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明风清。寒蛩鸣声不绝,此时谷中一片孩子的欢呼声。
“霄哥,你瞧敬儿跟小雪,总算有了玩伴了!”杜秋蓉立在桑树下,静静地瞧着在谷中嬉闹的凌敬等人。
“晨儿走得早,留下他们两个可怜的孩子,整日被你束缚着,逼他们读书,哪里有时间玩耍?”凌霄叹一口气,想起自己去世的儿子,双目噙满泪水。
“还不是怪你?”杜秋蓉低声泣道,“你只知教他武功,却没教他江湖有多险恶!如今咱们连杀人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也不知是何时得罪的仇家!”
凌霄与杜秋蓉成婚以来,数十年隐居至此,膝下止有一子,便是凌晨。凌晨自幼习武,得凌霄亲传,早已跻身江湖一流高手,后来结婚生子后,常常游荡江湖,一日奉凌霄之命,前往西川追杀采花大盗江无心。据闻江无心善毒,他的迷烟之毒,嗅之便倒,中毒的人非但浑身无力,提不起半点力气,更连意识也全然不清。
凌晨追敌千里,终于将江无心斩于自己剑下,却在归来途中莫名身亡。凌晨的妻子痛不欲生,终于在百日后的深夜,服毒自尽。
杜秋蓉丧子之后,性情大变,再不要凌敬及凌雪重蹈覆辙,便每日逼着他们兄妹二人读书练字。这时提及旧事,两人不免心酸。
凌霄疼爱妻子,知道她性子一向温顺,婚后数十年,两人吵过的嘴扳着手指都能查清,这次见杜秋蓉哭泣,只得柔声安慰。
女人若是受了委屈,男人总会在她脆弱、无助时安慰;但男人呢?男人遇到伤心事,又有谁来安慰?只得自己将委屈咽入肚子内,慢慢消化。但表面上仍要装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来给家庭、父母、妻小做一个遮风挡雨的保护伞。
“让孩子们玩会儿吧,咱们也不必整日守着!”凌霄携起妻子的手,回洞中去了。
“我捉二十只啦,你们呢?”凌敬大声欢呼。
“小雀儿,快数数咱们抓的!”柴莹边奔跑着抓萤火虫边催着郭威。
“一、二、三……十七、十八、十九,啊哟,咱们十九只,比敬哥少了一只!”郭威查清后忙告诉柴莹。
“那还愣着干么,咱们一人再抓一只,不就比他多了?”柴莹跟着一只萤火虫朝着百岁踏追去。
“凤凰儿,你别去那里,快回来!”郭威大呼一声,跟着追去。柴莹玩心大起,又性子要强,哪里理会郭威劝阻,早已下了台阶。
“快来,快来!”柴莹招呼郭威、凌敬三人,指着台阶下道:“你们瞧,好多萤火虫!”
众人奔到跟前,只见台阶下无数只萤火虫飞动,好像天上的繁星一样。
“哇!好多星星!”凌雪赞道。
“妹妹,你想抓星星吗?”凌敬笑眯眯的摸着凌雪的头发。
“想!”凌雪想都不想,脱口叫道。
“小雀儿,你身子虚弱,在这儿等着,我们去抓星星啦!”凌敬知道郭威中毒之后,浑身酸软,刚刚又跑了半个时辰,恐怕他吃不消。
“咱们一起去!”郭威丝毫不理解凌敬的善意,只道他是在出言讽刺自己,登时便好胜心起。
“你还是在这呆着,别逞强!”凌敬缓缓走下。
但郭威哪里听他的话,也跟着他顺着台阶向下走去。
四人提着灯笼罩,不知不觉间,已追到山脚下。
“瞧!这灯笼多亮!”凌敬晃了晃手中的灯笼,忽然又看见前方两只萤火虫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那里有两只好大的萤火虫!”
“快去捉住它!”柴莹唯恐凌敬先捉到,忙快跑两步。凌敬笑道:“咱们一人一个!”跟着快跑过去。
忽然间那两只萤火虫一齐动了一下,只听见“嗷”的一声低吼,柴莹吓了一跳,“什么声音?”挑起手中的灯笼,朝前面晃了一晃。她不晃还好,这么一晃,登时吓得脸色苍白,扑腾坐在地上,哭道:“狼,是狼!”
凌敬这时已赶到她身边,一手将她拉起,但方才两只明亮的萤火虫忽然间蹦到自己眼前,一只灰色毛茸茸的狼正龇牙咧嘴,嘴中发出“嗷”的低吼。凌敬叫道:“你别过来!”但那只狼正慢慢的逼近,显然是一点也不害怕。
凌敬将手中的灯笼猛朝恶狼扔过去,叫道:“小雀儿,快……快抱起小雪先上去!”
恶狼见明亮亮的灯笼朝自己抛来,显然是害怕,向后退了几步,但一瞬间又走近几步。
“凤凰儿,你快跑!”凌敬强自镇定,将柴莹挡在自己身后,从她手中接过灯笼,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柴莹颤巍巍地道:“你……你怎么办?”
“我会武功,你不用担心!”凌敬边退边晃着手中灯笼,生怕那头恶狼一时之间扑上来。
“我不走,我要走了,它更不怕你了!”柴莹坚定的摇了摇头。
忽然之间一块石头从凌敬头顶飞过,朝着恶狼砸去。恶狼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凌敬及柴莹二人,丝毫没有察觉,但飞出的石头准头极差,砸落在恶狼脸前,即便如此,恶狼也被吓了一跳,向旁边闪了一下,动作极其灵敏。
“不要怕,我用石头砸它,他不敢过来,你们快上来!”郭威站在台阶上,朝着凌敬、柴莹喊道。
“你怎么还没走?我妹妹呢?”凌敬叫了一声。
“我让她自己跑回去找你爷爷、奶奶去了!”郭威说着又扔出三、四块石头。
他这次准头总算不错,正巧有一块石头砸在恶狼鼻子上,恶狼不敢靠前,忽然间仰着脖子朝着月亮“嗷呜嗷呜”地叫了数声。声音在深夜间山谷中蔓延,令人听起来毛骨悚然。
便在此时,凌敬、柴莹已退到台阶前,慢慢向上退去。但恶狼似乎心有不甘,又恶狠狠的呲着牙,慢慢逼近,凌敬叫道:“小雀儿,快拿石头砸它!”
柴莹及郭威两人从山道两边的使劲扒出几块碎石,朝着恶狼砸去。这时凌敬已慢慢退到两人身边,说道:“它好像怕咱们手中的灯笼,你们手中多拿些石头,咱们慢慢往上退!”
恶狼似乎已经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跟着踏上石阶,柴莹牙齿打颤,“格格……砸……格格砸死你!”说着用力将手中的石头砸向恶狼。
恶狼身子一窜,忽然间已窜到凌敬跟前,张嘴便咬。凌敬惊慌失措,提着灯笼朝恶狼的脸上甩去,恶狼似乎怕灯笼,发出几下低沉的怪声,退了几步。郭威叫道:“敬哥,你快带着凤凰儿去找你爷爷帮忙,我来挡着它!”话音未落,只听柴莹哭道:“你们快瞧……格格……又来了好几只狼……呜呜……咱们要被狼吃了!”
“哭什么?”凌敬嚷道,“不就是几只恶狼吗?咱们怕他作……作甚!”他嘴中说着不怕,其实心里早已害怕的不得了。
“早知道……我就不下来了……害得你们也要被恶狼……被恶狼吃了!”柴莹边哭边用石头砸向正在缓缓而上的几头恶狼。
“唉,这条山道将近三里地,又高又陡,也不知小雪爬上去了没有?”凌敬叹了一口气,凌雪才四岁,没走一会儿肯定便累得走不动了,等她到山顶,还要再穿过谷中的一片花林,再爬到洞中去找爷爷、奶奶,那时他们再赶来时,自己与郭威等人恐怕早已成了恶狼口中的食物。他犹豫了几下,想要丢下柴莹、郭威朝上跑去,但转念一想,奶奶平日总教我什么“修身者智之府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符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又说什么“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即便死了,也不要苟延残喘的活着。他想到此处,胸间豪气顿生,竟不惧生死,朗声道:“凤凰儿,我奶奶常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可听过?”
“我当然听过……可是眼下咱们都要被狼吃了……”柴莹这时早已六神无主,哪里理会凌敬的意思。
“什么红毛白毛,咱们马上要被灰毛给吃了!”郭威边从两旁的山腰间扒石块边道。
“哈哈……小雀儿,你应当多读些书!”凌敬哈哈大笑,从柴莹手中接过一块石头,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头恶狼砸去。又气喘吁吁的道:“凤凰儿,你快跑,快跑啊!”
“我……我……”柴莹犹豫几声。
“凤凰儿,你快跑吧!我和敬哥在这里替你挡着!”郭威一拍胸口,一副不怕死的男子汉模样。
“可是……我……”柴莹又何尝不想丢下他们几个单独跑了,可是郭威已经因她中了剧毒,又怎能再让凌敬也陪着丧命呢?心想道:“爹、娘,孩儿再见不到你们啦!”眼泪登时便滑过脸颊。但这时她便是再哭,再恼也没用,当下咬紧牙关,从山腰间扒开一块石头,恶狠狠地朝着脚下的恶狼叫道:“砸死你!”使劲扔出。
“你多扒些石头留给我和小雀儿,自己快逃命去罢!”凌敬扭头瞧了她一眼,又挑起灯笼朝着恶狼不停挥动。这时灯笼内的萤火虫已经渐渐的失去方才的明亮,暗了下来。
柴莹一咬牙,一跺脚,朗声道:“我不走!要死咱们一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