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心理结构理论

1920年之后,弗洛伊德对人的心理结构的观点发生了改变。由于社会背景的变化,弗洛伊德的本能理论,从早期对性本能为核心的本能欲望的强调,开始细分本能的类型,他把本能分为生本能和死本能。关于人类心理结构的划分,弗洛伊德原有的意识、前意识和无意识的划分,也被本我、自我和超我的新的划分所取代。

一 本能论

“本能”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的中心概念,贯穿其精神分析学发展的始终。在弗洛伊德看来,本能是决定人的行为最根本的动力。在早期理论里,弗洛伊德根据生物学的观点,把本能划分为自我本能和性本能两种。在与他人的争论中,他修正了早期本能学说,提出了死本能的存在,把本能划分为生本能和死本能。自我本能和性本能虽然有着不同目的,但最后都是指向生命的生长和增进,可以概括为生本能。而死本能则是与生本能相对应的,是本能的两极中的一极。弗洛伊德充分论述了本能与刺激冲动的关系,以及本能的原动力、根源、目的和对象,对本能的研究形成了系统性理论,对于理解人类心理、行为和文化等具有重要意义。

关于两种本能阐释,弗洛伊德受到生物学家魏斯曼和赫林的影响。魏斯曼把生物体区分为必死的和不死的两部分。必死的是指身体,身体会自然死亡;不死的则是生殖细胞,因为生殖细胞会在必要的条件下创造出新个体,是物种的延续。赫林认为,生物体一直有两种始终起作用而又方向相反的过程:—个是建设性的或同化的过程,另一个是破坏性的或异化的过程。作为对立两极的生本能和死本能恰恰是生物体内在的两种过程。在二者思想的影响下,弗洛伊德提出了生本能和死本能的概念。

(一)生本能:爱罗斯

本能从何而来?弗洛伊德借用柏拉图在《会饮篇》中的故事说明本能的来源。柏拉图借阿里斯多芬之口指出:“从前的人和现在的人不一样。第一,从前的人类本来分成三种,不像现在只有两种。在男人女人之外,从前还有一种人不男不女,亦男亦女。……其次,从前的人形体是一个圆团,腰和背都是圆的,每人都四只手,四只脚……器官的数目都依照比例加倍。”〔希〕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第240页。这些人非常强壮,于是他们图谋造反。宙斯非常恐惧,就想办法把人劈成两半,来削弱人的力量。人被分为两半后,由于每一半都十分想念另一半,于是相互间拼命地挥动手臂,仍然渴望成一个人。如果拥抱到一起就不吃饭,不做事,最后饿死。如果这样下去,人就可能灭绝了。宙斯就把人的生殖器移到前面,通过拥抱来完成生殖。“人与人彼此相爱的情欲就种植在人心里,它要恢复原始的整一状态,把两个人合成一个,医好从前截开的伤痛。”〔希〕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第240页。弗洛伊德认为,这一传说不仅谈到了性本能的起源问题,也讨论了性本能与其对象的关系所发生的演变,而且解释了性常态和性变态。

生本能包括性本能和自我保存的本能,代表着爱和建设的力量。这是基于生物学的事实,生物有自我保存和种族繁衍两种需要。前者为了个体生存,后者为了种族延续。生本能的能量形式是力比多。在弗洛伊德的早期著述中,力比多表示性本能,在后期理论中力比多扩展为一切生命能量。本能的含义在弗洛伊德思想中也经历了变化。起初弗洛伊德认为爱和恨都根源于性,后来又认为恨和攻击不是来自性,而来源于自我保存的斗争。自我保存本能是饥饿本能,即对食物的需要,它与性本能一起构成人的两类基本的本能——食、色。后来,由于自我本能的保守性、倒退性和强重复性,弗洛伊德从中引申出死本能,把自我保存本能与死本能并列,之后弗洛伊德才把自我保存本能归于生本能,与性本能共同构成生本能。自我保存本能和性本能在生活中表现不同,自我保存本能较易控制使其自身的发展适应现实要求。而性本能则较难控制,不受现实的必要性支配。性本能自始至终都以追求满足为目的,以快乐为宗旨。而自我本能则能感受到现实环境的压力,用现实中的原则来代替快乐原则,不受盲目的快乐原则支配,遵循现实原则。由性本能过渡到自我本能,由快乐原则过渡到现实原则,这是人的心理发展最重要的进步。

生本能在社会中最清晰的表现就是形成各种形式的爱。在弗洛伊德看来,爱是源于性本能的。爱的核心就是以性结合为目的的性爱。同时,这种本能也会辐射为其他爱的形式:自爱、父母子女的血缘之爱、兄弟姐妹之爱、友谊、对整个人类之爱,还有对具体对象和抽象观念之爱。在精神分析中,自爱这一概念基本等同于自恋。最初是指人通过注视、抚摸、玩弄自己的身体而体验到性的快乐,达到心理满足。自恋发展到极端,就会具有性变态或性倒错的意义。自恋的使用逐渐超出了精神治疗的范围,它指的是利己主义自我保存本能的一种力比多的补充。弗洛伊德认为,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仍有性爱成分的存在。儿童以异性父母作为最初的性爱对象,恋母情结或恋父情结是人类最普遍最原始的倾向,这是性欲的乱伦期。集体成员间的爱也需要力比多的维持,如在军队与教会中,成员与领袖的联系,成员之间的联系,背后都是力比多的关系。“爱的关系才是构成集体心理本质的东西。”〔奥〕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林尘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第98页。而对抽象观念之爱,如对上帝的爱,不过是人类对永恒的爱的渴望,这种爱缓解了人类在现实中因爱的匮乏导致的焦虑感。

总之,在弗洛伊德的视野中,以性本能为核心的爱,不仅是个人发展的决定因素,而且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关键因素。力比多是人们一切行为的原动力,推动着个体去实现爱。爱逐渐使人从利己主义走向利他主义,尤其是对他人之爱、对真理之爱等直接形成人类改造社会、走向文明的心理源泉。在对人类心理阐释的理论中,弗洛伊德首次把爱归于生本能之中,阐释了爱的多种理论。他从爱的理论出发,研究了宗教等社会文化活动的内在心理动力,从而给人类解释自我提供了科学的理论基础。

(二)死本能:哈德斯

死本能的提出与弗洛伊德经历过残酷的战争有直接关系。死本能是弗洛伊德对战争的心理学解释,这是死本能产生的社会根源。1920年,弗洛伊德出版《超越快乐原则》一书提出了死本能的概念。“—切生物毫无例外地由于内部原因而归于死亡(即再次化为无机物)……一切生命的最终目标乃是死亡,而回顾历史可以发现,无生命的东西乃是先有生命的东西而存在的。”〔奥〕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林尘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第41页。死本能的最终目的是把生物带向恒定不变的无机物状态,把有机体的生命带向无生命的状态。弗洛伊德认为,在地球形成和进化的最初阶段,产生了有生命的有机物。同时,死本能也进入有机生命体中。生物形成的时候就蕴含了死本能,这是生命自身的东西。死本能符合自然规律,生物都会从有机物变成无机物。一旦生命火花熄灭,死本能就完成了使命。死本能的存在就意味着任何生物都不可能长生不死,走向死亡是每个生命的必然。人也是如此,也是因其内在的原因而走向死亡的,这就是死本能。后来,《自我与本我》一书进一步发展了死本能的学说,并将其作为与生本能相对立的人类两大类本能之一。“最近我发展了本能的观点,在这里我坚持这个观点并把它作为进一步讨论的基础。按照这个观点,我们把本能分为两种,一种是性本能或叫作爱的本能,它是一个非常惹人注目和比较容易研究的本能。第二种本能不这么容易表明;最后我们把施虐狂看作它的代表……我们提出死的本能的假说。”〔奥〕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林尘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第189页。与生本能相对立的就是死本能,代表着一种破坏和恨的力量。施虐狂是死本能的代表。自虐狂是较早的施虐狂,表明人自身存在着指向自己的破坏倾向。而他虐狂则不是指向自己,而转向外在的方面,但是一旦这种破坏冲动在外界遇到不能克服的障碍,它就会再度转向内部,竭力在外界寻求以破坏的对象。

死本能的存在使人自身产生了焦虑,为应对这种焦虑,就必须通过改变本能的对象选择来转移危险。于是,死本能被自我投射于外部世界形成破坏欲、攻击欲、控制欲、剥削欲和竞争欲等。这样,死本能的能量就从人自身转移到外界对象,从而危险也转移,焦虑也就随之消失。攻击性是死本能的主要表现形式。但是,死本能并不能完全依靠对象发挥出去,它还有许多次级形式,如控制欲、支配欲、剥削欲和竞争欲等。它们是比较缓和的攻击性形式,但是由于不能完全消除紧张而会长期存在。由于死本能不可能以完全的方式释放,就形成了许多替代性形式来满足。这些替代性形式都是以伪装的方式来达到的,从而防止自我产生焦虑,获得了心理平衡。比如阅读报刊中死讯和讣告、参加丧礼、欣赏哀乐等都是替代性满足的形式。

总之,生本能代表着人身体中的创造力,包括自爱、他爱,自我保存的本能、种族繁衍的愿望和实现自己潜能的倾向;死本能则代表着身体中潜在的破坏力,包括自杀、他杀、仇恨和侵犯等。在人自身中,二者相互对立,从而形成本能中的两极性。当然,二者除了对立外,还有共同的一面。二者都具有保守性、强迫重复性和倒退性的特征,都是为了重建被扰乱了的事物的某种状态。生命本身就是在二者的平衡关系中存在的。弗洛伊德的本能理论具有重要的意义,可以用来解释文化的动力。既然本能是人的一切行为的原动力,那么文化也是源于本能的存在。文明的发展就是由于本能的压抑和升华作用而实现的。

二 人格结构

1923年,弗洛伊德发表了《自我与本我》一书,进一步修正、完善了精神分析理论。他淡化了早期的意识、前意识和无意识的划分,而代之以本我、自我和超我。弗洛伊德把人的心理看作一个服从物理与化学规律的动态能量系统,研究人的精神活动、心理过程,就是研究这个系统的结构、规律。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相互作用,相互协调,就会达到一种平衡,人格便处于正常状态,精神就是健全的;如果三者不平衡,发生冲突时,系统便会处于紊乱状态,就会导致神经病症或人格异常。在人格结构中,能量储存于本我中,自我和超我没有能量,它们从本我吸收能量。心理能量在人格系统中会发生转移。人格在发展中都要经过一系列阶段:口腔期、肛门期、生殖器期和生殖期。每一个阶段都有一个快感区,标志快感中心的转移。在人格发展历程中也会出现固结、倒退现象,妨碍着人格的正常发展。

(一)本我、自我与超我

“本我”(id)是个体心理中最原始的、与生俱来的内容,属于无意识的部分。它由遗传的本能、欲望所组成,肉体是它的能量来源。本我直接释放心理能量或降低紧张,从而获得快乐的满足。本我执行的是生命的第一原则,弗洛伊德称之为快乐原则。本我遵循“快乐原则”,避苦趋乐,目的是消除紧张、痛苦或不愉快的体验,把紧张降低到稳定的最低水平,从而使人获得快乐满足。“在人心中存在着一种趋向实现快乐原则的强烈倾向。”〔奥〕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林尘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第6页。这一种普遍的倾向,力图排除内部和外部的干扰而保持自身的稳定。“本我”不受理性和逻辑的制约,也不具有任何价值、伦理和道德的因素,它只受欲望支配,满足人的本能需要。任何本我的活动最后只能出现两种结果,或者在行动和欲望满足中能量释放出来,或者屈从于自我调节,使能量处于约束和压抑状态,不再寻求释放。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人的心理本质所在,是人格建立的基础,它终生保持儿童时期的特点,易于冲动、非理性、孤僻、自私、追求快乐,但可依靠想象、幻想、幻觉来实现能量的释放。“我们将把一个个体看作未知的和无意识心理的本我,自我依托在它的表层,知觉系统从它的内核中发展出来。”〔奥〕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林尘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第171页。本我是心理的根本、原始的主观实在,是个体心理早就存在的内部世界。本我既有遗传的来源,也有后天压抑的来源。人的高频率、高强度反复出现的经验在连续几代的多数人中发生,就会在本我中累积下来,形成遗传。而自我对很多不合理经验的压抑构成了本我的后天来源。

“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理过程的连贯组织,我们称之为他的自我。意识是属于这个自我。”〔奥〕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林尘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第163页。自我(ego)是人格结构中意识的一部分,代表着理智与常识,是从本我中分化出来并得到发展的部分,处于本我和外部世界之间,是二者的中介。自我周旋于本我和超我之间,对精神活动起调节整合作用。自我是人在儿童时期通过父母的训练和与外界打交道获得的经验而形成的。它正视现实,按照常识、理性和逻辑行事,遵循“现实原则”。现实原则推迟能量的释放,直到真正满足需要的对象出来为止。但遵循现实原则,并不意味着要废除快乐原则,只是迫于现实而暂缓行动。现实原则的最终目的还是避苦趋乐。自我与本我的关系,好似骑手与马的关系。自我尽管对本我加以约束和控制,但最终的决定力量还在于本我,自我只是为本我服务。自我的主要功能是自我保存,但是自我最终还是要实现本我意图的,它要找出最佳的实现意图的条件来完成本我,从而避免机体受挫。自我若能很好地实现现实原则,处理得当,就能依靠压抑或升华作用,把本我的盲目冲动以符合某种现实原则、社会允许的方式释放出来,而当自我不能控制本我的各种冲动之时,它只能对之采取压抑手段。

“在自我中存在着一个等级,在自我的内部存在着不同的东西,可以把它称作自我典范或者超我。”〔奥〕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林尘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第176页。超我(superego)由自我理想和良心所组成,是人格结构的第三层次。它为至善至美的道德理想而奋斗,不为现实或快乐操心,奉行的是理想原则。超我的主要职责在于指导自我如何压抑本我的盲目冲动,以某种内疚感和罪恶感的形式达到纠正本我的效果。那么,超我是怎么形成的?超我的形成主要在于后天。在很长一段时期,儿童要依赖父母生活,通过父母的奖惩作用,把传统的价值观念和社会理想传授给儿童。它就是这些观念和理想在儿童心中的重现。从而在以后的生活中,以此为基础吸收其他权威的标准。自我理想和良心是超我的核心内容,它们也具有奖励和惩罚的作用。当自我与超我的理想一致时,就会感到自豪,这就是“超我”的奖励作用,反之,就会遭到惩罚。超我的精神奖惩,既能使人感到骄傲自豪,又能使人感到内疚自卑,对应着父母的爱和惩罚。超我的基本功能是控制和引导本我的冲动,从而培养出合格的社会成员。

如果把本我看作生理遗传的产物,自我是客观现实的产物,那么超我则是社会化的产物,是文化传统的载体。人类文明正是通过超我代代相传的。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层次之间也没有明确界线,不是截然相分的实体,而是相互作用和相互融合构成的统一整体。超我源于自我,自我源于本我。本我是最根本的东西,是人的本质。人格系统的心理能量存在于本我中,满足基本的生本能和死本能。自我和超我凭借求同机制从中汲取能量维持心理运转。人格的形成和发展的根本动力来自心理能量,心理能量在人格系统中分布和转移决定了人格发展的根本方向。

(二)人格发展的四阶段

“弗洛伊德的性本能观点在其理论体系中较之其他的观点更具广泛性。有关能量的应用,它不仅包括生殖器的刺激与抚摸等愉快活动,而且也包括身体区的抚摸。使人感到紧张而引起兴奋过程往往集中在人体的某些部位上。这些紧张可以通过诸如吮吸或抚摩等动作消除。这种部位叫‘性感区’。”〔美〕卡尔文·斯·霍尔:《弗洛伊德心理学与西方文学》,包华富等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第97页。弗洛伊德的性欲指的是快感获得,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性。人自身的三大性感区是口唇、肛门和性器官。同时,人体中任何部位都可能变成兴奋中心,从而消除紧张产生快乐。每一个性感区都与一种最基本生活需要满足有关,如口唇与吞食,肛门与排泄,性器官与生殖。但是作为性感区产生的快乐可能与这些基本生活需要不是一致的。“性感区对于人格的发展非常重要,因为它们是烦躁与刺激的重要来源,幼儿不得不与之斗争,它们同时又为幼儿提供最初的愉快经验。此外,涉及性感区的行为,使幼儿与父母发生冲突、产生挫折和焦虑。挫折和焦虑转而促进适应、移位、防御、转化、妥协和升华大量地发展。”〔美〕卡尔文·斯·霍尔:《弗洛伊德心理学与西方文学》,包华富等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第98页。在人格发展的不同阶段,所涉及的性感中心是不一样的。弗洛伊德归纳为这样几个时期:口唇阶段,肛门阶段,生殖器阶段以及生殖阶段。

口唇阶段,这是性欲发生的第一阶段,大约在幼儿出生到一岁半时期。口唇引起的快乐大概有两类:接触和撕咬。口唇通过按触和摄入外物而形成接触刺激产生快乐。口腔撕咬东西带来的是攻击快乐。口部的攻击快乐是在牙齿长出之后出现的。最初,由于食物的需要,幼儿本能地吸吮母亲的乳汁。而在不饥饿的时候,幼儿也重复吸吮动作,吸吮自己的手指、舌头等物体。弗洛伊德认为这种吸吮的快感显示最初的性欲冲动,性对象由乳房转移到手指等其他替代物,使儿童获得性意义的满足。口唇主要有五种活动方式:摄入、含住、撕咬、吐出、闭合。口唇的每一种活动方式都将构成某种人格特征的原始模式,也就是“原型”。口唇的五种活动方式都形成某种原型:摄入活动是获取性的原型;含住活动是坚韧和决心的原型;撕咬活动是破坏性的原型;吐出活动是排斥和蔑视的原型;闭合活动是拒绝和抗拒的原型。这些原型能否参与建构人格,主要取决于其所受到的挫折和焦虑的程度。原型构成人顺应痛苦或不安状态时所采用的原始模式。这种原始模式一旦形成,直接决定了人以后的顺应类似状况的方式。也就是说,口唇快感的体验方式会被转换或移置到其他类似的情景中。如孩童时期对饥饿带来的吞食的快乐,成人后感到空虚时就会追求和吸收知识、爱情和权力来获得快乐。再如,幼儿如果断奶太突然就会形成创伤性经验,从而形成对什么都咬住不放的人格形态。“任何一种口腔原型模式的固着,都有可能以形形色色的移位和升华方式发展成一个完整的兴趣、态度和行为体系。”〔美〕卡尔文·斯·霍尔:《弗洛伊德心理学与西方文学》,包华富等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第99页。口唇期的五种原型模式都会形成与之对应的口唇期人格,从而在人的生活的方方面面表现出来,经济、政治、宗教、职业选择、审美趣味等方面都可以观察到这些特征。

肛门阶段在一岁半到三岁左右,儿童的性感兴奋中心由口腔转向了肛门。幼儿在排泄大小便时,消除了身体的紧张感,获得了快感。这样,排泄就构成一种原型。这种原始经验模式就变成感情爆发、脾气发泄、暴怒等的原型。弗洛伊德认为,虽然此时儿童还不清楚性器官的功能,但是这种快感的满足也具有性的意义。幼儿经历了排便训练,遭受到本能欲望与外界纪律的冲突,从而在人格形成上打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母亲对于儿童进行的排泄训练方式直接影响儿童的人格发展。如果儿童受到过于严厉的排泄训练,既可能导致邋遢散漫、玩忽职守、铺张浪费的性格特征,也可能形成对个人过度要求,从而导致过度整洁、吹毛求疵、对金钱时间过于苛求、过于恐惧污秽之物等。如果母亲赞赏幼儿的排泄,幼儿就会认为自己的排泄物有价值,长大后他就会用创造性活动来讨别人或自己欢心,形成慷慨、施舍和慈善等特征。但是,如果对排泄物过于看重,也会形成过于节约和吝啬的性格,乐于收藏、拥有或占有物品。可见,肛门阶段发展是否完善,会影响到成人的人格特征。

第三个阶段是生殖器阶段,在三至四岁时,儿童把快感中心转向自我的性器官。这个阶段对于男孩和女孩并不相同。由于成人禁止抚摸性器官,并威胁和责备他手淫,男孩此时受阉割情结的支配,害怕被阉割。尤其是,他看到女孩的性器官时,更加深切地感受到阉割的可怕。恋母情结在阉割情结的威胁下逐渐消失,从而开始加强对父亲的认同。而女孩最初恋爱的对象是母亲,但是当她发现了自身的缺陷,就怀疑母亲把她阉割了,从而削弱了对母亲的爱恋,开始转向父亲。但是她对父亲的爱恋伴随着嫉妒,也就是阴茎嫉妒。阴茎嫉妒和阉割焦虑是一个现象的两个方面。生殖器阶段,儿童性欲对象由自我转向了他人,形成了各种恋父和恋母等情结。由于这个阶段还没有伦理道德知识,往往把父母乃至兄弟姐妹当作性爱的对象,所以这个时期是乱伦期。五岁之后,社会的各种观念开始渗透到儿童的意识中。他开始萌发了羞耻感,发现自己的很多行为被社会禁止、不允许。环境的影响、父母的说教使儿童的性发展出现了停顿,儿童的兴趣逐渐转移到同性的伙伴身上了。五岁以上的儿童很少有性欲的表现,甚至不肯与异性接触。这就是性欲的潜伏期,大约会持续到青春期。

第四个阶段是生殖阶段,这是人格发展的完成阶段。此前的三个阶段可以称为前生殖阶段,以初级自恋为特征。生殖阶段则由自恋转向对象选择。此时性器官发展成熟,性欲也从属于生殖的需要。性欲的发展也转向外来的性爱对象,并且把不同的性爱对象归结为单一的对象,使自我的力比多冲动获得满足。这个阶段应是成人的阶段,一直持续到衰老。但是,应该指出的是,生殖阶段并不会取代前面的几个阶段,二者是相互融合的。生殖阶段是人格发展最完善的阶段,但是个人由于具体情况不同,又呈现多姿多彩的人格样态。人格发展主要有正常的状态、停滞不前的固着状态、回归到此前某个阶段的倒退状态这三种情况。正常状态中的人格是最完善的,在性心理社会方面都达到了完善成熟的状态,但是只有很少人能具有。

三 情结论

在弗洛伊德的性学理论中,情结理论尤为重要。“情结”一词本为荣格所创,后来为弗洛伊德肯定并加以运用,才广泛传播起来。它是指具有情绪意义的一组相互关联的意念丛、欲望丛。情结理论是本能理论的进一步发展,弗洛伊德用来解释人的心理、行为、文化创造等现象。弗洛伊德提出的情结主要有三种:恋母情结、恋父情结、自恋情结。弗洛伊德都借用希腊神话来形象地说明。这三种情结都与人的行为方式、情感模式和心理生活有着直接关系。可以说,情结理论成为本能论的一个重要的表现。

(一)少女杜拉的故事

1900年10月14日,弗洛伊德在写给好友弗莱斯的一封信中提到一个病例。这是一位叫杜拉的女孩的病例。弗洛伊德第一次见她时,她十六岁。她正被咳嗽和嗓子嘶哑所折磨,当时弗洛伊德建议她做心理治疗,但由于症状很快自然消失,女孩就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次年冬天,在所爱的姑母去世后,她便留在维也纳。隔年秋,她全家离开B城,迁往维也纳。来到维也纳后,她的情绪和个性发生了巨大变化。她对自己和家庭都不满,对父亲的态度不友善,跟母亲的关系恶劣。有一天,她留下的一封诀别书说,她不能再忍受自己的生活了。在父亲找她交谈后,她突然神志不清,过后又丧失记忆。最终父亲把她送到弗洛伊德那里进行治疗。

在弗洛伊德看来,杜拉发病并不是偶然的,背后有深刻的原因。弗洛伊德对杜拉的情况有详细的了解。“我们应该仔细研究围绕病人的人物与社会环境,就像我们研究病人身体的检查记录,及病的症状一般。”〔奥〕弗洛伊德:《少女杜拉的故事》,文荣光译,北方文艺出版社,1986,第10页。杜拉的父亲非常有才智,也非常成功,是家里的核心人物。杜拉和父亲的关系尤其好。六岁的时候,杜拉的父亲得了严重的肺结核,他们举家迁往南部一个气候良好的小城,居住了十年之久。弗洛伊德把这座城市称为B城。此后,在B城杜拉的父亲先后患上了视网膜脱落症和轻微的精神错乱。通过治病,杜拉的父亲开始和弗洛伊德交往。弗洛伊德由此了解了杜拉亲属的一些情况。杜拉的一个姑母有心理疾病,一个伯父患有焦虑症。她从家族那里继承了神经质,一发病就以那个姑母为楷模。弗洛伊德虽然没有见过杜拉的母亲,但是他从杜拉的父亲和杜拉提供的资料中,推断杜拉的母亲是一个没教养的、愚笨的女人,有“家庭主妇精神病”的征候。也就是说,她把所有的兴趣都放在家务上,不能理解儿女们的生活情趣,对儿女感情淡薄,没有影响力。杜拉很难和母亲建立良好的关系。她鄙视母亲,常常无情地批评她。杜拉八岁时就有神经性的毛病,十二岁有偏头疼和神经性咳嗽,十六岁时基本不咳嗽了,但是十八岁的时候又开始咳嗽了。弗洛伊德经过深入探索发现了病的根源并不是完全遗传导致的,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原来在B城的时候,杜拉家曾和该城一对夫妇K先生和K女士建立了很亲密的友谊。K女士在杜拉父亲生病时细心地照料过他,是他的“救命恩人”。而K先生则对杜拉很好,经常陪她散步,送她小礼物。杜拉则像母亲一样照顾K家的两个孩子。但是,杜拉后来告诉母亲,K先生和她一起散步时曾大胆地向她求欢。后来父亲和伯父问K先生,他却坚决否认。他说,从K女士那里听说杜拉对性很感兴趣,经常看性爱生理学书籍。这可能是杜拉的一种性幻想。这件事使杜拉非常烦恼。她陷入了忧郁,并产生自杀的念头。她不断要求父亲和K先生一家断绝关系。杜拉的父亲因为和K女士关系暧昧,并不相信杜拉的说法,也认为是一种性幻想。父亲的不信任使杜拉的病再次发作。

杜拉讲述了她遭受的性创伤。她十四岁时的一个下午,K先生在办公室里突然抱住她,并强吻了她一下。这唤起一个从未被男人亲近过的十四岁女孩的性激动。杜拉“被一种不快感所征服,这是消化道入口处粘膜的不快感——即是一种厌恶感……那一吻已留下另一种后果,即产生一种幻觉”〔奥〕弗洛伊德:《少女杜拉的故事》,文荣光译,北方文艺出版社,1986,第19页。。那一刻,杜拉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厌恶感,急忙挣脱逃走。此后她甚至产生幻觉,时常感受到K先生拥抱带来的压力。她产生了厌恶、回避热情男人的症状,并且在身体上有咳嗽、嫌恶感、失声及厌世感等症状表现。弗洛伊德解释说,这些都源于口唇期、生殖器期原始经验的转移。

经过深入分析,弗洛伊德发现杜拉的一切似乎都与父亲有关。“她对父亲的爱情远比她知道的或她肯承认的为深。事实上,她恋爱着他。”〔奥〕弗洛伊德:《少女杜拉的故事》,文荣光译,北方文艺出版社,1986,第43页。杜拉的心理症结在于俄狄浦斯情结。在家庭中,杜拉迷恋父亲,常与母亲作对,形成了“三角关系”;她与K先生和K女士的关系也贯穿着这种情绪。对于父亲的情人K女土,杜拉既羡慕又妒忌,一面暗地模仿她,一面又想从她手里把父亲抢回来,形成一个新的三角关系;而杜拉又拼命与K先生接近,认同于孩子的母亲角色,目的是对抗K女士。总之,杜拉的世界都是被这种“三角关系”围绕着,体现出俄狄浦斯情结的影响。

从1899年底发现杜拉病例,到1905年发表《少女杜拉的故事》,弗洛伊德进一步发展了自己的精神分析理论。《少女杜拉的故事》在精神分析理论中具有重要意义,是对梦的又一次实践性的阐释。该书本来的题目是“梦与歇斯底里”,是由杜拉的两个梦组成的:一个是在治疗中期的梦,另一个是在治疗末期的梦。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无意识通达意识层面的途径之一。对患有歇斯底里症的杜拉的治疗过程,表明梦的解析在精神分析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除了梦的分析之外,弗洛伊德在杜拉的病例中认识到无意识心理,以及幼儿性欲等人的深层心理,尤其是对俄狄浦斯情结进行了病例证实。

(二)三种情结

在《梦的解析》中,弗洛伊德首次指出:“也许我们所有的人都命中注定要把我们的第一个性冲动指向母亲,而把我们第一个仇恨和屠杀的愿望指向父亲。我们的梦使我们确信事情就是这样……正是在俄狄浦斯王身上。我们童年时代的最初愿望实现了。”〔奥〕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论美文选》,张唤民等译,知识出版社,1987,第15页。俄狄浦斯情结出现在儿童性欲发展的第三阶段,儿童的性欲对象由自我转向他人,转移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他的母亲。“儿童在潜伏期之前选择对象的时候,我们若对他们做直接的观察,则他们的俄狄浦斯情结究竟有何种表现?我们不难看见小孩要独占母亲而不要父亲;见父母拥抱则不安,见父亲离开则满心愉快。他非常坦直地表现自己的情感,而允许娶母亲为妻;这似乎不足以和俄狄浦斯故事相比拟,但事实却尽够相比了;两件事的中心思想是相同的。”〔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高觉敷译,商务印书馆,1984,第264页。弗洛伊德认为,幼儿最初在母亲的怀中,吮吸乳汁所得到的快感,以及母亲搂抱抚摩都带有性的色彩。随后母亲成为他直接的性爱对象。幼儿想完全占有母亲,独享母亲的爱,仇视他人分享母亲的爱。儿童与母亲在亲密无间中存在一个障碍,这就是父亲的存在。只有消除这个障碍,幼儿才能实现恋母情结。在这个阶段,男童仇视父亲。弗洛伊德以俄狄浦斯的神话形象说明了恋母情结。与之相应,此阶段的女孩子则把父亲作为性爱的对象,视母亲为多余的对象,希望自己能取而代之。女孩的这种恋父仇母的恋父情结,弗洛伊德将之称为厄勒克特拉情结。这个形象也是取自古希腊神话阿迦门侬的女儿厄勒克特拉杀母为父报仇的故事。

弗洛伊德在晚期的理论中,又提出自恋情结,也可以称为纳西斯情结。自恋的特征也在古希腊神话那里找到了具体的形象。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名叫纳西斯的少年,为女神厄科所爱。但是,纳西斯拒绝了女神,于是被复仇女神报复。一天,他来到一个水潭边,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影子。纳西斯被自己的影子所迷住,如痴如醉,忘记了一切。他终日待在潭边,欣赏自己的影子,最后憔悴而死。在他死亡的水边生出了一种白色的花,就是水仙花。这个神话说的就是人的自恋情结。自恋时期大约在肛门阶段之后,力比多能量因找不到发泄途径,郁结于心,形成自恋。手淫乃至成人的自我欣赏即发端于此。自恋伴随着人的一生。如儿童时期自恋表现为喜欢暴露自己的身体,窥视别人的身体;这种倾向在成人那里则表现为露体癖和窥视癖。儿童喜欢捉弄别人,又喜欢被人捉弄。这在成人则表现为施虐狂和受虐狂。在原始民族及儿童心理活动中,自恋现象非常普遍。原始民族的很多行为和心理都是过高地估计愿望和心理过程的力量,相信意志万能,相信语言的神奇力量,其巫术文化就是自恋心理的外化。与之类似,儿童也喜欢将自己的想法、主观愿望强加于外部客观世界。儿童感觉外部世界的变化往往是自己精神的投射。这就是人类童年时期和个人儿童时期的思想万能的表现。这不过是自恋的放大。

总之,弗洛伊德的情结学说对于精神分析学意义重大,凸显了性本能在人类社会和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在幼儿时期,情结充分表达出来,而一旦现实原则发生作用,它们就被压抑到无意识层面,并影响以后的生活。俄狄浦斯情结是人生第一次真正重大的史前事件,对人未来的情感生活具有决定意义。从个人的心理活动展开,到社会习俗、宗教制度、文学艺术等人类文化的创造都受俄狄浦斯情结的支配。在《图腾与禁忌》《一个幻觉的未来》等著作中,弗洛伊德甚至把俄狄浦斯情结看作人类宗教和道德的根源。当然,俄狄浦斯情结学说从开始就成为精神分析学最受争议的部分,不过这并不能否定它作为探析人类深层心理学说的重要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