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欧亚经济联盟对接研究
- 李永全主编
- 20字
- 2025-04-07 16:59:30
上编 对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欧亚经济联盟的认知
浅析欧盟对欧亚经济联盟的认知[1]
王晨星[2]
欧亚经济联盟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是国内外学界对其研究已颇为深入,取得了不少真知灼见。然而,以往研究大多集中在欧亚经济联盟成因、战略意义及经济效应,以及与丝绸之路经济带对接合作(简称“一带一盟”对接合作)等问题上,鲜有从欧盟角度探讨之。事实上,早在关税同盟时期,俄、白、哈三国就把欧盟定为优先对外合作对象,目标是建立欧亚经济联盟与欧盟共同经济空间。为此,欧亚经济委员会、欧亚开发银行等机构做了大量先期研究工作。在大力推进“一带一盟”对接合作、构建欧亚伙伴关系的今天,欧亚经济联盟对外合作中的欧盟因素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变量。本文试图以总体定位、外部影响、前景预判、政策考量等方面为切入点,探讨欧盟对欧亚经济联盟的认知。
一 关于总体定位
欧亚经济联盟是俄罗斯主导的地缘政治经济一体化项目,目的是强化在独联体地区的领导地位。进入21世纪以来,经济全球化不断加深,中亚、高加索及东欧地区国家依托自身地缘经济优势逐渐成为世界经济体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欧亚经济联盟成立前,在大部分前苏联加盟共和国(除白俄罗斯)对外经贸伙伴排序中,俄罗斯已失去领先地位[3](见表1)。因此,欧亚经济联盟的实质是“俄罗斯用政治力量来弥补经济式微态势的手段”[4],以“阻止自身影响力在后苏联空间逐步丧失”[5]。波兰学者维斯涅维斯卡(Iwona Wisniewska)直截了当地指出,欧亚经济联盟将是未来十年俄罗斯外交的“旗舰”(flagship)。[6]
表1 2012年白、哈、亚、吉与俄罗斯贸易及与其他国家贸易比重

此外,阻击欧盟“东部伙伴关系计划”(Eastern Partnership)东进是俄罗斯主导欧亚经济联盟的又一动机。2009年,欧盟在瑞典和波兰的倡议下推出“东部伙伴关系计划”,将东欧及外高加索六国囊括其中。如果说俄罗斯尚能忍受21世纪以来欧盟的三轮东扩[7],那么欧盟的“东部伙伴关系计划”直接染指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促其“脱俄入欧”是俄罗斯无法接受的。俄罗斯认为,欧盟的做法是对俄罗斯特殊利益的侵犯,威胁俄国家安全。俄罗斯的反应是,加快推进欧亚一体化进程,成立欧亚经济联盟,阻击欧盟“东部伙伴关系计划”。[8]具体而言,欧亚经济联盟的政治意图多于经济内涵,[9]其目的之一就是要打破欧盟在地区发展模式上的垄断地位,提出针对原苏联地区的新地区发展模式,与欧盟模式相抗衡。[10]
欧亚经济联盟还是普京个人政治抱负的载体。普京的对外战略中鲜有经济逻辑,其主线是对外拓展地缘政治利益,对内满足国内政治需要。[11]普京一直把重新整合前苏联加盟共和国视为己任,如果不能全部整合,那么整合可以整合的国家也算是阶段性成果。
在欧盟学者眼中,欧亚经济联盟是俄罗斯主导的集政治、经济、意识形态为一体的区域一体化项目。通过欧亚经济联盟,俄罗斯以在周边地区推广“俄式”价值观来应对西方价值观的挑战,彰显俄罗斯“全球性独立政治力量”的地位。[12]
二 关于乌克兰危机影响
总体上,乌克兰危机阻碍了欧盟对俄关系发展以及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理性地看,俄欧双方都不希望把“共同周边”(common neignbourhood)恶化成“分裂周边”(divided neighbourhood),都有建立“共享周边”(shared neighbourhood)的主观诉求。[13]可是在乌克兰危机冲击下,后冷战时期俄欧双方建立起来的一系列对话机制基本失效。[14]在此背景下,欧盟内部有声音表示,是时候与俄罗斯签订新的“契约”来塑造未来俄欧关系发展,[15]或可把欧亚经济联盟打造成与欧盟并行的“大欧洲”的第二个支柱。[16]值得一提的是,欧盟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可以超脱已失效的俄欧沟通机制,进而建立新的对话平台,[17]避免俄欧在“共同周边”地区的竞争。[18]
但是,欧盟认为,在乌克兰危机尚未得到合理解决前,欧盟难以与欧亚经济联盟实现对接,其原因主要有三。[19]其一,欧亚经济联盟本身前途如何?会不会像以往俄罗斯主导下的区域一体化机制那样半途而废?在国际油价暴跌、西方经济制裁、俄罗斯本身经济结构畸形的情况下,俄罗斯经济大幅下滑,并波及其他成员国,俄罗斯经济的脆弱性直接影响到欧亚经济联盟的牢固性。欧盟对俄罗斯经济形势及欧亚经济联盟的前景认识悲观,因此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的信心不足。
其二,在乌克兰危机及俄欧关系波动的背景下,欧盟不宜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如果对接,那么欧盟就间接认可了俄罗斯在原苏联地区的“扩张”,承认了俄罗斯在乌克兰危机中的“所作所为”,并为“风雨飘摇”的俄罗斯经济及欧亚经济联盟输血,帮助改善欧亚经济联盟的国际环境,助长俄罗斯的“气焰”,这显然于欧盟不利。
其三,面对能源安全、地区冲突、制衡美国等现实问题,使欧盟认识到长期排斥欧亚经济联盟不是明智之举,但基于以上顾虑,欧盟又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欧盟进退两难,举棋不定。因此,欧盟意图把乌克兰作为与俄罗斯及欧亚经济联盟谈判的筹码。表面上声称“要彻底结束共同周边国家在欧洲一体化和欧亚一体化之间抉择的困境”,实际上欧盟试图绑架乌克兰,迫使俄罗斯做出更多让步,让俄罗斯在乌克兰与欧亚经济联盟之间做出选择。
尽管俄欧之间阻碍重重,然而欧盟依旧坚持,俄欧是共同周边地区治理的两个支撑力量。解决乌克兰危机及实现欧盟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的核心节点在于,俄欧双方要寻找到治理共同周边地区的新方案,重新建立互信基础,而不是简单地划分势力范围。欧盟也在反思,2009年以来欧盟单方面在东欧及外高加索地区国家推动“欧盟化”制度及法律体系改造过程中,与俄沟通不足,忽略了俄的感受,是造成今天俄欧之困局的重要诱导因素之一。[20]
三 关于前景预判
欧盟认为,尽管欧亚经济联盟是以欧盟为模板建立、发展的,却难以成为欧盟的翻版。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
第一,在一体化实施路径上,欧亚经济联盟与欧盟大相径庭。欧盟的扩大是以自愿为基础,吸引周边国家的加入。欧亚经济联盟则相反,其扩员通常是俄罗斯采用“强压”(coercion)手段,“诱导”(induce)周边国家加入,目的是阻止它们加入欧盟“东部伙伴关系计划”。[21]从这个角度看,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难以心甘情愿地服从俄罗斯的领导。在具体措施方面,欧盟更多用制度、法律为推手,而俄罗斯更多使用非正式手段,如政商关系、文化背景、寡头机制等,结果就是欧亚经济联盟将会是内部等级森严、政商关系复杂、充满寡头势力的一体化环境,这不仅不会推动成员国的现代化发展,反而会导致经济持续衰退。[22]
第二,就一体化内涵而言,欧亚经济联盟与欧盟也相差甚远。欧盟在“欧洲睦邻政策”框架下推行“东部伙伴关系计划”,在周边地区推广欧盟治理模式,构建“类欧盟”地区,属高标准、高水平一体化进程。“联系国协定”和“深入全面的自由贸易区”(DCFTA)是这一战略的载体。相比之下,欧亚经济联盟的一体化标准要低得多,仅局限在共同市场领域,尚未上升到地区治理模式构建。
第三,在组织机制建设方面,欧亚经济联盟中“强个人、弱机制”现象严重。欧亚经济联盟的决策机制是以最高欧亚经济委员会、欧亚政府间委员会及欧亚经济委员会“三委”纵向构成。最高欧亚经济委员会是决策机制的顶端,是核心。也就是说,欧亚经济联盟是成员国元首的“一言堂”,其余机构只负责执行,并没有像欧盟那样内部决策机制由多个单元组成,单元与单元之间存在相互制衡关系。芬兰学者罗伯茨(Sean Roberts)、马琳(Anais Marin)等把欧亚经济联盟的组织机制称为“弱机制”[23]。此类机制在成立初期能够提高决策效率,但随着一体化进程逐步深入,也会产生消极影响。“弱机制”缺乏超国家权威,会导致组织机制松动,给成员国各行其是提供了便利。[24]
四 关于对策考量
目前,欧盟“东部伙伴关系计划”参与国大致可分成三类:第一类是乌克兰、摩尔多瓦、格鲁吉亚,这类国家已经与欧盟签署了联系国协定,目标是加入欧盟;第二类是白俄罗斯、亚美尼亚,它们已经加入了欧亚经济联盟,不可能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第三类国家是阿塞拜疆,阿塞拜疆拒绝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同时也明确表示不谋求加入欧亚经济联盟。有分析指出,“一刀切”(one-size-fits-all)[25]的欧盟“东部伙伴关系计划”已不符合现实需要。针对不同国家应采取不同的政策,量身定做,灵活应对,采取“3+2+1”模式,或许会是欧盟“东部伙伴关系计划”转变的新取向。[26]
针对乌克兰、摩尔多瓦、格鲁吉亚,在不允诺扩员的前提下,巩固现有成果。解决乌克兰危机是欧盟“东部伙伴关系计划”的首要关切。但是,当下欧盟内忧重重,经济增长乏力,加之英国退盟冲击,欧盟一时拿不出足够的经济资源去援助乌克兰。对欧盟来说,欧盟统一与欧元区稳定比东部邻国所带来的挑战更为严峻,因此,欧盟采取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为主、自己为辅的援助策略。为了稳定乌克兰经济与金融体系,2014年3月,欧盟委员会决定向乌克兰提供110亿欧元的中短期援助。[27]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援助力度则比欧盟大得多。2014年4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决定向乌克兰提供为期两年的170.1亿美元的特别提款权。[28]2015年2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加大对乌克兰的支持力度,决定在今后四年向乌克兰提供175亿美元援助资金,帮助其推行经济改革。[29]索罗斯(George Soros)认为,欧盟所提供的资金支持对解决乌克兰危机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30]对摩尔多瓦、格鲁吉亚,欧盟的政策重点是巩固现有成果,落实联系国协定,积极推进“欧盟化”改造,避免因国内政治变化而影响摩、格两国实行“欧洲化”所取得的成果,同时防止俄罗斯对两国内政事务及经济发展的干预、改变两国“欧洲化”发展道路。[31]
针对白俄罗斯和亚美尼亚,欧盟继续保持接触,伺机而动。两国已是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在对外政策、经济发展上完全脱离“东部伙伴关系计划”。尽管如此,欧盟并没与两国断绝联系,而是继续推动高层对话,保持社会层面接触,寻求建立新型伙伴关系。就欧盟与亚美尼亚关系而言,2014年1月双方签署的《简化签证与遣返协议》如期生效,最终目标是双方互免签证。2015年7月欧盟理事会主席图斯克访问亚美尼亚,双方希望尽早启动新法律文件谈判,欧盟也将继续支持亚美尼亚在开放市场、民主改革、经济发展、区域一体化、改善投资环境、可持续发展等领域的发展。[32]由此看出,欧盟并没有因为亚美尼亚加入欧亚经济联盟而放弃它,而是采取盯紧、接触的策略,静候“亚美尼亚内部以寡头为主导的半威权政治体制发生变化,以及俄罗斯对亚美尼亚及地区政策的变化”[33]。与亚美尼亚相比,欧盟与白俄罗斯发展关系的限制因素要多得多。欧盟认为,卢卡申科是欧洲最后的“独裁者”,主张对其加以制裁。然而,欧盟还是希望在有限的条件下与白俄罗斯保持接触,不采取直接介入的方式,而是逐步向白俄罗斯社会渗透。
与以上诸国不同,阿塞拜疆是“东部伙伴关系计划”中唯一一个能向欧盟提供油气资源的国家,因此阿塞拜疆在与欧盟的关系中有更多的谈判筹码,能保持一定的自主性。2014年9月,“南方天然气走廊”[34]正式动工,这意味着从阿塞拜疆经格鲁吉亚和土耳其到欧洲的天然气管道将最终打通,使欧盟油气进口来源进一步多元化。为了不成为第二个乌克兰,阿塞拜疆并不打算完全按照欧盟标准行事,拒绝签订联系国协定。阿塞拜疆只打算通过参与“东部伙伴关系计划”来获取更多经济发展机会,而不想为此付出政治代价,反对欧盟对阿塞拜疆内政及人权事务的指责。与此同时,阿塞拜疆也不谋求加入欧亚经济联盟,不愿成为第二个白俄罗斯,完全置身于俄罗斯的影响之下,而是选择与俄罗斯保持一种良性的双边战略伙伴关系。[35]应该说,以能源做战略支撑,在俄欧之间寻求平衡,不以政治牺牲为代价,尽可能获得最大经济利益是阿塞拜疆的意图所在。鉴于此,欧盟一方面加强与阿塞拜疆在能源领域的务实合作,进一步摆脱对俄罗斯油气资源的高度依赖;另一方面与对亚美尼亚和白俄罗斯一样,对阿塞拜疆也采取不温不火地长期性渗透策略,把政治与能源、经济脱钩,不因政治对抗(如人权、政治改革等)影响双方的能源合作。[36]
加强与中亚国家关系是欧盟的又一应对之策。2007年6月,欧盟委员会通过了“欧盟与中亚新伙伴关系战略”。这是欧盟对中亚地区颁布的第一个系统性战略规划,标志着欧盟彻底摆脱了对中亚的“遗忘”[37],结束了没有“一个连贯、明确的政治文件”[38]做指导的时期。与“东部伙伴关系计划”在东部周边推动“欧盟化”改造不同,安全对话和经济合作是欧盟中亚战略的核心。在安全领域,2013年在布鲁塞尔举行了首届“欧盟—中亚高层安全对话”;2015年在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举行了第二届高层安全对话。高层安全对话为欧盟与中亚国家讨论地区安全局势、阿富汗问题、恐怖主义、极端主义、毒品贸易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等传统与非传统安全问题提供了平台。[39]
欧盟是许多中亚国家的重要贸易伙伴。以哈萨克斯坦为例,欧盟是哈萨克斯坦最大的贸易伙伴。2009年哈欧决定签署新的《伙伴关系与合作协议》,作为未来双方发展的新的法律基础。2014年哈欧在布鲁塞尔正式签署了新的《伙伴关系与合作协议》。用纳扎尔巴耶夫的话说:“新《伙伴关系与合作协议》的签署为哈欧关系翻开了新篇章。”[40]2015年哈欧双方就简化签证手续达成共识。[41]在中亚五国中,哈萨克斯坦是第一个与欧盟签订新《伙伴关系与合作协议》的国家,这足以彰显哈萨克斯坦在欧盟中亚战略中的支点地位。
五 几点思考
综上所述,在欧盟的战略沙盘中,欧亚经济联盟既是对手,又是伙伴;既要制衡,又要对接。追本溯源,欧盟对欧亚经济联盟关系的走势主要取决于以下因素。
第一,欧盟周边战略会不会被欧亚经济联盟打乱?与民族国家的以“国家对国家”(Country to Country)为主线,通过双边关系构建多边机制的外交战略不同,欧盟的外交战略是以“地区对地区”(Region to Region)为核心,[42]通过制定地区政策,与其余地区或地区多边机制建立联系,为欧洲一体化发展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并推广“欧盟模式”。可以说,“地区对地区”关系是欧盟对外政策和强化其国际行为体地位的基础[43],理由是跨地区关系有助于欧盟推广自由国际主义,构建全球行为体的身份认同以及增强自身实力。[44]2004年欧盟完成历史上最大规模扩员,成员国从15个增加到25个,2007年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加入,2013年克罗地亚加入,今天欧盟共有28个成员国。随着覆盖区域的扩大,欧盟日益注重与周边地区建立新型合作关系,推行“欧盟化”改造,特别在周边地区“从传统意义上的隔离的分界线转变为交流和互动的中间带”[45],构建类己的而非异己的周边。2004年欧盟推出的“欧洲睦邻政策”(ENP)就是这一转变的拐点。[46]
欧洲政策研究中心(CEPS)研究员爱默生(Michael Emerson)把欧盟的周边地区分为三大板块:北美板块,大中东板块(地中海东部与南部、海湾地区、阿富汗、中亚地区),俄罗斯及其余欧洲国家板块(见图1)。北美板块与欧盟同属北大西洋政治、经济空间,有着共同的价值观、政治取向,因此欧盟与北美之间并无间隙。大中东板块被欧盟视为安全威胁的发源地,如恐怖主义、宗教极端主义、非法毒品交易等均来源于此,同时大中东板块又是欧盟油气资源的来源地。因此与美国、俄罗斯、中国等大国一起进行危机管控,在这一地区推动社会经济发展,维护地区稳定的同时,积极开发该地区自然资源,实现能源进口多元化是欧盟的关切所在。最让欧盟纠结的是俄罗斯及其余欧洲国家板块。在欧盟意识里,欧盟和俄罗斯以及其余欧洲国家都属“大欧洲”地区。[47]如果说北美是近亲和远邻,大中东是非亲与近邻,那么俄罗斯及其余欧洲国家则是欧盟的近亲与近邻,历史与现实关系非同一般。在欧盟理想中,俄罗斯与欧盟是“大欧洲”地区的两大支柱。从这个意义上说,欧盟对俄罗斯及其余欧洲国家板块的政策的实质是对地区内周边国家及地区的“欧盟化”改造,培育“类己化”地区,绝不允许出现“异己化”,最终造成地区分裂。

图1 欧盟及其周边板块
资料来源:Emerson,M.,The Wider Europe Matrix,Brussels:Centre for European Policy Studies,2004,p.16。
“欧洲睦邻政策”主要由针对东部周边的“东部伙伴关系计划”和针对南部周边的“地中海联盟计划”构成。在不给入盟允诺前提下,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利用价值观影响力和制度牵引力,严格规范和塑造周边国家,推动周边邻国进行“欧洲化”改造,由此构建“类欧盟”周边地区,实现对周边地区的“地区构建”,是欧盟周边政策的主要特点。就拿东部周边来说,2008年俄格冲突、2009年俄乌斗气进一步坚定了欧盟主动介入东部周边的决心。2008年,波兰和瑞典要求在“欧洲睦邻政策”框架基础上加强与东部邻国的政治、经济对话,其中波兰最为积极。[48]2009年,欧盟与东部白俄罗斯、乌克兰、摩尔多瓦、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6个邻国政府签署了“东部伙伴关系计划”。“东部伙伴关系计划”在经济层面,要求参与国与欧盟签订双边联系国协定,通过建立深度自贸区,将东部邻国纳入欧盟经济轨道;在政治上,按照欧盟标准,推动参与国国内政治改革;在社会层面,降低签证门槛,积极在参与国培育欧盟式的公民社会;在多边层面,有东部伙伴关系峰会、年度部长会议、欧盟—东部邻国年度会议等。“东部伙伴关系计划”实质是欧盟对东部邻国的政治、经济、社会进行欧盟式的规范化改造,是欧盟“内部政策的外部扩展”[49],也是苏联解体以来欧盟第一个针对后苏联地区的“地区构建”计划。
从这个角度看,欧亚经济联盟无疑打乱了欧盟在东部周边推行“欧盟化”改造的如意算盘,是“欧盟式”地区发展模式的竞争者。但建立“类欧盟”周边是欧盟周边战略的既定方针,不会因为欧亚经济联盟的成立而发生变化。
第二,俄欧之间是伙伴,还是对手?俄欧关系是欧盟与欧亚经济联盟关系的中心环节,俄欧关系的走向直接决定欧盟与欧亚经济联盟关系的发展。可是,是伙伴还是对手这一问题成为现实中欧盟对俄罗斯认知的困境。[50]
21世纪以来,俄欧关系发展出现两个显著特点。其一,经济趋热,达到相互依存,而政治趋冷,甚至分道扬镳。在经贸领域,从2004年到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前,俄欧间贸易额增长一倍多,从1310.43亿欧元增长到2854.16亿欧元,[51]俄罗斯也成为继美国、中国之后的欧盟第三大贸易伙伴。在政治领域,俄欧双方则渐行渐远,欧盟主张西方式民主,俄罗斯却力推“主权民主”;欧盟策动科索沃独立,俄罗斯借助俄格冲突,支持南奥塞梯、阿布哈兹独立;欧盟在东欧及高加索地区推出“东部伙伴关系计划”,俄罗斯则主导欧亚一体化。从2007年慕尼黑会议到2008年俄格冲突,再到2014年以来的乌克兰危机,俄欧之间的政治互信逐步消失殆尽,欧盟官员甚至称:“俄罗斯已经不再是欧盟的战略伙伴。”[52]
其二,欧盟内部对俄罗斯态度迥异。欧盟内部对俄罗斯的态度并非铁板一块,主要有两个集团:一是以德、法、意为核心的传统欧洲大陆国家,它们较尊重俄罗斯的利益诉求,在形式上主张多对话、少对抗;二是新加入欧盟的中东欧国家,以及英国、瑞典,它们更多要求对俄采取强硬措施,挤压俄的战略生存空间,某些中东欧国家甚至是意识形态挂帅,不从现实利益出发,一味反俄。欧盟内部对俄两派立场的矛盾也体现在具体外交行为上,比如在俄格冲突中,在时任法国总统萨科齐积极调停的同时,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却公开为萨卡什维利助威。在这样的形势下,俄罗斯采取的对策是绕开新欧洲国家,积极与德、法、意开展双边外交。应该说,欧盟内部对俄罗斯政策立场的分化,以及俄罗斯“分而治之”的外交策略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欧洲在关键领域的一体化进程,如对外政策及能源领域。
由此得出,俄欧今日之困局是:经济上的伙伴,政治上的对手;双边易沟通,多边难推进;俄与以德、法、意为代表的老欧洲国家易对话,而与以波兰、波罗的海三国为代表的新欧洲国家及瑞典、英国等传统地缘政治对手是对抗。围绕2014年乌克兰危机,俄欧双方相互制裁,政治对话停滞不前,人文与社会领域合作全面倒退。国际学界几乎一致认为,乌克兰危机把后冷战时期逐步建立起来的俄欧关系推向了全面恶化。欧盟把俄罗斯看作“破坏者”[53],俄罗斯则把欧盟比作“新型帝国组织”[54]。
第三,是东倾,还是西向,欧盟何去何从?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后,先是主权债务危机,后是英国退欧;先是乌克兰危机,后是叙利亚难民问题,各类矛盾接踵而至,欧盟一体化进程遇到了冷战结束以来最严重之困局。“欧盟需要改变”已经成为欧盟新老成员的共识。但是,如何变?向何处变?是激流勇进,携手脱困,还是遇事退缩,曲终人散?是东倾,还是西向?欧盟终究何去何从?这一系列问题已经成为欧盟内外关注的焦点。
近年来,欧盟内外已经发生深刻变化。从内部结构变化来看,由原本的一体化“两驾马车”——德国与法国,逐渐变成德国主导,法国为辅的“一驾半马车”,德国意志越来越代表欧盟意志。此外,在困局之下,欧盟经济受挫,其发展模式吸引力下降,进而引致新入盟的中东欧国家“疑欧主义”、民粹主义情绪上升,参与欧盟的积极性下降,更多持观望态度,或另辟蹊径,与域外国家发展务实合作。从外部环境来看,世界金融危机后,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及新兴经济体都面临经济增长乏力、资金来源不足等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世界主要经济体把推动地区一体化视作重振经济、改善资源配置的最佳途径之一。随之而来的是,地区一体化机制之间的竞争愈演愈烈,主导权之争、规则之争成为国与国之间、一体化机制之间关系的主要议题。东面是欧亚经济联盟、俄罗斯新提的“欧亚伙伴关系”构想、中国的“一带一路”战略倡议,西面与美国正在磋商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TIP)等都是欧盟当下面临的新机遇,也是新挑战。若利用得当,就能纵横捭阖,加强自身;若处理不当,则欧盟共同经济空间将面临被瓜分的威胁,内部离心力加强。
鉴于此,欧盟东倾西向趋势日益显著,主要体现在经济与安全两个方面。在经济方面,为扩大海外市场、确保能源供应安全、寻求经济新增长点,进而弥合一体化裂痕,欧盟看到了欧亚经济联盟内部统一市场规则和中国“一带一路”资金及市场优势所带来的机遇。尤其是在美国大选后TTIP前途不明情况下,欧盟更愿意把握眼前,积极向东寻找伙伴。在安全问题上,叙利亚危机给欧盟带来难民问题,欧盟内部社会稳定面临较大压力。乌克兰危机导致俄欧决裂,欧盟东部周边面临动荡。与俄重修旧好,在俄美之间斡旋,合理解决乌克兰及叙利亚问题,是欧盟摆脱安全困局的不二选择。应该说,在东倾西向政策推动下,欧盟与俄罗斯重启对话,与欧亚经济联盟建立合作机制的前景是可期的,但也会保持相互竞争与制衡的态势。
总之,欧亚经济联盟作为区域经济一体化组织已经客观存在,将对欧盟东部周边格局产生深远影响。或对话合作,或竞争制衡,欧盟与欧亚经济联盟关系仍在变化发展之中,值得我们进一步跟踪观察,深入研究。
[1] 本文系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丝绸之路经济带与欧亚联盟关系研究”(14BGJ039)、北京师范大学自主科研重大项目“‘一带一路’与亚欧区域关系研究”(supported by the Fundamental Research Funds for the Central Universities)阶段性成果。
[2] 王晨星,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战略室助理研究员。
[3] Popescu,N.,“Eurasian Union:The Real,the Imaginary and the Likely”,Chaillot Paper,No.132,September 2014.
[4] Popescu,N.,“Eurasian Union:The Real,the Imaginary and the Likely”,Chaillot Paper,No.132,September 2014.
[5] Dragneva,R.,Wolczuk,K.,“Russia,the Eurasian Customs Union and the EU:Cooperation,Stagnation or Rivalry?”,Chatham House Briefing Paper,August 2012.
[6] Wisniewska,I.,“Eurasian Integration:Russia’s Attempt at the Economic Unification of the Post-Soviet Area”,Warsaw,OSW Studies:Centre of Eastern Studies,2013.
[7] 李兴教授认为,在北约东扩和欧盟东扩之间,俄罗斯所采取的态度及策略并不相同。基于历史、文化及现实外交战略的考量,俄罗斯原则上支持欧盟东扩,反对北约东扩。参见李兴《北约欧盟双东扩:俄罗斯不同对策及其原因分析》,《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05年第2期;李兴《亚欧中心地带:俄美欧博弈与中国战略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第329~349页。
[8] Zahorka,H.,Sargcyan,O.,“The Eurasian Customs Union:An Alternative to the EU’s Association Agreements?”,European View,2014,No.13.
[9] Dobbs,J.,“The Eurasian Economic Union:A Bridge to Nowhere?”,European Leadership Network Policy Brief,March 2015.
[10] Dragneva,R.,Wolczuk,K.,“Russia,the Eurasian Customs Union and the EU:Cooperation,Stagnation or Rivalry?”,Chatham House Briefing Paper,August 2012.
[11] Popescu,N.,“Eurasian Union:The Real,the Imaginary and the Likely”,Chaillot Paper,No.132,September 2014.
[12] Zahorka,H.,Sargcyan,O.,“The Eurasian Customs Union:An Alternative to the EU’s Association Agreements?”,European View,2014,No.13.
[13] Delcour,L.,Kostanyan,H.,“Towards a Fragmented Neighbourhood:Policies of the EU and Russia and their Consequences for the Area that Lies in Between”,CEPES Essay,No.17,17 October 2014.
[14] Dobbs,J.,“The Eurasian Economic Union:A Bridge to Nowhere?”,European Leadership Network Policy Brief,March 2015.
[15] Dragneva,R.,Wolczuk,K.,“Trade and Geopolitics:Should the EU Engage with the Eurasian Economic Union”,European Policy Centre Policy Brief,2 April 2015.
[16] Popescu,N.,“Eurasian Union:The Real,the Imaginary and the Likely”,Chaillot Paper,No.132,September 2014,p.36.
[17] Dobbs,J.,“The Eurasian Economic Union:A Bridge to Nowhere?”,European Leadership Network Policy Brief,March 2015;Krastev,I.,Leonard,M.,“The New European Disorder”,European Council of Foreign Relations Essay.
[18] Kempe,I.,“The South Caucasus Between the EU and the Eurasian Union”,Caucasus Analytical Digest,17 June 2013,No.51-52.
[19] 参见Dobbs,J.,“The Eurasian Economic Union:A Bridge to Nowhere?”,European Leadership Network Policy Brief,March 2015;Krastev,I.,Leonard,M.,“The New European Disorder”,European Council of Foreign Relations Essay;Dragneva,R.,Wolczuk,K.,“Trade and Geopolitics:Should the EU Engage with the Eurasian Economic Union”,European Policy Centre Policy Brief,2 April 2015。
[20] Dragneva,R.,Wolczuk,K.,“Russia,the Eurasian Customs Union and the EU:Cooperation,Stagnation or Rivalry?”,Chatham House Briefing Paper,August 2012.
[21] Delcour,L.,Kostanyan,H.,“Towards a Fragmented Neighbourhood:Policies of the EU and Russia and their Consequences for the Area that Lies in between”,CEPES Essay,17 October 2014,No.17.
[22] Zahorka,H.,Sargcyan,O.,“The Eurasian Customs Union:An Alternative to the EU’s Association Agreements?”,European View,2014,No.13.
[23] Roberts,S.,Marin,A.,Moshes,A.,Pynnoniemi,K.,“The Eurasian Economic Union:Breaking the Pattern of Post-Soviet Integration?”,FIIA Analysis-3,September 2014.
[24] Roberts,S.,Marin,A.,Moshes,A.,Pynnoniemi,K.,“The Eurasian Economic Union:Breaking the Pattern of Post-Soviet Integration?”,FIIA Analysis-3,September 2014.
[25] Delcour,L.,Kostanyan,H.,“Towards a Fragmented Neighbourhood:Policies of the EU and Russia and their Consequences for the Area that Lies in between”,CEPES Essay,17 October 2014,No.17.
[26] Hug,A.,“Trouble in the Neighborhood?The Future of the EU’s Eastern Partnership”,London:European Commission-The Foreign Policy Centre,2015,pp.8-20.
[27] “European Commission’s Support to Ukraine”,Brussels,5 March 2014,http://europa.eu/rapid/press-release_MEMO-14-159_en.htm?locale=en.
[28] “IMF Executive Board Approves 2-year US $ 17.01 Billion Stand-by Arrangement for Ukraine,US $ 3.19 Billion for Immediate Disbursement”,Press Release No.14/189,http://www.imf. org/external/np/sec/pr/2014/pr14189.htm.
[29]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计划向乌克兰提供175亿美元资金援助》,http://www. un.org/chinese/News/story.asp?NewsID=23456。
[30] Soros,G.,“A New Policy to Rescue Ukraine”,New York Review of Books,February 5 2015,http://www.nybooks.com/articles/archives/2015/feb/05/new-policy-rescue-ukraine/.
[31] Hug,A.,“Trouble in the Neighborhood?the Future of the EU’s Eastern Partnership”,London:European Commission-The Foreign Policy Centre,2015,pp.8-20.
[32] Совместная пресс-конференция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А и Председателя Европейского Совета,20 июля 2015.http://www.president.am/ru/interviews-and-press-conferences/item/2015/07/20/President-Serzh-Sargsyan-answers-at-press-conference-with-Donald-Tusk/.
[33] Hug,A.,“Trouble in the Neighbourhood?The Future of the EU’s Eastern Partnership”,London:European Commission-The Foreign Policy Centre,2015,pp.8-20.
[34] “南方天然气走廊”包括跨亚得里亚海天然气管道(TAP)、跨安纳托利亚管道(TANAP)、土耳其—希腊—意大利管道(ITGI)等。
[35] Kempe,I.,“The South Caucasus Between the EU and the Eurasian Union”,Caucasus Analytical Digest,17 June 2013,No.51-52.
[36] Hug,A.,“Trouble in the Neighbourhood?The Future of the EU’s Eastern Partnership”,London:European Commission-The Foreign Policy Centre,2015,pp.8-20.
[37] Delcour,L.,Shaping the Post-Soviet Space?EU Policies and Approaches to Region-Building,Surrey:Ashgate,2011,pp.92-95.
[38] 托马斯·伦克:《欧盟的中亚新战略》,《俄罗斯研究》2009年第6期。
[39] “EU-Central Asian High Level Security Dialogue Takes Place in Dushanbe”,EEAS-Press Release,Dushanbe,11 March 2015,http://eeas.europa.eu/statements-eeas/2015/150311_01_en.htm.
[40] Назарбаев Н.,Следующая глава в 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Казахстаном и ЕС,8 октября 2014,http://www.inopressa.ru/article/08oct2014/wsj/kazakhstan.html.
[41] 《哈萨克斯坦与欧盟或将简化签证手续》,哈萨克国际通讯社,2015年5月25日,http://inform.kz/chn/article/2779600。
[42] Delcour,L.,Shaping the Post-Soviet Space?EU Policies and Approaches to Region-Building,Surrey:Ashgate,2011.
[43] Delcour,L.,Shaping the Post-Soviet Space?EU Policies and Approaches to Region-Building,Surrey:Ashgate,2011,p.7.
[44] Soderbaum,F.,Langenhove,L.,The EU as a Global Player:The Politics of Interregionalis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6,pp.120-129.
[45] 张学昆:《论欧盟邻国政策的形成》,《国际政治研究》2009年第3期。
[46] 学者把“欧洲睦邻政策”定义为,“以欧盟条件性为前提,通过推广价值与规范来影响和塑造周边国家,实现从‘扩大式欧洲化’到‘睦邻式欧洲化’的中心转移”。参见宋黎磊《欧盟“东部伙伴关系”计划:意图、推进与问题》,《国际问题研究》2015年第2期。
[47] 欧洲理事会所覆盖区域。
[48] 波兰和瑞典是“东部伙伴关系计划”的倡议者,其中以波兰最为积极。波兰把自己定位为中东欧地区的领导力量,早在2000年初波兰就提出欧盟应该针对东部伙伴制定相应的政策。波兰和瑞典提出的“东部伙伴关系计划”遭到了来自德国的阻力。德国主张,在欧盟对东部邻国政策中应该充分考虑俄罗斯的作用。德国认为,应该适当制衡一下波兰在欧盟对东部邻国政策中的分量。参见Natorski,M.,“National Concerns in the EU Neighbourhood:Spanish and Polish policies on the Sourthen and Eastern Dimensions”,in Delcour,L.,Tulmets,E.,Pioneer Europe?Testing European Foreign Policy in the Neighbourhood,Baden-Baden:Nomos,2008,pp.57-76;Copsey,N.,Pomorska,K.,“Poland’s Power and Influence in the European Union:The Case of its Eastern Policy”,Comparative European Politics,2010,8(3)。
[49] 宋黎磊:《欧盟“东部伙伴关系”计划:意图、推进与问题》,《国际问题研究》2015年第2期。
[50] 上文提到,在欧盟理想中,俄欧双方应该成为“大欧洲”的两大支柱。
[51] European Commission,“Russia-Trade Statistics(2015)”,10 April 2015,http://trade.ec. europa.eu/doclib/docs/2006/september/tradoc_113440.pdf.
[52] Mogherini,“Russia is no longer the EU’s Strategic Partner”,Euractiv,2 september 2014,http://www.euractiv.com/sections/global-europe/mogherini-russia-no-longer-eus-strategic-partner-308152.
[53] Delcour,L.,Kostanyan,H.,“Towards a Fragmented Neighbourhood:Policies of the EU and Russia and their Consequences for the Area that Lies in between”,CEPES Essay,17 October 2014,No.17.
[54] Бусыгина И.М.,Филиппов М.Г.,Евросоюз:от частного к общему,Россия в 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