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晚唐诗人

关心民瘼有皮、杜

晚唐诗人知名的还有不少，像皮日休、陆龟蒙、聂夷中、杜荀鹤、罗隐、韦庄、司空图等。

皮日休（约838—约883）在唐末做过官，据说还参加过农民起义，这经历够特殊的。他早就不满官府对百姓的压榨，有一首《橡媪（ǎo）叹》，写一位老婆婆踏着晨霜捡拾橡子充饥，“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盈掬：满把）。

老婆婆难道不种地吗？她家的稻田就在山前，紫穗飘香、米颗如玉，眼看就要熟了。可是打下的稻谷统统要交给官府，而且交一石，官家只按五斗算！诗人想到春秋时的齐国奸相田成子，说他还会大斗出、小斗进邀买人心；可眼下“狡吏不畏刑，贪官不避赃”，连这点假仁假义都不要了！这就是公然打劫啊！

另一位诗人陆龟蒙（? —约881）跟皮日休交情深厚，唱和最多，两人并称“皮陆”。他擅长写辛辣的短文。有一篇《野庙碑》，借土木神之口痛斥贪官暴吏，骂得十分痛快。

聂夷中（约837—约884）这个名字有点陌生，可他的一首《咏田家》你一定听过：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粜（tiào）：卖（粮）。

聂夷中当过县尉，深知民间的疾苦。诗的后四句是朝最高统治者说的，既是劝谏，也是讽刺！

杜荀鹤（846—907）进士出身，做过翰林学士。他的诗中同样充满悲悯。像那首《山中寡妇》：

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

◎蓬茅：茅屋。苎（zhù）：苎麻，纤维可纺织制衣。◎柘（zhè）：一种植物，叶子可以喂蚕。征苗：征收青苗税。◎旋：现。斫（zhuó）：砍。◎征徭：赋税、徭役。

诗中写一个可怜的寡妇，丈夫战死，田园荒废，自己挖些野菜勉强活命。然而哪怕你躲进深山，官府赋税徭役也总是逃不掉的！这不禁让人想起孔子“苛政猛于虎”的哀叹！

杜荀鹤的另一首《再经胡城县》，则是从官吏这一面去揭露社会：

去岁曾经此县城，县民无口不冤声。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民血染成！

◎朱绂（fú）：红色的官袍。

贪官酷吏的官服，是用百姓的血染成的。这比喻多么直截了当、触目惊心！

晚唐诗人中还有一位罗隐（833—909），他饱读诗书，但十次应举都没考中。然而皇帝跟前一个耍猴的，却能穿上只有大官才能穿的红袍！“何如买取胡孙弄，一笑君王便著绯！”（《感弄猴人赐朱绂》）诗人的激愤，是用反话表达出来的。罗隐还写过不少讽刺小品，都收在他的《谗书》里。

谁是“秦妇吟秀才”

以上这几位，多是寒士出身。上层出身的有没有呢？也有，像韦庄、司空图、韩偓等就都是。

韦庄（约836—约910）是韦应物的四世孙，唐末进士，后来做到前蜀的宰相。他的诗歌风格不同于上面几位。像这首《台城》：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一片迷蒙的景色，一派朦胧的愁绪。说是吊古，又像是伤今。

韦庄还有一首长篇叙事诗《秦妇吟》，借“秦妇”（陕西籍妇女）之口，写唐末战争的乱象。

秦妇本是长安贵家的侍女，黄巢农民军攻入长安时，她被裹胁到军中，三年后才得逃离。诗歌以通俗的语言，细述城里城外的惨象。

战争一起，最悲惨的要数妇女，她们有的被掳，有的被杀，有的悬梁，有的跳井。城破以后城中粮绝，百姓大半饿死。“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宫中情况也一样，“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剩下的人，靠着吃死人肉才得活命。

秦妇逃到洛阳，路遇一老翁，向她控诉官军的洗劫。——他家种田为生，还算殷实。黄巢军过后，家业还残留一半；官军一来，“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秦妇陪着落泪，不知将向何方去。听说江南尚好，感叹自己这个“阙下人”（京城人）反而羡慕起“江南鬼”来，长诗便在这感慨声中收了尾。

韦庄在长安沦陷时恰在城中，三年后逃出，流落江南。因此人们把这首诗看作韦庄的自述。全诗共二百三四十句、一千六七百字，是唐诗中最长的一首。有人把它跟汉代的《孔雀东南飞》、北朝的《木兰诗》合称“乐府三绝”，韦庄也因而被人称作“秦妇吟秀才”。

韦庄还是有名的词人，关于他的词，我们后面还要谈到。

雏凤清于老凤声

司空图（837—908）是诗人，又是位诗歌理论家。他的《二十四诗品》，把诗的风格分成二十四类，如“雄浑”“冲淡”“纤秾”“沉著”“高古”“典雅”等。每一则都是一首十二句的四言诗，评语差不多都是以景为喻，如同一首首风景诗。——看看对“典雅”的描述：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玉壶买春：这里指以玉壶沽酒。◎人淡如菊：指人恬淡高雅，有菊花的风格。◎岁华：岁时，一年中的好时光，如春花秋月之类。

这六句如画的描写，烘托出“典雅”之境。只是这种打比方的阐述方式不太明确，理解起来有些模糊，作为理论的东西，不能不说是个缺欠。

韩偓（842—约923）大概要属唐代最后一代诗人了。他是李商隐的内侄，李商隐很赏识他，赠诗给他说“雏凤清于老凤声”（幼凤的叫声比老凤还要清脆优美）。他的诗集叫《香奁（lián）集》，里面的诗呢，就叫“香奁体”；多半是些脂粉气很浓的诗，跟南朝宫体诗相近。其中也有一些含蓄清丽的作品，像《已凉》：

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

◎龙须：指龙须草编的席子。

这更像是词的意境——本来嘛，词的时代这会儿已经拉开了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