉说话,她便恍然大悟,搁下手机倏地站起身往客房走:“对了,还有几件衣服我忘了拿,你等一等,我马上就好。”
“阿栀。”向沉誉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
辛栀却没注意他的表情,笑着拉开他的手:“放心吧,还有时间,不会赶不到的。”
看着辛栀兴冲冲跑上楼,向沉誉一静,眉头蹙了蹙。
辛栀跑上楼后,她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再度亮起,向沉誉随意瞥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的视线凝固住,盯着那未知地区的号码看了一会儿后,接起。
“喂。”
那头静了几秒,扑哧传来一声笑。
“你果然和阿栀在一块啊……”电话里那人停顿了两秒,像在思索,但很快,他便熟稔地喊出他的名字,“向沉誉。”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清润流畅,仿佛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能想起他每时每刻都温柔含笑的脸。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刻,向沉誉的瞳孔倏地一缩,眼眸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凉。
“姜逾年。”
姜逾年笑容愈深,他扶了扶眼镜,示意身旁的姜青燃将扩音关掉。
姜青燃赶忙走上前来,乖巧地将手机递到姜逾年耳边。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我。”姜逾年手中动作不停,他手指修长有力,节骨分明。只轻描淡写两笔,画纸上便显现出轮廓。
“你在哪里?”向沉誉沉声问。
“还能在哪儿?国内国外到处跑呗。”姜逾年笑了笑,他斜眼瞟了眼身后围观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唇边的那抹笑便带了些鄙夷的意味,“倒是你,龟缩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城镇里,不觉得憋得慌吗?向沉誉啊向沉誉……”他语气越发温和,“我真是看不起你。”
向沉誉依然很平静,不为所动道:“你怎么会知道辛栀的电话?”
“知道很奇怪吗?”姜逾年话语中带了点惊讶,他换了支更细一些的画笔,蘸了水,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建筑物,仔细在画纸上一笔笔勾勒,“电话号码这种东西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让人拨打的吗?”
“这么说起来,我想找的可是你家阿栀,不是你。”姜逾年说。
向沉誉低低一笑,随即淡道:“你可以试试看。”
姜逾年猛地捏紧手中的画笔,听出他话语中的威胁,可脸上却笑意不减:“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通人情,真是……让我失望。”
向沉誉没说话。
“算了,本想亲口跟她说句生日快乐,现在看来,你转达也是一样的,毕竟……很快我们就会见面。”他手中动作加快,鲜艳的色彩一点点涂满整张画纸。
他动作飞快,语速也飞快:“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爸前段时间出狱了。”
“恭喜。”向沉誉语气不咸不淡。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可是你亲手把我爸送入狱的。”姜逾年笑着说。
不等向沉誉继续说话,他便轻轻偏了偏头,姜青燃了然,果断挂了电话。
姜逾年搁下画笔的那一瞬,身后已有人走上前来估价。名气享誉国内外的姜大画师亲自前来为这所新开的美术馆作画,何其有幸。
姜逾年站起身接过身旁助理递过来的昂贵手帕擦拭着掌心,当估价人员正欲报出价格的那一刹,他抬了抬手,薄唇上扬,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很淡的笑。
下一秒,清晰流畅的英文自他唇齿间倾泻而出——
“我分文不要。免费捐给贵美术馆。”
全场哗然。
不止美术馆的馆长和工作人员,连他身旁的姜青燃都愣了一下。
姜逾年显然没打算理睬别人的心情,将事情尽数交给身边助理处理后,便同姜青燃前后脚上了车。
姜逾年注意到姜青燃不自然的表情,笑了笑,柔声道:“燃燃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哥哥辛辛苦苦作的画凭什么免费送给他们?别的人想买一幅哥哥的画都千金难求。”姜青燃皱起眉头。
姜逾年宠溺地用指腹擦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在姜青燃脸上的一点水彩颜料。
“偶尔做点慈善什么的,总是有必要的。”
见姜逾年难得对她举止亲昵,姜青燃僵了僵,耳垂红了红,她羞涩地点头笑笑,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也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她喃喃:“哥哥自然有哥哥的道理。”
“燃燃真听话。”姜逾年笑了。
他望着姜青燃清纯可人的模样,不知道想到什么,忽而俯首在她嘴角亲了一下,果然见她整张脸唰地变得通红。
“哥哥……”她说话支吾起来。
姜逾年的笑容越发加深,他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人情嘛,欠了,日后自然是要还的。”
向沉誉,是欠了他姜逾年人情的。
六年前,他和向沉誉尚还是关系很好的兄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长大后,向沉誉对当警察有兴趣,而他一心想学画画,甚至想远赴国外去知名学府求学。他父亲向来尊重他的意愿,可他母亲却希望他继承家里的公司,不希望他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身旁只有向沉誉鼓励他遵从自己的内心。在他拿向沉誉当最好的兄弟,对他知无不言时,意外发生了。
在一次酒局中,一个女人死了,而他父亲是最大嫌疑人。他父亲与那女人并不认识,而且也毫无利益瓜葛。
他自然不信他慈爱的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情,可想尽办法都找不到他人意图陷害他父亲的证据。甚至连参与此案的向沉誉也不肯帮他,坚持说的确是他父亲失手杀了人。向沉誉还向他承诺,过失杀人不会判太久。
不会判太久?这是在开玩笑吗?
像他父亲这样的生意人,一旦入狱,会在整个商界抬不起头,再也没有重新爬起来的机会了。
可经一番调查后,他父亲却认了罪,承认那个女人是他失手所杀。
此事发生后,他父亲一手创办的公司自此显出颓势,一蹶不振,一直由他母亲苦苦支撑才勉强运作至今日。
那起杀人案,人证物证俱在。正是由当时尚在警校就读的向沉誉协助警方调查,亲手抓捕了他父亲。
一点旧情也不念。
现在,是他偿还的时候了。
姜逾年嘴角似有若无地翘了翘,淡声朝司机吩咐:“买两张回国的机票,今晚回曙光市。”
“是。”
姜青燃很疑惑,忍不住问:“可是哥哥,那之前定好的行程怎么办?陈叔叔的酒宴还等着你去撑场子呢,咱们这次来这边主要就是去陈叔叔那里的,总不能爽约吧?”
姜逾年扶了扶金丝眼镜,将琥珀色瞳孔里泄露的情绪掩藏好,姿态优雅而矜贵。他轻笑道:“估计向沉誉、辛栀最迟不过明天就会返回曙光市。”
他停顿了一秒,望向姜青燃的笑容越发温柔:“我总该,亲自去迎接迎接他,以尽地主之谊。”
毕竟……那是他与向沉誉从小一起长大的城市。
是向沉誉、辛栀大学就读的城市。
也是他父亲被抓入狱的城市。
海边小镇某个客厅里,向沉誉望着辛栀兴致勃勃自楼上走下来,他神情有些沉寂。
静了一瞬后,他终究还是喟叹一声,缓缓念出她的名字:
“阿栀,恐怕……我们不能去法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