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久别从逢

久别从逢,别说爱,就连恨也没剩下一点。

01

姚小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北京刚刚入秋,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衣,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甚。他微微低着头,密而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垂着眼,鼻梁高挺。他安静不说话的时候,好像时间都小心翼翼地停住了,生怕打扰到他。姚小同贪婪地看着那张脸,无法移开一点点目光。他是偏英俊的那一种漂亮,好看得惊心动魄,近乎完美。

而他身边的女人,一边看着姚小同递过来的婚礼策划案例,一边甜美地笑着说:“我想要办室外婚礼,我喜欢绿色,所以要很多很多茂盛的树,看起来生机勃勃,充满了希冀。玫瑰要香槟色的,要很多很多的气球,戴上戒指的时候要将它们全部放上天空,不会请太多宾客,都是对我来说重要的朋友,所以一定要精致周到……”

庄蝶口若悬河许久,终于发现自己对面的策划师似乎不在状态,庄蝶不得不停下来,十分不悦地嘟起嘴:“Hello?姚小姐?请问你在听我说话吗?”

“所以,”姚小同终于回过神,无比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割在她心尖,对庄蝶的问话她却好似恍然不觉,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要结婚了吗?连羽。”

连,“星旗映疏勒,云阵上祁连”的连,是他的姓。羽,“十指无定音,颠倒宫徵羽”的羽,是他的名。

所有认识姚小同的人都知道,连羽,这两个字,就是她的心魔。

姚小同最近一次见到连羽,已经是七年前。这七年来,她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去找他,所有人都劝她放弃。可是她偏不,她信誓旦旦地说着,就算宇宙爆炸,我和连羽,是一定会再相遇的。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命里还有这样一场注定的重逢在等着她。连羽啊。

坐在庄蝶身边英俊的男人终于抬起头,仿佛这才看到眼前的姚小同,他微微蹙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悦的事,他神色冷漠,说:“哦,是你。”

他淡淡地说:“好久不见。”

自十七岁一别,这么多年,倒真的担得起一句“好久不见”。

这样客套生疏的四个字,却终于一锤定音,敲打在姚小同心中,让她知道这不是一个梦境。

连羽,这是她的连羽!就这样一瞬间,姚小同觉得心脏快要不能负荷,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跟扭开水龙头一样“唰”地流了出来。

“所以,”一旁的庄蝶神色复杂,伸出自己修长好看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指甲油,近乎挑衅地冲姚小同挑挑眉毛,“看来这是遇见旧人了?”

旧人这个词,被她用得颇是意味深长。

连羽早已收回落在姚小同身上的目光,继续翻着iPad上的婚礼照片,毫不在意地向庄蝶解释:“以前的同学而已。”

庄蝶得意扬扬地看了姚小同一眼,忍不住扬起嘲讽的笑。

“而已?”姚小同怒极反笑,一边抹着啪嗒啪嗒落下的眼泪,一边说,“连羽,你怎么不向你未婚妻说说,你这个以前的同学,也是你的青梅竹马,从小和你一起长大,小学、初中、高中,做了你十年的玩伴?你这个以前的同学,也是你——”

“所以呢?”连羽抬起头,平静地打断了姚小同,与她双目对视。

“所以——”姚小同突然卡壳,她对着连羽漆黑的眼睛,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久别重逢,别说爱,他就连恨也没剩下一点。就像是在提醒她,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彼此都不懂事,如今无意间再见面,和别的陌生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况且,他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过。

庄蝶继续玩弄着自己的指甲,嘴角保持着胜利的笑容:“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继续说吧,钱不是问题,我要一场完美的、盛大的、终生难忘的婚礼。”

去死吧你,姚小同在心中想,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抄起手边的花瓶向庄蝶砸去。

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庄蝶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她这二十多年,见到的美人实在不胜枚举,除了连羽,姚小同甚至对美产生了一种疲劳。可是在看到庄蝶的时候,她还是眼前一亮。

庄蝶一头清爽的短发,皮肤和大部分女生追求的白皙不同,是健康的小麦色,她五官深邃,眼眸漆黑。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像是漂泊的旅人。但是她一开口,和落落大方的外表完全不同,她的声音像是挠人的小猫,甜美中带着让人愉悦的嗲。她和连羽并肩坐在一起,宛如璧人,天生一对。

“对了,”临走的时候,庄蝶笑吟吟地回过头,张开手指欣赏自己的指甲,看也不看姚小同一眼,说,“我很喜欢你们设计的婚礼,也不用去问别家了,现在就可以签合同了,你们订金是怎么支付?”

姚小同气得牙痒痒,正准备摆出一副走好不送的表情,在旁边蠢蠢欲动许久的搭档孙大年抓准时机,赶紧递出不知道何时已经打印好的合同,忙不迭地说:“刷卡和付现都支持,支付宝转账也没问题。”

姚小同目瞪口呆:“等等!”

孙大年冷冷地斜视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无声地提醒她,究竟谁才是“柒夏婚礼”的大股东。姚小同崩溃地闭上嘴。

而站在门边的连羽也身形一顿,神色复杂地看了庄蝶一眼。然后从容地打开钱包,从中抽出一张黑卡,递给庄蝶。庄蝶喜笑颜开,冲连羽做了一个飞吻的表情,然后行云流水地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姚小同怔怔地看着孙大年在那张纸上盖上红印。直到庄蝶和连羽大摇大摆地离开工作室,她才终于回过头来,抢过孙大年手中的合同,准备将它撕个粉碎。

“姚小同!”孙大年倒吸一口凉气,“放下!”

“你疯了吗?”孙大年白了她一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抓起茶几上砖头一样厚的婚礼杂志,“这可是上百万的大单子,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你都输得这么明显了,还不紧紧抓住财神爷,让他赐你口饭吃?宝贝,没有爱情和男人,有很多很多的钱,总是好的。”

“老娘我不缺钱!”姚小同抓狂,蹲在地上,扯着自己的头发,“你知道他是谁吗?连羽!那是连羽!”

孙大年吹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的口哨:“我知道,就是你那个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初恋情人。瞧你那点出息哟,就是因为是连羽,你才更要把这单子接下来。”

“为什么?我找了他七年!七年!他突然冒出来!跟我说他要结婚了!我还要眼巴巴给他策划婚礼,亲手把我的幸福拱手让人?孙大年,你第一天认识我?我跟你说,他们结婚那天,我绝对要背着炸药包把酒店炸飞!我说到做到!”

孙大年斜视姚小同一眼,嘴角挂着明晃晃的笑:“小女孩,你真是太年轻了。这一行,婚礼前一天崩了的、婚礼当天跑路的、婚礼第二天打架进医院的,我真是见多了,还真的以为一场婚礼就是天长地久了?再说了,你七年都找不到他,他终于出现了,你就这么放人走了,就不怕他再消失个七年十年?这合同一签,接下来快半年时间,他是跑不了了。你不接,多的是人排队抢着接,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说你蠢,你还非说那叫天然呆。”

姚小同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在脑海里一句一句地分析,发现孙大年说的都是至理名言。

“可是,孙大年,”她问,“爱人会走,誓言会老,天可崩地可裂,在这个世界上,真的还存在一生一世吗?”

“是啊,”刚刚还滔滔不绝的孙大年忽然沉默,盯着面前的杂志彩页,一场布置在森林中的婚礼,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爱人的吻,他轻声说,“所以我才会做这一行,因为我也想看一看,‘永远’的模样。”

姚小同伸手,去握刚刚摆在连羽面前的玻璃杯,杯中的水轻轻晃动,他一口未喝。她的眼角尤有泪痕,玻璃杯中的水折射了阳光,落在她的眼里。

“永远”的模样?

姚小同想,她曾经以为,跟在连羽的身后,笑嘻嘻地大声叫他的名字,“连羽,连羽……”,而他终于不耐烦地回过头,扯了扯书包的肩带,等她小跑上来,那样就是永远了。

02

孙大年说错了一件事,接了这单败心情的活,姚小同并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之后每次来工作室讨论婚礼的细节,都只有庄蝶一个人。她要求多得要命,一场婚礼,要换七套礼服。

“不嫌麻烦吗?”姚小同第一次遇到这么作的。

庄蝶笑了:“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姚小同在心底默念“忍字头上一把刀”,把手中的钢笔捏得咯吱响。

姚小同深呼吸一口气:“酒店定了吗?日子定了吗?”

“定了,”庄蝶淡淡地说,“九月的最后一天。”

姚小同的手顿了顿,笔在记事本上戳了一个很深的印子。九月的最后一天,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样啊,”姚小同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连羽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庄蝶睨了姚小同一眼,理所当然地说:“他当然是努力工作去了,不然拿什么养我?”

孙大年在一旁看着火药味十足的两个人,赶忙出来打圆场:“那请问庄小姐,您和新郎之间有什么纪念意义的照片或者视频吗?我们到时候会用大型的投影仪播放出来。”

庄蝶蹙眉:“必须要这个环节吗?”

“一般来说是的,”姚小同垂下眼帘,“毕竟是最珍贵的回忆。”

“珍贵的回忆,”庄蝶靠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又为何要与人分享?”

姚小同咬牙切齿:“顾客的需求才是第一,这个看您的想法。”

庄蝶抠了抠指甲,说:“你把时间留出来吧。”

姚小同这才发现,她的指甲很好看。不是那种俗气的贴钻,丝绒的质地,上面有碎碎的星光,姚小同在网上看到过,这种色系叫星空。

浩瀚星空。

庄蝶看到了姚小同的视线,扬起手指,笑了笑:“喜欢?”

姚小同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庄蝶得意扬扬,侧过头去跟孙大年说:“你知道的,不是每个女人都适合这款星空。”

姚小同居然连反击都找不到突破口。不过庄蝶靠着舌战胜过姚小同得来的愉悦心情,让她很快和工作室定好了接下来的事宜。姚小同这种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精神,让孙大年十分感动。

庄蝶走后,孙大年同情地看了姚小同一眼:“要不今天特准你提前下班?”

姚小同惊奇道:“你这话说得,就跟我准时下过班一样。”

孙大年白了她一眼,说:“狼心狗肺。”

姚小同大呼:“我还狼心狗肺?孙大年,我都快把心卖给工作室了!”

03

大概是姚小同赶上了二十四岁本命年,命犯孤煞,大事没有,小事连连,好不容易放个周末假,也没能过得安生。

姚小同在工作上遇到一个横刀夺爱的庄蝶,心情郁结,打电话约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去KTV。她走在大街上,正思考着要不要去趟大觉寺烧香拜佛,忽然觉得被人从身后狠狠拉了一把。等姚小同反应过来自己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被人抢劫了,对方已经跑出十来米远,姚小同踩着十厘米高的高跟鞋,拿出当年在学校短跑亚军的风范,一咬牙冲了上去。

可是对方紧接着就跳上了一辆摩托车,“突”的一声如离弦之箭冲走了。姚小同看着那道背影,再摸摸自己空荡荡的身侧,“哇”的一声,哭了。

晚上的饭局,姚小同的好友们纷纷赶来,无论男女,都向她发出真诚的祝贺。

“可以啊,姚小同,姐妹儿长这么大没被人抢过,你这也算是开先河了。”

“哎,姚小同,他抢你的时候,你怎么就没问他,知不知道你爸是谁呢?”

姚小同没理他们,一边夹着螃蟹腿一边哭。

哭得众人都受不了了:“大小姐你抽什么风,不就抢你一个包吗?又不是抢你的人,你怎么哭得跟失恋一样。”

“你们懂什么!”姚小同看着眼前白花花的蟹肉,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根本不是包的问题!那个包里装着我初恋情人送我的钥匙扣!”

“噗——”有人口中的鱼翅直接喷了出来,一群人笑得前俯后仰,“初恋情人?姚小同,我已经好多年没听到过别人用这么老土的词了。”

见姚小同没说话,坐她对面的人端着高脚杯碰了碰她面前的杯子:“喂,姚小同,你没事吧?”

“你看我这样,像是没事吗?”姚小同翻了个白眼。

不知道谁小声地问了一句:“你那个钥匙扣,难不成,是连羽送的?”

一屋子人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姚小同身上,大部分都是不敢相信。姚小同也不明白他们都在惊讶些什么,是惊讶自己还留着连羽的东西,还是惊讶……连羽竟然送过她东西?

姚小同张开嘴,想跟他们说连羽回来了,可是庄蝶的脸在她脑海一闪而过,把她的满心喜悦击个粉碎。

“算啦,别想了,不就是个钥匙扣吗?重新买个就是了。”有人伸过手搂住姚小同的肩膀,将话筒递给她,“来来来,唱歌。”

不知道是谁点的歌,陈奕迅的《不如不见》:“头沾湿无可避免,伦敦总依恋雨点。”

姚小同才唱了一句就难过得唱不下去了,触情触景,都是伤情。

这时候,忽然有人拿起话筒,帮她接了下去:“乘早机忍耐着呵欠,完全为见你一面。”

姚小同抬起头,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地拿着话筒的舒秦。

姚小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在心里嘀咕,谁把这尊大佛请来的?

一曲歌毕,姚小同战战兢兢地走到舒秦身边,给他敬了一杯酒:“舒大少爷,好久不见。”

舒秦摆摆手:“是我不请自来。”

“怎么,有事?”

“姚小同,”舒秦漫不经心地看着姚小同,晃着杯子里的酒,随口问道,“阮丹丹什么时候回来呢?”

姚小同尴尬地“呵呵”干笑了两声:“她欠你钱呢?”

“没。”

“那就好。”姚小同松了一口气。

“她没跟你说?”舒秦奇怪地看了姚小同一眼,“她母上大人让她来我这边上班,她死活不肯,你帮我去跟她说声呗,商量好了再说,别来我这闹得我头疼。”

姚小同诚惶诚恐:“是是是,一定把话带到。”

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姚小同觉得头疼得厉害。她没拉窗帘,整个房间光线很暗,她呆呆地坐起身,想起昨天弄丢钥匙扣的事,心里又忍不住地发闷。

那是《向左走向右走》漫画的周边,几米算是她和连羽之间鲜有的聊得来的话题。有一次放学,在路边的小摊上看到有卖情侣钥匙扣。书中最经典的一个画面,是两人在镜子一样的湖边,拉着各自的行李,一人向左,一人向右。姚小同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嚷嚷着让连羽买来送给她。她还抢了代表男生的那个,因为上面吊的环是蓝色,她喜欢蓝色,剩下粉红色的女生那半边给了连羽,想必他也没有用过。

想起来一些过去的事,姚小同总算脑袋清醒了,转过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突然“啊”的一声大叫起来,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可是她近期内唯一的一件喜事,她的发小阮丹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瑞士学成归国,她早就答应了要去接机,要不是昨天舒秦提到这件事,她还真的差点给忙忘了。

这天下午,姚小同买了一大捧恶俗鲜艳的玫瑰花,早早地上了机场路。阮丹丹在电话里跟她说过了,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作为“娘家人”,姚小同对阮丹丹男朋友的好奇明显大过于和闺密的重逢。

和自己命途多舛的感情不一样,在姚小同看来,阮丹丹的人生简直就是一帆风顺得过了头,她永远在游戏规则以外,不动情,不动心。

首都国际机场永远人山人海,时时刻刻都像在上演着生离死别的戏码。好在航班按时抵达,姚小同像个傻子一样,捧着一大束玫瑰花,香得她自己都连打喷嚏。

阮丹丹和她的男朋友许念从机场走出来,姚小同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还戴墨镜呢,姚小同在心底暗自吐槽自己的闺密,以为自己大明星呢,拽什么拽。

理智虽然在提醒着她要淡定大方,可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姚小同忍不住兴奋地向阮丹丹冲上去,一把抱住她,顺便将手里的玫瑰花砸了她一脸。

阮丹丹好不容易将一脸的玫瑰花从头发上扒下来,嫌弃地看了姚小同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男友:“来,介绍一下,这是许念。这是姚小同,姚大小姐。”

姚小同抬眼打量许念,穿着黑色T恤的男孩子,看起来很温和清俊,阮丹丹说他是学艺术设计的,姚小同向来对学艺术的人有好感。于是她伸出手,露出阮丹丹口中标准的姚式二百五微笑:“久仰大名,我是姚小同。”

然后下一秒,姚小同整个人忽然神色一变,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愣住。同时,她的脚下一滑,姚小同只顾得上“啊”地尖叫一声,就已经一个趔趄,给扭到了。

阮丹丹被吓了一跳,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才不至于让她当众摔倒。阮丹丹没好气地翻着白眼:“姚小同你抽什么风,我们这才一年没见啊。”

姚小同不说话,眼睛眨了眨。阮丹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逆光而来,风度翩翩,好似踩在时光的河中,溯流而上。

连羽一直走到了他们身前,拍了拍阮丹丹旁边许念的肩膀,微笑着说:“欢迎回国。”然后回过头,仿佛此时此刻才看到了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他的姚小同,连羽蹙起眉头。

“你……”连羽欲言又止。

偌大的北京城,当初是怎么也遇不到,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到。只是为时已晚。命运真是喜欢捉弄人。

04

自机场与连羽偶遇,姚大小姐激动得扭伤了脚后,她兴高采烈地请了假。终于眼不见心不烦,暂时摆脱了庄蝶的魔爪。

姚小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厚厚一大块石膏绑在腿上,死乞白赖地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可尽管如此,她等的人还是连个影都没有露。

“你有让许念把医院地址告诉他吗?”姚小同越想越不甘心。

阮丹丹冲她翻了个白眼:“姚小同,我觉得你还是算了吧,感情的事,勉强不来。”

“我哪里勉强了,我和连羽多有缘分啊。你单身这么久了,突然给我带这么一个男朋友回国,恰好他和连羽又是好朋友,这概率得多小啊。再说了,世界上几十亿人,怎么偏偏就我俩相遇了?”

“是啊,你怎么不说楼下食堂送外卖的大叔,你和他都连续相遇二十天了。”阮丹丹冲姚小同翻了个白眼。

姚小同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阮丹丹拿起旁边的一个苹果,咬下一大口,一边吃一边摇头:“出息啊,姚小同。”

姚小同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苹果:“不许吃!让你打听的事呢?”

“没得吃还想我帮你做事儿呢?”

姚小同想了想,拿纸擦了擦手中的苹果,塞给阮丹丹:“小心噎死你!”

阮丹丹乐不可支:“姚小同,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见姚小同不理她,眼巴巴地支着头望着门外,阮丹丹叹了口气:“好啦,帮你打听了,他大学毕业之后出来当艺术品修复师,有个工作室,一直都在北京。”

“艺术品修复师,”姚小同想了想,“听起来真是拉风死了,挺适合他的……他一直很喜欢这些。”

“当然拉风,”阮丹丹白了她一眼,“想当年我爸妈吵架,把老爷子摆书房的一个古砚台磕了,找修复师补了一下,直接补掉我妈一部车的钱。”

姚小同心领神会:“你是让我去把我家那些瓶瓶罐罐摔了?”

阮丹丹被气得吐血:“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姚小同淡定地点点头:“我觉得你这个思路不错,这样子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阮丹丹都要崩溃了:“停!不要再想了!你想被你爸打断腿吗?千金买笑也不是你这样的啊。”

“那是哪样的?”姚小同好奇地问。

阮丹丹彻底没话说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阮丹丹再次斟酌着开口:“小同,他一直都在北京……这北京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找他很难,但是他找你却很简单,可是他从来没有来找过你。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

“而且……他不是就要结婚了吗?今年秋天。”

说到最后,阮丹丹看着姚小同的样子,都觉得于心不忍。姚小同低下头,不说话。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病床上,把房间分割成碎碎的许多块。

姚小同最后是被阮丹丹活生生踢出了医院。

“说好的,帮你搞到地址,你就别在医院装病号了,赶紧把床位腾出来。”

“知道了……”姚小同把声音拉得老长。

“摔古董的事儿你就别琢磨了,缺德啊。”

“挖墙脚的事儿你也悠着点,缺德啊。”

姚小同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对了,”阮丹丹皱眉,“听说你一直没回过家,你和你爹还那样呢?”

“女大不中留嘛。”姚小同“嘿嘿”一笑。

“算了,”阮丹丹说不过她,“快收拾一下,跟我走了,我今天预约了一家日本料理,等了好久的位!回国之后就一直心心念念着,快陪我去吃!”

姚小同万万没想到,就在阮丹丹订的日本料理店里,她再次遇到了连羽。

餐厅临着湖边,回廊两旁种满了花,花期早一些的几株已经开了。姚小同和阮丹丹脱了鞋,穿着袜子走在木质地板上,转角处有人走过来,阮丹丹立刻停了下来,姚小同后知后觉地望过去,便看到了连羽。或者说,是连羽和他身边的庄蝶。庄蝶这天穿着一件米色的阔领上衣,走在连羽身边,见连羽停下来,她便也跟着望过来。

庄蝶和连羽的事,姚小同心中一直不肯承认是真的。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街上碰到两个人约会,冲击太大,姚小同愣在原地,根本回不过神来。就连一旁的阮丹丹,也是一脸懵懂。

还是庄蝶看到了,笑着说:“哟,真巧。”

可不是吗,姚小同无比嘲讽地想。

阮丹丹先反应过来,腔调要拿捏好,于是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句。

打过招呼后,连羽大概是觉得姚小同和阮丹丹都没什么值得介绍的,点点头,与她们擦肩而过走了。姚小同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样对谁都比较好。

虽然事实是这样,可是等进了包间,姚小同突然把包往地上一扔,忍不住骂出了声。

“怎么了?”阮丹丹无比同情,“吃醋了?”

“不是!”姚小同一脸铁青,忍不住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喊,“我和她撞包了!”

对女人来说,和情敌撞包,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阮丹丹弓着腰笑,盘腿在地板上坐下来,将菜单递给姚小同:“别怄气了,等会儿就去买个新的。”

“你懂什么!”姚小同一肚子的火正好没处发,“是可忍孰不可忍!”

阮丹丹懒得理她,叫来服务生,自顾自点了餐。姚小同也只好盘腿坐下来,又点了两瓶清酒。

距离她第一次喝酒,已经有十年的时光了吧。那时候是冬天,连羽的画得了国际大奖,她趁着学校放假,去外边买了几瓶白兰地扛到他家里为他庆祝。她还煞有介事地去厨房折腾了一整天,给他做了庆功宴,可结果呢,筷子还没动几口,她先喝了几口酒,因不胜酒量,莫名其妙地醉了。

后来她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在连羽家客房里,她推开门去找他,看到他还坐在饭桌前,一点一点艰难地把她做的菜全吃光了。

她酒才刚醒,整个人迷迷糊糊,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连羽没回答,倒了一杯一早就准备好的醒酒茶给她。姚小同赤着脚端着茶杯,连羽看了她一眼,坐下来拿起筷子继续吃。

别人都说连羽对她不好,可是好不好,真正明白的人只有她自己。

回忆那样长,思念这样短,绕来绕去,绕不开的人,始终还是他连羽。

阮丹丹夹起一片北极贝,叹了口气,给姚小同说:“你不要难过了。”

“我还是觉得是在做梦,”姚小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连羽真的会爱上一个人,然后和她结婚?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事,”阮丹丹说,“生老病死,结婚生子,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接受现实吧。”

“要是有一天,你爱的人要结婚了,新娘不是你,你也能这样坦然地接受现实?”

阮丹丹笑起来,她是出了名的好看,眼角像有桃花开,她说:“我能。”

“小同,我们都不是小孩了,如果真的有一天,和所爱之人走到了穷途末路,相忘于江湖的那一步,那一定不是错过,”阮丹丹放下筷子,看着姚小同,“是罪有应得。”

吃过饭,阮丹丹埋单的时候,服务员却说:“连先生已经把单签过了。”

“嘿,有意思,”阮丹丹说,“就当是给我接风洗尘了,走,陪你买包包去。”

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姚小同爱去的那家奢侈品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偌大一家店铺,零星地摆着包和鞋,尽是璀璨的灯光。大概正是因为人少,所以一进门,姚小同就看到了导购小姐手上的包。

她“咦”了一声,问:“这么巧,我上个月来,你们还说国内没上这款。”

“是啊,”对方笑了笑,“这是今天才上的。”

姚小同心情立即好了不少,说:“给我试试。”

导购小姐抱歉地回答:“不好意思姚小姐,这个包已经被前一位客人买下了,您要不然看看别的?我们这次还上了一款手拎包,整个北京也就这么一个。”

姚小同瘪瘪嘴,随口问道:“谁啊?”

导购小姐没吭声,可是正巧有店员从储物室里走出来,问:“小姐,您看这个颜色合适吗?”

姚小同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坐在沙发边上试鞋子的女人也抬起头,四目相对,竟然是庄蝶!姚小同一下子就知道了买包的那个人是谁了。她一口老血,差点没当场血溅三尺。这一刻姚小同觉得,可能这个庄蝶,真的是上天派来克她的。

阮丹丹见了,也是一愣,回过头意味深长地打量姚小同:“今儿我算见识到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姚小同你的人生可处处是惊喜。”

姚小同没吭声,忽然有些恼怒地想,这包她还就非要不可了。

可她的怒意还没来得及扩散,庄蝶已经先开口了:“哟,姚小姐,真是有缘,看来我们的眼光很相似嘛。”

正好另外一名店员拎着包装好的包走到庄小姐面前,毕恭毕敬地说:“庄小姐,这是您的包。”

“等一下!”姚小同跷起二郎腿,“那个包,我要了。”

“这……先生已经付过款了,”店员一脸窘迫,“也只剩下这么一个了。”

“哦?”姚小同心中一怔,自然是猜到了店员口中的先生是谁,提高了音量,“连羽?出来!”

她话音刚落,刚刚接完电话回来的男人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心的姚小同。阮丹丹事不关己地抄起手,心想今天出来免费看了这么多热闹,还真是赚了。

那个包横在两个女人之间,谁也没有动。两个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向连羽。连羽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了现在的状况。姚小同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下一秒,连羽开口对庄蝶说:“东吴,别闹了。”

然后他走到姚小同的面前,将包包递给她,说:“没记错的话,你正好这个月生日,我欠你一个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红色的鳄鱼皮,光泽度很好,这款包很保值,再隔个二三十年,就算有一天她家道中落,身无分文,放在古董市场里,也能卖个好价格。

店里灯光绚烂,店员笑意盈盈,一切都是美好的,如同电影里的画面。

姚小同伸出手,接过连羽手中的这个包,轻声说:“谢谢。”

离开了步行街,姚小同和阮丹丹走到地下停车场,坐在车里,姚小同一句话都没有说。

“怎么了?”阮丹丹好奇道,“我觉得今天连羽对你态度很好啊,你还战胜了你的情敌,怎么还一脸闷闷不乐的?”

“不是这样的。”

姚小同转过头,怔怔地看着阮丹丹,她难过地说:“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她是自己人,而我,只是一个外人。”

她是自己人,所以是宠溺的“别闹了”。而自己是外人,所以他彬彬有礼,客套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