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仇恨

欲望是肮脏的,总是藏在人的内心最深处。有的人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平日与人相处极其和善,又甜言蜜语,实际上却是满肚子的男盗女娼。刘单鹤便是如此,为了将韩菲儿据为己有,趁郭威不备,将他抛下山崖,再在韩菲儿面前装作一副侠义心肠,以此博得红颜青睐。

有的人却命很硬,自小经历无数挫折,与死神擦肩数十次,都没有去见阎王。

郭威无疑就是这种命硬的人。他虽然被点了穴道,扔下悬崖。幸好在他下坠之时,身子被绊在一株大树上,这样缓了一缓,虽然又朝下跌落,但也减缓了下坠的急势,山崖的峭壁上伸展着无数株细如手腕的树,挂的郭威生疼。忽然身子一空,扑通跌落,还好这下并未头朝下栽去,郭威身子在山谷的斜坡下滑落,滚了数十圈,忽然撞到一块大石之上,便昏迷不醒。

郭威昏迷之中,只觉过不久有一股热气从背心缓缓游遍全身,说不出的舒坦。刚想动弹,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全身的骨头便如散架,稍一用力,便又人事不省。偶然间稍有些意识,只觉的口渴难耐,想要开口说话,却张不开嘴,想睁眼却又难以睁开。

如此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时辰,忽然间嘴唇之处稍有热气,跟着又是一口热汤灌入自己口中。热汤就像甘霖降在久旱的脊土上一般,又犹如渴死的鱼忽然回归大海。郭威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前的是一个黑影,黑影的头是圆的,圆圆的脑袋后面似乎有万丈阳光,郭威看不清他的面目,正欲开口说话。

“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略带些慈祥。

“这……这是哪儿?”郭威挣扎想要坐起,却感到胳膊疼痛,难以将自己支撑起身。

“你先躺着别动……”那老者将汤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老衲是本寺和尚,前些时日本寺的弟子在山下采药,不想见到小居士昏死在山中,便将你救回寺中。”

“我没死,是你救了我?”郭威边问边左右环顾,只见这间斗室极其简陋,却打扫的极其清净。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双眉下垂,“是佛祖救了你!”跟着又喃喃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多谢佛祖,多谢大师相救!”郭威诚恳道,“大师,你能扶我坐起吗?”

那老和尚将郭威扶起,让他靠在塌边的栏杆上。郭威这才瞧清那老和尚的样貌,只见他长须垂胸,就连两道白眉也垂落在两边脸颊,脸上皱纹无数,交错纵横,瞧他模样,恐怕已逾百岁,一双手干枯瘦瘪,但一双眼睛,却显得神采奕奕。

郭威与他攀谈许久,才知道这老者叫“灵空”大师,这座寺庙由他所创,便以他的法号叫作‘灵空寺’。又听灵空大师说他昏迷半月有余,每日来都是自己以数十年的内力为他疗伤。郭威感动不已,又将自己父母双亡及中毒之后被送往药王谷,后来又被刘单鹤扔下悬崖之事诉说一番。灵空大师连连叹气,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孩儿竟有如此令人吃惊的遭遇。

自此以后,郭威在灵空寺内疗伤,灵空大师则派了一个二十余岁的和尚,每日照料郭威饮食起居。这一晚郭威身体大好,本想明日辞别灵空大师,只见灵空大师抱着一床棉被进入自己屋中,郭威忙跪下磕头。

“快起来!眼下已入隆冬,你且在寺中多住几日,这床棉被一直是老衲所盖,你若不嫌,便将就盖着。”灵空大师将郭威扶起,缓缓地道:“前些时日,我派了两名弟子,去山北化缘,他们回来后禀报老衲,说并未见着你的姨娘及那刘单鹤,只有那老樵夫夫妇,说是自刘单鹤随你一同走后,便没再见过。”

郭威见灵空大师对自己的事情很是挂怀,又听闻未曾寻着韩菲儿,不由暗自担心,心想韩菲儿定是被刘单鹤强迫为妻,又或是被他一刀杀了,不由得越想越怕,便将告别之事说与灵空大师。

灵空大师道:“小居士蒙我佛慈恩,该是与我佛有缘,这尘世间的仇恨还去计较作甚?倒不如皈依我佛座下,潜心修行。”

郭威每日来在寺中无聊,也常听到灵空大师及众弟子念经,自己每欲怨念太重之时,常又被佛经所化,久而久之便不再痛恨刘单鹤。但他细想之下,又是咬牙切齿,想到自己年纪太过幼小,阅历不丰,才遭人索害,累得韩菲儿也跟着受苦,便越是不服,又想到杀父之仇,丧母之痛,心中杀念又起。

“阿弥陀佛!”灵空大师见郭威时而平淡,又时而脸现杀气,缓缓地道:“佛家八戒,第一戒便是杀生。小居士,我留你在寺中数月,只盼你能受我佛法熏陶而放下仇恨,想不到你心中仍是杀念太重。”

郭威咬牙切齿道:“非是我杀念太重,而是我背负了血海深仇,若我堂堂男儿汉,生不能报父母之仇,死有何颜面见我爹娘?”

“这世间一切皆有因果,都是天命所归。就像小居士你一样,若非老衲的弟子将你背回寺内,又由老衲亲自施救,你这时恐怕也是一堆白骨,又谈何报仇?”灵空大师慈眉善目的看着郭威道。

郭威心想灵空大师一番话也是有理,若是自己当真死在悬崖下,又谈何报仇,忽然转念一想,忙道:“大师刚才说一切皆有因果,我细想一番,却是如此,刘单鹤种下杀我的因,便会结下我报仇的果,这一切皆由天定。大师劝我放下仇恨,皈依佛祖,若是刘单鹤要杀佛祖呢?难道佛祖便任他宰杀吗?”

灵空大师道:“善哉善哉,别人若来杀我,咱们自然不能被他杀死!”

“既是如此,刘单鹤若知道我没死,又要杀我,我又打他不过,该当如何?”郭威跟着又问。

“你从今往后皈依我佛,刘单鹤自然不会杀你!”

“你怎知他不会杀我?”

“他只道你已经死了,自然不会再杀你。”

“大师,我前日曾听你讲起佛祖割肉喂鹰之事,我终觉得佛祖太过愚钝,他只道是一心向善便可感化世人吗?感化那吃鸽子的老鹰吗?”郭威瞧着灵空大师问道,“正如那老鹰所说,佛祖若救活了鸽子,自己便要饿死,最后佛祖只得割肉喂鹰,但无论佛祖割多少肉,都没有鸽子重,最后佛祖便自己坐在天秤上,以自己抵作鸽子。可是佛祖毕竟是佛祖,他是金身不坏,但咱们凡人只有一条命,如何能做到佛祖那般?而佛祖竟将此事编成佛经,供座下弟子去读,难道是要弟子都像他那样,被天下的坏人赶尽杀绝吗?”

“你……”灵空大师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见郭威一副神色自如,心中不由大怒,斗室中残烛的火苗不住跳动,心中恨恨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救你?”忽然又心中忙道:“善哉善哉!我怎能有如此恶意?”忙又闭眼念起:“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念到此处不由又是一阵惶恐。

郭威看着蜡烛的火苗渐渐平缓,听见灵空大师低声诵经,便不再言语。过了好大一会儿,灵空大师睁开眼来,笑眯眯的看着郭威,“老衲潜心修行数十年,只因一时口角未胜,便心生恶念,实在是老衲修行不够。阿弥陀佛……小居士,老衲佛法不够,未能良言劝服,你请自便吧!”说着缓缓而出。

待得第二日,郭威告别灵空大师及寺内的和尚,出了寺门,但见群山一股清净肃杀之气,偶有几声鸟叫,却显得太过凄凉。他早已打算好,先偷偷去往刘单鹤家中,再去药王谷求凌霄救韩菲儿,若能寻着郭韬再好不过。当下便朝东而去。

郭威在山中行了多日,饿时便捕些鸟儿。这一日也不知走到何处,遥遥望见干枯的群山脚下有一条结了冰的河道,当下便顺着山路朝河道走去。

忽然间一只野兔从自己眼前蹿出,心中大喜,忙快跑追去。但那野兔实在跑的太快,片刻间便已没了踪影,郭威伸手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将双手拢在两边袖中取暖,又快步走去,只盼能在那河中捉几条鱼来。

忽听得空山之中有人说话,郭威心想:“莫非是刘单鹤?”忙找一个地方躲避,偷偷的观望。只见不大会儿,有七人沿着河道朝西而去,只听一人大叫道:“是只野兔!”

跟着那人身形一纵,动作极其迅速,便抢身到一只灰兔身侧,但那只野兔很是灵敏,忽然一转,向左手处跑去,那人叫道:“他娘的,想跑?”跟着一转身子,几个起落朝那野兔追去。

那野兔似乎受了惊吓,慌不择路,竟朝着郭威方向跑来。这时另有一个年轻女子,忽然几个起落,已离野兔不到半丈,只见她手中忽然打出一枚钢镖,那只野兔似乎背后长着眼一样,眼见便要打中,却被它忽然一拐弯,躲了开去。只听“当”的一声,钢镖击在一块大石身上。

“哈哈……”一个雄壮的大汉笑道:“莫姑娘,我来帮你!”话音未落,只见那大汉身形一纵,转眼便到了那女子跟前,郭威只见他满脸胡须,样貌凶悍,身子极其高大,要比常人高出一个头来,令郭威吃惊的是,这大汉身材如此高大,动作竟如野兔一样迅捷。

“谁要你帮忙?”那姓莫的女子一声娇嗔,纵身朝着野兔奔去。

“哈哈哈哈……汪胡子又热脸贴上人家的冷屁股咯!”其余几人纷纷大笑。

“放你娘的狗臭屁!”汪胡子转过身,朝着其余几人骂道。

众人见他脸上红了一片,又是一阵轰笑。

汪胡子不再理会众人,忙朝着姓莫的女子道:“莫姑娘,你站在西处,将那野兔赶往我这儿!”

姓莫的女子也不答话,手中忽然长鞭抖动,朝着野兔卷去,那只野兔一蹿,但那女子似乎早已算准了野兔的去处,手腕一抖,长鞭忽然一转,一下将那野兔圈住,跟着一提,朝着汪胡子甩去,冷冷地喊道:“接住了!”

野兔在空中挣了几挣,汪胡子右手一扬,只见野兔扑腾掉在地上,身上插中一只袖箭,“我来剥洗,段兄弟,快生火,冷兄快将河道凿个洞,咱们取些水来。”

“你倒会使唤人!”其余几人齐声怨道。

“汪胡子,你瞧!”姓莫的女子忽然指着郭威藏身之处,“那里冒有哈气,定是还藏着一只野兔!”

“不错!定是它们两口子出来觅食,被咱们两口子撞见啦!”汪胡子嬉皮笑脸的道。

姓莫的女子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再胡说八道,我……”

“你便怎样?”汪胡子蹑手蹑脚的朝着树后的那块大石慢慢走去。

“我……我这一辈子便再也不理你了!”姓莫的女子低声嗔道。

汪胡子只恐她当真这一辈子不理自己,忙转了话头,说道:“莫姑娘,你在那边守着,我从这撵它!”袖箭缓缓扣起,忽然间凌空一跃,不由大吃一惊,喝道:“什么人?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