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欧元区会走向何方？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经济学家描绘了一幅悲观的画卷。在他们看来，单一货币本身就是历史的错误，而欧元区会在混乱中解体，为数众多的养老金领取者和普通家庭的储蓄将化为乌有，潜在的政治动荡和社会苦难可能会以惊人的态势爆发。

欧元的终结：生还者指南

文 Simon Johnson, Peter Boone 编译 冯维江

任何云谲波诡的经济危机，都有尘埃落定的一刻。欧洲危机就要见分晓了。数百万民众黄粱梦醒，将发现欧元有如明日黄花，随风逝去。等待他们的是经济混乱。

要清楚其中的缘由，首先要摒弃幻想。迄今为止的欧洲危机由一系列所谓决定性的转折点所构成，经过这些节点，形势每况愈下。2012年6月17日即将举行的希腊选举就是这样的节点之一。虽然所谓的“赞成救助派”可能在议会中得势，但新货币仍将如脱闸洪水，很快充斥雅典的大街小巷。保住希腊的欧元区成员资格已经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存款逃离银行，人民延迟纳税，企业拖欠货款——因为它们无力支付，或者它们预期很快就可以用便宜的德拉克马来支付。

希腊沉疴难愈，三驾马车（欧洲委员会、欧央行、IMF）回天乏术，任何新的贷款项目也于事无补。IMF总裁拉加德上周不无挫折感地指出：“雅典已无可救药，那里的每一个人任何时候都在试图逃税。”

希腊的失败表明欧洲统一货币就是一个错误，通过“内部贬值”（大幅削减工资和开支的委婉说法）来重建竞争力和削减债务水平，所带来的痛苦及其困难程度是何等巨大。

长达5年的衰退，超过20%的失业率，即将到来的进一步降薪，国内外政客一大堆不兑现的承诺，这就是希腊人所要面对的一切。出现政治反弹也属自然。IMF的领导，欧洲委员会的官员，还有财经作家们都越来越赞同希腊退出欧元区。这丝毫不令人惊讶，谁还敢投资希腊或与希腊签订长期合同呢？希腊经济注定会越来越糟糕。

一些欧洲政客现在告诉我们，当前的条件下，希腊单独有序退出欧元区是可能的。事实并非如此。希腊的退出只是一长串事件链条上的一环，最终会导致欧元区在混乱中瓦解。

在危机的下一个阶段，欧洲的选民将被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拯救单一货币的计划粗暴地推入更大的金融风暴之中。希腊退出欧元区之际，其政府将对官方债权人持有的大约3000亿欧元债务违约，其中1870亿欧元为IMF和欧洲金融稳定基金所有。

更严重但也更不为德国纳税人所知的是，希腊也将对欧元体系（由欧央行及欧元区17家中央银行组成）直接违约1550亿欧元。其中包括通过Target2支付系统自动向希腊提供的1100 亿欧元。由于存款人和贷款人对希腊银行弃如敝屣，必须有人对由此导致的资本外逃提供资金，否则希腊银行就会垮掉。Target2账户余额显示，欧元区的其他央行扮演了融资者的角色，它们悄然借出大量资金。事实上，尽管欧元体系的全体成员都将为这一违约承担损失，但作为资本外逃主要目的地的德国，其央行德意志联邦银行是最大的资金提供者。

尽管欧央行的贷款政策越来越宽松，它始终强烈否认已经承担了过量风险。但是仅从Target2和直接购买债券的情况看，欧元体系对边缘国家的问题债权已高达1.1万亿欧元（这是我们基于可获得的官方数据的估计）。这一规模超过了欧元体系按最宽口径计算的资本总量的200 %。没有哪家负责任的银行会声称，其中的风险微乎其微。这一规模还是德国GDP的43 %，后者不过2.57万亿欧元而已。希腊的形势会让这些债权面临巨大风险，对纳税人和投资者来说，欧元体系将变得更加脆弱和危险。

波兰财政部部长Jacek Rostowski最近警告说，希腊违约灾难很可能导致资金从边缘国家银行撤出，为此，留在欧元区内的成员国在至少18个月内必须提供无限制融资。Rostowski先生对欧央行并未准备提供这样的防火墙表示担心，而其他任何机构都没有能力、合法性或意愿来做此事。

我们同意：人们一旦知晓欧央行账面上已经存在大规模信贷风险，就不应指望欧央行会向其他面临债券市场压力的国家提供无限制融资。希腊“紧缩-反对-违约”的一幕极可能在其他国家重复上演，德国人有什么理由让欧央行一再给这些国家提供双倍或四倍于希腊的贷款？

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欧央行在向其他国家贷款一事上拖拖拉拉，但这样做不足以稳定局势。先有希腊退出之殷鉴，又知无论是欧央行还是德国纳税人都不会容忍无限制的额外损失，投资者和存款人将从边缘国家的银行撤资，并对投资和消费持观望态度。

资本逃离会持续数月，造成边缘国家银行流动性枯竭，迫使它们紧缩信贷——而这又会把经济推入更深的衰退，让选民怒气冲天。即便欧央行拒绝提供资金，欧洲支付系统的自发机制也会把西班牙和意大利银行撤往德国银行的资金，转变成德国央行对意大利和西班牙央行越来越多的贷款——实际上这些钱被借给了意大利和西班牙政府。德国纳税人将开始审视这一机制，他们害怕承担越来越多的损失。

边缘国家将遭遇前所未有的衰退，无力完成三驾马车给它们设定的目标，其公共债务负担会变得明显不可承受。欧元将对其他货币显著贬值，但这不会让欧洲变得对投资者更具有吸引力。

正相反，人们会认为欧央行已经失去了对货币政策的控制力，不得不被动地为资本逃离和蕴涵严重违约风险的主权债务提供资金，这些贷款显然最终可能得不到足额偿还。世界各国不会再将欧元视为安全的货币；投资者将避免购买欧元区的债券，即便是德国也难以合适的利率发行债券。最后，德国纳税人将面临无法接受的通货膨胀，以及难以控制的没完没了的援救欧元伙伴国的账单。

对德国来说，最简单的方法是自己退出欧元区，这会迫使其他国家争相效仿。毫无疑问，德国人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历史的负疚感，以及对过去60年欧洲一体化利益付诸东流的恐惧感，将延缓这场不可避免的崩溃。但越是推迟，问题越严重。债台会越垒越高，民怨会越积越多，一旦狂澜既倒，后果将越具灾难性。

欧元区的无序解体对全球金融市场的破坏性将远大于2008年的危机。2008年秋季，需要作出的决定是，政府是否以及如何向大银行及其债权人提供支持。现在，一些欧洲国家面临的是政府自身的破产。欧洲经济占全世界GDP的约1/3。欧元区主权债务余额合计约11万亿美元，其中至少4万亿美元短期内就面临重组。

欧洲发达的资本市场和银行体系（包括高达185万亿美元的未到期欧元计价衍生工具合约市场）将陷入剧烈动荡，由欧洲到美国及亚洲的大规模资本外逃将会发生。谁能够确保全球银行巨头们已经做好了承担损失的准备？可以确定的是，为数众多的养老金领取者和普通家庭会发现，他们一生的储蓄直接化为乌有或被通货膨胀侵蚀。潜在的政治动荡和社会苦难可能会以惊人的态势爆发。

近三年来，欧洲的政治家一再承诺将“不惜一切代价”拯救欧元。时至今日，一切都已很清楚了，这超出了他们的能力——因为拯救欧元需要采取的措施是他们的选民所不能接受的。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他们可以将欧元的崩溃推迟多久，或许数月，甚至几年，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正稳步走向悲惨的结局。

只要国家陷入危机，相互指责的游戏就会开始。欧洲和IMF的一些领导人已经开始掩藏痕迹，暗指腐败以及那些“不肯纳税的希腊人”应该对救援失败负责。这绝非实情。是欧元体系造成了爱尔兰、意大利、希腊、葡萄牙以及西班牙悲惨的失业和严重的衰退。尽管三驾马车为调整方案提供了资金，边缘国家的条件还是持续恶化。不能将这一切都怪到希腊的腐败政客头上。

对欧洲和IMF的官员来说，是时候研究该如何在美国及其他国家支持下拆除欧元区了。尽管不存在真正有序的解体，但还是有办法可以减少这个过程中的混乱。许多技术、法律和金融市场上的问题可以提前着手解决。需要有计划地应对以下问题：新货币的引入，多项主权债务违约，银行及保险业资产重组，分配欧元体系的资产和债务。一些国家会很快需要外汇储备来支撑其发行新货币。最重要的是，在弃绝单一货币这个最大错误的同时，欧洲需要抢救其伟大的制度遗产，把自由贸易和劳动力自由流动保留下来。

我们的政治家们拒绝向这个方向努力，这是我们所有人的不幸。政治家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和无能。无论如何，在这样一个货币体制下协调17个矛盾重重的国家确实难以做到。

忘掉那些G20、G8、G7救援，新欧洲联合财政，发行欧元债，大规模债务互助方案或诸如此类的其他催眠故事吧。我们每个人都只能自己靠自己。

 

原文“The End of the Euro: A Survivor's Guide”，2012年5月27日发表于《赫芬顿邮报》，作者西蒙·约翰逊（Simon Johnson）是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和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彼得·布恩（Peter Boone）是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