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叫杰里和吉米,一个女孩叫凯瑟琳。当然,杰里是爱称,他的本名是杰拉尔德,也不是你会以为的杰里迈亚,尽管杰里迈亚的爱称也是杰里。吉米的本名自然是詹姆斯。凯瑟琳这个名字在没人时,不是叫她凯西就是叫她凯蒂,两个兄弟跟她好的时候还叫她好猫咪英文“猫”叫凯特,音相近。,跟她不好的时候叫她抓人猫咪。

他们三兄妹在英格兰西部一个小镇上的学校住读,当然,两兄弟在一所学校,他们的姐妹在另一所学校,因为男女生同校这个明智的做法,还没有像我所希望的那样普遍采用。因此,他们通常只能到了星期六和星期日在一位老小姐家里相聚。这位老小姐是个好心人,可是在这样的家里不能玩。你知道这种人家,对不对?这种人家总有点什么让人觉得连自由自在地讲话也不大可能,更不用说玩了。因此,他们只盼着放假回家,大家整天在一起,玩也可以,聊天也可以。那里还有汉普郡的森林和田野,它们充满了有趣的东西可以看,有趣的事情可以做。他们的表姐妹贝蒂也要上那儿去,计划都定好了。贝蒂的学校比他们的先放假,因此她先去了汉普郡的家。可没想到,她一到那里就出麻疹,结果我在讲的那三个孩子根本不能回家。你可以想像他们的心情。想到要在哈维老小姐家过整整七个礼拜,那是万万受不了的,于是三个孩子都写信回家这么说。这件事让他们的爸爸妈妈大为吃惊,因为他们一直以为,孩子们能有亲爱的哈维小姐照顾真是再好不过了。然而他们还是“抱着宽容态度”,这是杰拉尔德说的,最后经过一番书信和电报往来,决定让两个男孩待到凯瑟琳的学校去,因为女生这时候都走了,别的女教师也走了,只剩下一位法国女教师。

“至少比在哈维小姐家好,”当两个男孩到凯瑟琳的学校,要问法国小姐他们什么时候来方便的时候,凯瑟琳说。“再说我们这学校不像你们的学校那么难看。我们的桌子上有台布,窗子上有窗帘,你们的学校全是些松木板、书桌、墨水渍。”

当他们回去收拾箱子的时候,凯瑟琳把所有的房间尽量装饰得漂漂亮亮,摆上插在果酱瓶里的鲜花,主要是金盏花,因为后花园里没有别的花。前面花园倒是有天竺葵花,还有蒲包花和半边莲;不过当然,这些花是不让孩子们采的。

“我们得想点什么在假日里玩,”吃过下午茶点,把男孩们的衣服放进漆过的五斗橱以后,凯瑟琳说。她在给男孩放衣服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长得很大,十分细心,把不同的衣服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个抽屉里,一叠一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我们写本书怎么样?”她说。

“你写不出来的,”吉米说。

“我当然不是说我一个人写,”凯瑟琳有点受委屈似的说,“我是说我们一块儿写。”

“太累人了,”杰拉尔德冷冷地说了一句。

“如果我们写一本书,”凯瑟琳还是说,“讲讲学校内部其实是什么样子,人们会读,并且说我们多么聪明的。”

“恐怕更可能是开除我们,”杰拉尔德说,“不好,我们还是想个户外游戏——像扮强盗什么的。要是能找到个山洞,把东西放进去,在那里吃饭,那倒也不错。”

“不会有什么山洞,”喜欢跟别人抬杠的吉米说。

“再说,我们那位宝贝法国小姐不会让我们单独出去,恐怕是不会。”

“噢,我们走着瞧,”杰拉尔德说,“我要去跟她谈谈,像一个牧师那样。”

“就像这个?”凯瑟琳用看不起他的样子拿大拇指指着他,他照照镜子。

“梳好头发,穿好衣服,洗干净脸和手,这就是我们的英雄这会儿要做的,”杰拉尔德说到做到,就照他说的话去做了。

接着是一个非常整洁、棕色皮肤、个子细高、样子好玩的男孩敲响了客厅的门,里面那位法国小姐正坐着在看一本黄色封面的书,没什么事。杰拉尔德总是能够让人一见就觉得他有趣,和陌生大人打交道的时候,这是非常有用的本领。做法是把他那双灰色眼睛睁得挺大,让嘴角微垂,做出一种温柔的请求表情,就像已故的方特勒罗伊小爵士方特勒罗伊小爵士是美国儿童文学作家伯内特(1849-1924)的代表作品《小爵士》(1886)的主人公。那副样子——至少他现在一定已经很老,而且一本正经得可怕。

“请进!”法国小姐用声音很尖的法国话说。于是他进去了。

“有话要说吗?”她用法国话不大耐烦地问。

“但愿我没打搅您,”杰拉尔德说,他油滑的嘴里好像牛油不会融化似的。

“没有,”法国小姐有点软下来,用英语说话了。“你有什么事?”

“我想我该来向您问好,”杰拉尔德说,“因为您是这里的当家人。”

他伸出一只刚洗过还有点潮湿发红的手。她握住了它。

“你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她说。

“没什么,”杰拉尔德更加有礼貌地说,“我真为您感到难过。在假期里有我们这几个人要照顾,这一定是很可怕的。”

“一点儿没什么,”轮到法国小姐客气地说,“我断定你们是非常好的孩子。”

杰拉尔德的样子让她相信,他和其他两个孩子会是最近乎天使的孩子。

“我们将尽力做到,”他一本正经地说。

“能为你们做什么事吗?”法国小姐和气地问。

“噢,没有,谢谢你,”杰拉尔德说,“我们一点儿不想给您添麻烦。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明天到林子里去一天,把中饭也带了去——只要些冷菜,你知道,这就不用麻烦厨子了——这样你可以少点儿麻烦。”

“你想得挺周到,”法国小姐冷冷地说,这时候杰拉尔德的眼睛笑了,它们有办法能在他的嘴唇十分严肃的时候笑出来。法国小姐看到了他眼睛里闪出的那微笑,她大笑起来,杰拉尔德也跟着大笑起来。

“小骗子!”她说,“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说你们要摆脱surveillance——这个法国字你们英语是怎么说的?监督?——却不要装出这样做是为了让我高兴?”

“对大人得小心谨慎,”杰拉尔德说,“不过这也不全是装出来的。我们不想给您添麻烦……我们不想您……”

“给你们添麻烦。好吧!你们的爸爸妈妈,他们会让你们在这些日子到林子里去吗?”

“噢,会的,”杰拉尔德老实地说。

“那么我不会比你们的爸爸妈妈更凶。我会通知厨子。这样你满意了吧?”

“太满意了!”杰拉尔德说,“小姐,你真好,太好了。您不会后悔的。有什么事情我们能为您效劳的吗——卷您的毛线,找您的眼镜,或者……”

“你以为我是个老奶奶!”法国小姐说,笑得更欢了。“那么去吧,可不要淘气。”

“运气怎么样?”另外两个孩子赶紧问道。

“很好,”杰拉尔德淡淡地说,“我告诉过你们会是这样的。天真无邪的孩子赢得了那位外国老师的欢心,她年轻的时候准是她那小村子里的大美人。”

“我不相信她会是。她太严厉了,”凯瑟琳说。

“啊!”杰拉尔德说,“那只因为你不会对付她。她对我一点不严厉。”

“我说,你是怎么个骗子啊,对不对?”吉米说。

“不对,我是个外……外什么来着?有点像大使什么的。对了,外交家——我就是这么个人。反正我们可以出去了,如果我们找不到一个山洞,我的名字就不叫杰里·鲁滨逊指《鲁滨逊漂流记》那位流落荒岛的鲁滨逊。。”

法国小姐没有凯瑟琳原先看到的那么严厉,坐下来吃晚饭,糖浆面包已经摆了几个钟头,这时候比什么都硬都干。杰拉尔德非常有礼貌地递给她牛油和干酪,她尝尝糖浆面包。

“呸!吃在嘴里像沙子——太干了!你会喜欢吃它吗?”

“不,”杰拉尔德说,“不可能喜欢的,不过孩子对食物说三道四是没有礼貌的!”

她大笑起来,不过从此以后,晚饭再没有这么干的糖浆面包。

“你是怎么做到的?”跟杰拉尔德道晚安的时候,凯瑟琳佩服万分地悄悄问他。

“噢,这很容易,只要你一次让大人看到你很乖。你看吧,我以后要牵着她走。”

第二天杰拉尔德一早起来,找到一棵隐藏在金盏花之间的康乃馨,采了一束粉红色的花,用黑棉线扎起来,放在法国小姐的餐盘上。她微笑着,当她把花插在衣带上的时候,她看上去十分漂亮。

“你们认为这很正派吗?”吉米后来问道,“用花和递过去盐什么的来贿赂人家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不是这么回事,”凯瑟琳忽然说,“明白杰拉尔德的意思,只是我自己从来不能及时想到这样做。你知道,如果你要大人对你好,你至少也要对他们好,做些很小的事来让他们高兴。我自己从来想不出什么事情来做。可是杰里想出来了,因此所有的老太太喜欢他。这不是贿赂。这是真诚相待——就像买东西付钱。”

“好吧,”吉米放弃这个道德问题说,“反正我们可以有极好的一天到林子里去。”

他们是有了这么一天。

宽阔的大街沐浴着阳光,甚至在繁忙的早晨也几乎像梦中的街道一样静;树叶昨夜着了雨,清新亮丽,可路上是干的,它的灰尘在阳光中像宝石般闪烁。那些坚固结实的美丽旧房子看上去像在晒太阳,自得其乐。

“不过有什么树林子吗?”经过市场的时候凯瑟琳问道。

“树林子不树林子没有多大关系,”杰拉尔德做梦那样说,“我们一定能找到什么东西。有一个小家伙告诉过我,他爸爸说小时候在萨利斯伯里路附近一条路边土堤底下有一个小洞穴;不过又说那里还有一个魔堡,这么说来,这洞穴说不定也不可靠了。”

“如果我们能弄到号角,”凯瑟琳说,“一路上拼命地吹,也许我们能找到一个魔堡。”吹号角找到古堡是童话书里说的。

“如果你有钱买来号角……”吉米看不起她地说。

“我还真有,一点不假!”凯瑟琳说。

于是在一家橱窗里摆满了玩具、糖果、黄瓜和酸苹果的小店里,他们买到了几把号角。

这一下,镇尾那个有座教堂的安静广场和高贵人家的住宅回响起又长又响亮的号角声。不过这些房子一家也没有变成魔堡。

他们沿着萨利斯伯里路走,又热又灰尘滚滚,最后他们一致同意喝掉一瓶姜汁汽水。

“姜汁汽水装在我们肚子里和装在瓶子里还不一样,”吉米说,“我们可以把瓶子藏起来,回来的时候再找回来。”

他们很快就来到一个地方,那里如杰拉尔德说的,路一下子分成了两条。

“这挺像在冒险,”凯瑟琳说。他们走右边的一条路,接下来他们又向左边拐弯,吉米说,一右一左,这样就公平了。于是他们接下来又向右转,接下来又向左转,一右一左地一直走下去,走到最后,他们完全迷路了。

完完全全迷路了,”凯瑟琳说,“多么刺激啊!”

这时候他们头顶上交织着树梢,路两旁长满高高的灌木丛。三位探险家早已停止吹他们的号角。这么一路走一路吹太累了,又没有人听。

“噢,天啊!”吉米忽然说,“让我们坐一会儿吃点东西吧。你们知道,我们可以算是吃中饭,”他加上一句劝大家。

他们于是在灌木丛里坐下来,吃熟了的红醋栗,它们本来是拿来当饭后水果吃的。

当他们坐着休息,恨不得脚上的皮鞋没那么挤脚的时候,杰拉尔德朝背后的灌木丛靠,灌木丛一下子给压得分开,他差点儿摔到后面去。什么东西像给他的背压得顶不住,只听到它沉重地落下去的声音。

“噢,吉……吉……吉……米!”他一下子坐正身子。“后面像是空的——我要靠的石头落下去了!”

“我希望那是个洞穴,”吉米说,“不过自然不会是。”

“吹吹号角也许就会是,”凯瑟琳说着,赶紧吹她的号角。

杰拉尔德把手伸进灌木丛。“可我什么也没摸着,”他说,“只是一个空洞。”另外两个把灌木丛拨开。路边土堤上真有一个洞。“我来进去看看,”杰拉尔德说。

“噢,不要进去!”他的妹妹说,“我希望你不要进去。万一里面有蛇!”

“看来不像有蛇,”杰拉尔德说,不过他探身过去擦了一根火柴。“个洞穴!”他叫起来,一条腿跪在他刚才坐的青苔石头上,从石头上爬过去,不见了。

接着大家气也不透,一声不响。

“你没事吧?”吉米问道。

“我没事。你们进来吧。最好脚先进来……它有点往下斜。”

“我第二个进去,”凯瑟琳说着就进去了——照杰拉尔德说的,先把脚伸进去。脚悬空乱晃。

“小心点,”杰拉尔德在黑暗里说,“你要把我的眼珠子也踢出来了。小丫头,把你的脚放下来可不是往上提。在这里想飞是没有用的——地方不够。”

他帮助她把脚放下去,然后叉住她的胳肢窝托起她。她感觉到干树叶在她的鞋子底下沙沙响,站好了准备接吉米进来。吉米头先进,像潜入不可知的海里似的。

“这是个洞穴,”凯瑟琳说。

“年轻的探险家们,”杰拉尔德用他的双肩堵住了洞口说,“起先被洞穴的黑暗耀花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黑暗可不耀花眼睛,”吉米说。

“我真希望我们有支蜡烛,”凯瑟琳说。

“是的,”杰拉尔德顶他说,“你们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其他人笨手笨脚的身体还堵在洞口,他们大无畏的领袖已经习惯了黑暗,发现了一样东西。”

“噢,什么东西!”另外两个孩子对杰拉尔德那样装腔作势地讲事情也早已习惯,不过有时候只希望他别讲得太长,又太像小说里到了紧急关头那种卖关子写法。

“他没有把这可怕的秘密透露给他忠实的跟随者,直到他们都向他保证镇静。”

“没问题,我们会镇静的,”吉米迫不及待地说。

“那好吧,”杰拉尔德于是一下子不再像说书先生那样而重新变成一个孩子。“那边有光——看后面!”

他们看了。是有光。洞穴棕黑色的壁上是有淡淡的灰色,灰色渐渐亮起来,但一下子被垂直切断了,这说明转个弯就有日光。

“立正!”杰拉尔德说,其他两个人乖乖地服从了。“你们保持立正姿势,直到我说‘慢步走’你们才跟着你们的英雄领袖小心地以疏散的队形前进,不要踩到死人和受伤的人。”

“我希望不会踩到这种东西!”凯瑟琳说。

“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吉米在黑暗中摸索她的手,“他只是说要小心走,不要让石头什么的给绊倒了。”

正好这时候他摸到了她的手,她一下子尖叫起来。

“只不过是我,”吉米说,“我以为你会高兴我拉住你的手。可你就像一个小女孩。”

这时候他们的眼睛已经开始习惯黑暗,都看到他们是在一个粗糙的石洞里,它朝前过去三四码便一下子转向右。

“不胜利毋宁死!”杰拉尔德说,“好,现在——慢步走!”

他在石洞松软的沙石地上小心地找路前进。“快步走,快速前进!”他拐弯时叫着说。

“多么棒啊!”凯瑟琳来到阳光里,长长吸了口气说。

狭窄的通道到一个布满蕨草和爬藤的圆拱门结束。他们穿过圆拱门来到一条很深的窄沟,沟两旁是石墙,布满青苔,墙缝里蕨草和长长的青草更多。两边墙头上的树木在他们的头顶上交织,阳光一簇一簇地透进来,让深沟变成有顶的金绿色走廊。小路铺着灰绿色的石板,上面树叶一堆一堆。路很陡地倾斜下去,到头上又是一个圆拱门,里面很黑,圆拱门上面是岩石、青草和灌木。

“像是在铁路隧道外面,”吉米说。

“这是那座魔堡的进口,”凯瑟琳说,“让我们把号角吹起来吧。”

“住口!”杰拉尔德说,“勇敢的队长要求他的手下不要愚蠢地七嘴八舌……”

“我喜欢那样!”吉米生气地说。

“我就知道你会那样。”杰拉尔德接着说下去,“勇敢的队长要求他的手下小心地前进,不要发出响声,因为这里可能有人,另一个拱门可能是一个冰库或者有什么危险东西。”

“什么东西?”凯瑟琳焦急地问。

“也许是狗熊,”杰拉尔德说了一声。

“在英国,狗熊没有不关在笼子里的。”吉米说。

“快步走!”杰拉尔德只是回答一声。

他们大步走。小路在潮湿的落叶下面,他们拖着走的脚踏上去的是结实的石头地。到了黑暗的拱门那里,他们停下了。

“有踏级通下去,”吉米说。

“这是一座冰库,”杰拉尔德说。

“我们就别进去了吧,”凯瑟琳说。

“我们是什么也吓不倒的英雄,”杰拉尔德说。他说他继续前进,以此来鼓舞他那些动摇的手下,不过他们可以要去就去,不去就拉倒。

“如果你骂人,”吉米说,“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去。”他又加上一句:“就是这样!”

“这只是游戏的一部分,傻瓜,”杰拉尔德好意地解释说,“明天可以轮到你当队长,因此你现在最好闭嘴,开始想想轮到你当队长的时候怎么骂我们。”

他们小心翼翼地慢慢下踏级。他们头上是石拱。当他们发现最下面一个踏级没有边缘的时候,杰拉尔德擦了一根火柴。实际上这是一条通道的开头,通道转向右边。

“这条通道会把我们重新带到大路上去,”吉米说。

“也许带到大路底下,”杰拉尔德说。“我们已经下了十一级。”

大家跟着他们的领袖走,领袖走得很慢,他解释说,这是为了怕又有石级。通道非常黑。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地方!”吉米悄悄地说。

接下来出现了亮光,亮光越来越亮,很快又来到一个拱门,望出去是一幅美景,就像描写意大利的书中一幅插图,大家连气也透不过来,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盯着看。一条短短的柏树林阴道,越来越宽,一直通到一个在阳光下又宽大又雪白的大理石露台。孩子们眨巴着眼睛,让胳臂靠在宽平的栏杆上看着。就在他们下面有一个湖——就像《意大利美景》中的湖——一个游着天鹅的湖,再过去有一个岛,上面有垂柳,绿色斜坡上长着一丛丛树,树木间闪现着白色的石像。左边小山冈上有一座白色的圆亭子,柱子很高,右边是一道瀑布,冲下长着青苔的岩石,哗哗地落到湖里。从露台上有石级通到湖边,也有石级通到旁边的绿草地。草坡那边有些鹿在吃草,远处树丛越来越密,到深处几乎像个树林子,在那边有些灰色石头雕刻的庞然大物,可是孩子们以前还从未见过样子跟它们相似的东西。

“学校那小家伙……”杰拉尔德说。

“这座魔堡,”凯瑟琳说。

“可我什么堡也没看见,”吉米说。

“那你把那个叫做什么?”杰拉尔德指着一排椴树那边,那里一些白色的高塔和角楼直耸蓝天。

“这周围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凯瑟琳说,“可是一切又那么整洁。我相信这是魔法。”

“有魔法的割草机,”吉米猜想着说。

“如果我们是在童话书里,它就会是一座魔堡——一定是的,”凯瑟琳说。

“这是一座魔堡,”杰拉尔德用低沉的声音说。

“可魔堡是没有的,”吉米肯定地说。

“这你怎么知道?你以为世界上除了你见过——的就没有别的东西吗?”

“我认为自从有了蒸汽机,魔法就永别了,”吉米坚持说,“我们还有了报纸、电话、无线电报。”

“想到无线电,那真像魔法,”杰拉尔德说。

“哼,那玩意儿!”吉米对魔法很轻视地说。

“魔法不再存在,也许因为人们不再相信它了。”凯瑟琳说。

“好了,别用这套不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的老傻话来破坏这个场面了,”杰拉尔德坚决地说,“我要拼命地相信魔法。这是一座魔堡,我要去探险。天不怕地不怕的骑士这就来领路,也不管他那些无知的随从跟也好不跟也好,随他们愿意吧。”他离开栏杆,坚定地朝下面草地走去,他的皮鞋一路上发出充满决心的嗒嗒声。

其他两个孩子跟上了。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大花园——像是画里的或者童话里的。他们靠得很近地从鹿身边过去,它们只是抬起它们美丽的头来看看,好像一点儿也不吃惊。孩子们走过很长一片草地以后,又经过一片浓密的椴树,来到了一个玫瑰园,它四周围着很密的修短了的紫杉树篱,在太阳底下鲜红的、粉红的、绿的、白的一大片,像巨人的一块五彩缤纷、香气扑鼻的大手帕。

“我知道我们这就要遇到一位园丁,他要问我们在这里干什么。那时候你怎么说呢?”凯瑟琳一边嗅一朵玫瑰花一边问道。

“我就说我们迷路了,这是真话,”杰拉尔德说。

可是他们没碰到园丁或者什么人,魔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到头来,连他们自己在这静到极点的地方的脚步声也让他们感到害怕。玫瑰园那一头的紫杉树篱上修剪出一个拱形门,它是一个迷宫的进口,就像汉普郡宫的进口一样。

“好,”杰拉尔德说,“你们记住我的话吧。在这个迷宫当中,我们将要遇到神秘的魔法。把你们的剑拔出来吧,我所有的快乐的人,要极其静悄悄地向前冲。”

他们就这样做。

在迷宫里,在夹得很紧的紫杉树篱之间非常热,到达迷宫中心的弯来曲去的路隐藏得很好。他们一再回到玫瑰园进口那个紫杉拱形门。他们都很高兴带来了干净的大手帕。

正是在第四次回到那里的时候,吉米忽然叫道:“噢,我希望……”接着他一下子停了口。“噢!”他用完全不同的声音又说,“中饭在哪里?”

这时候一阵死寂,所有的人猛想起,装着中饭的篮子留在洞穴的洞口了。他们美美地想着冷羊肉片、六个番茄、面包和牛油、一小纸包盐、苹果酥饼和喝姜汁汽水用的厚玻璃小杯。

“我们回去吧,”吉米说,“马上回去找我们的中饭吃。”

“我们在迷宫里再试一趟,我最恨半途而废。”杰拉尔德说。

“我太饿了!”吉米说。

“你干吗早不说呢?”杰拉尔德苦恼地问他。

“我早先不饿。”

“那你现在也不会饿。你不会说饿就饿的。那是什么?”

“那”是树篱一棵树底下的一丝红色东西。

原来是根线。杰拉尔德把它捡起来。线的头上拴着个有许多小窝儿的顶针箍,而另一头……

“没有另一头,”杰拉尔德很来劲地说,“这是一个线索——就这么回事。现在冷羊肉算得了什么?我一直觉得有一天会发生有魔法的事,现在发生了。”

“我想是园丁把它放在这里的,”吉米说。

“会放一个公主的银顶针箍?瞧!顶针箍上面有一顶王冠。”

的确有一顶王冠。

“来吧,”杰拉尔德用很低很紧急的口气说,“如果你们是探险家,就要做出探险家的样子。反正我想,有人在那路上走过,早把羊肉拿走了。”

他朝前走,边走边把那条红线绕在手指上。这是一个线索,它把他们一直带到迷宫中央。就在迷宫中央,他们来到了奇迹的所在。

红线带他们走上两个石级到一块圆草地上。那当中有一个日晷,靠着紫杉树篱有一张宽而矮的大理石长凳。红线一直通过草地,经过日晷,最后到了一只棕色小手上,它每个指头都戴着宝石戒指。手自然连着手臂,手臂上戴着许多镯子,上面闪烁着红的、蓝的、绿的宝石。手臂上是粉红色和金色丝线织出来的锦缎袖子,有些地方褪了色,不过仍旧极其显眼。袖子不用说又是衣服的一部分,衣服穿在一位小姐身上,这位小姐正在太阳底下睡在一张石凳上面。玫瑰色的金丝长袍敞开落下来,里面是嫩绿色的绣花长裙,镶着奶油色的淡黄旧花边。一条缀有银星星的白色薄纱巾盖着这位小姐的脸。

“这就是中了魔法的公主,”杰拉尔德说,他如今真着迷了。“我跟你们说过的。”

“她是睡美人,”凯瑟琳说。“她是……你们看,她穿的衣服多么老式,就像历史书上画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1755-1793),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后,法国大革命后被处死于断头台。那些贵妇穿的。她已经睡上一百年了。噢,杰拉尔德,你最大,你一定是那个吻醒睡美人的王子,可我们从来不知道。”

“她不真是一位公主,”吉米说。可是大家笑他,半是因为他这样说话足以破坏任何游戏,半是因为他们实在说不准躺在那里跟阳光一样一动不动的小姐是不是一位公主。事件的每一步——洞穴、奇妙的花园、迷宫、那条线——一点一点让他们对魔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现在,凯瑟琳和杰拉尔德几乎完全入迷了。

“把面纱掀开吧,杰拉尔德,”凯瑟琳悄悄地说,“如果她不漂亮,我们就知道她不可能是公主了。”

“你自己去掀吧,”杰拉尔德说。

“我想不可以碰人像,”吉米说。

“它可不是个蜡像,傻瓜,”他的哥哥说。

“不是蜡像,”凯瑟琳说,“蜡像在这样猛的太阳底下不会那么完好。再说,你们可以看到她在呼吸。”

一点不假,这是一位公主。她很轻很轻地掀起面纱的边,最后把它全掀开来。公主的脸很小巧,在黑发辫中间很白皙。她的鼻子很挺,眉毛很细。颧骨上和鼻子上还有几粒雀斑。

“毫无疑问,”凯瑟琳悄悄地说,“这许多年来她一直睡在这太阳底下!她的嘴唇不是玫瑰花蕾,不过……她不是很可爱吗!”凯瑟琳喃喃地说。

“还不错,”杰拉尔德心领神会地回答。

“好了,杰拉尔德,”凯瑟琳坚决地说,“你最大。”

“我当然最大,”杰拉尔德不自在地说。

“那么你得吻醒这位公主。”

“她不是一位公主,”吉米两手插在灯笼裤口袋里说,“她只是个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妞儿。”

“可她穿着长裙,”凯瑟琳劝着说。

“对,可是看她的脚离长裙边只有一点儿。如果她站起来,不会比杰拉尔德高多少。”

“好了,”凯瑟琳劝说,“杰拉尔德,别傻乎乎的了。你得做这件事。”

“做什么事?”杰拉尔德用右脚皮鞋踢踢左脚皮鞋,问道。

“还用说,当然是去亲亲她,把她吻醒。”

“我可不干!”杰拉尔德斩钉截铁回答说。

“可得有人干。”

“她一醒过来恐怕会盯上我的,”杰拉尔德紧张地说。

“我来像开枪那样快地一吻就离开,”凯瑟琳说,“只是我想,我吻她没用。”

她亲了亲她,是没用。公主依旧沉睡着。

“那么你得试试,吉米。我保证你能行。趁她还没打你,你赶紧跳开。”

“她不会打他的,他只是个小孩子,”杰拉尔德说。

“你才小哪!”吉米说,“亲亲她可不在乎。我不像有些人那样是胆小鬼。只是说好了,如果我做了,接下来一天得由我当天不怕地不怕的领袖。”

“不行,听我说……等一等!”杰拉尔德叫道。

“也许还是我来好……”

可这时候吉米已经在公主苍白的脸蛋上很响很好听地亲了一下,现在三个人站在那里气也不出,等着看结果如何。

结果是公主张开了她黑色的大眼睛,伸了个懒腰,用一只棕色的小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接着很自然很清楚地说出话来,说得一点没有语病:“那么,一百年过去了?紫杉树篱长得多么高啊!你们当中,哪一位是把我从百年长眠中吻醒过来的王子?”

“是我,”吉米毫不畏惧地说,因为她看上去不像要打谁的耳光。

“我高贵的保护人!”公主说着伸出手,吉米热烈地跟她拉手。

“不过我说,”他说道,“你不真是一位公主,对吗?”

“我当然是公主,”她回答说,“我还能是什么人呢?你看看我的王冠,”她把闪光的面纱拉开,露出一顶小王冠,连吉米也不能不认为是宝石镶成的。

“不过……”吉米说。

“怎么,”她把眼睛张大,“你一定知道我在这里,要不然你不会到这里来。你怎么经过那些龙的?”

杰拉尔德不理她问的话。“我说,”他说道,“你当真相信魔法什么的?”

“如果大家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她说,“瞧,就是在这里我让纺锤给刺了手指。”她让大家看她手腕上一个小疤痕。

“那么这真的是一座魔堡了?”

“这当然是啰,”公主说,“你多么蠢啊!”她站起来,她那件锦缎长袍在她的脚边闪着波浪。

“我说过她的长袍太长了,”吉米说。

“我入睡的时候它长短正好,”公主说,“一定是在这一百年当中它变长了。”

“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是一位公主,”吉米说,“至少……”

“你不想相信就别相信好了,”公主说,“我是什么,你相信不相信没多大关系。”她又转向另外两个人。

“让我们回到城堡里去吧,”她说,“我要让你们看看我所有可爱的珠宝什么的。你们愿意去看吗?”

“愿意。”杰拉尔德显然有点犹豫。“不过……”

“不过什么?”公主的声音显得不耐烦。

“不过我们饿极了。”

“噢,我也是的!”公主叫道。

“吃了早饭以后,我们还没有吃过东西。”

“现在是三点了,”公主看着日晷说。“怎么,你们几个钟头没有吃过东西,可想想我吧!我都一百年没有吃东西了。到城堡里来吧。”

“所有吃的东西都要让老鼠给吃掉了,”吉米难过地说。他现在看出来,她真一位公主。

“不会,”公主快活地说。“你忘掉了吗,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让魔法给定住啦。整整一百年时间干脆停止不动。来吧,不过你们当中哪一位得给我拉长袍后摆,要不然我走不了啦,现在袍子变得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