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一点正。
拢共十六个学徒一齐发力,把柴无病和他的超级豪华实木床扛到太极图的正中,一路上几乎没有抖动,其稳如狗。
床脚缓缓落地,陆遥终于睁开眼,挥挥手让苦力们退散。
照理说,陆遥要唤醒的是柴无病,只要使唤个人把昏倒的柴无病背到太极中心放下就完了。
但小陆师傅坚持要连人带床一起扛过来,而且特意指出要在床头正中摆放一个银碗,碗中盛满鲜血,就像这张床已经被当成某个秘法的法器。
只是无论谁来问,陆遥都不作搭理,甚至连眼都不睁一下。
这样一来,他们反而更笃定这床有大用。
搬床的汉子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壮汉,放血的汉子更是慎重无比,老太太半懂不懂,还特意合了八字,只有和柴无病八字相生才有机会。
这般郑重,才有了后来肩扛如飘的效果,床头鲜血一滴未洒,甚至于十六个人一轮踩踏,用灰描出来的八卦阵都没有什么损坏,落地时也没有扬起一丝浮尘。
柴家人难得知道体恤别人的劳动成果,陆遥对这样的搬运效果很满意。
眼看中院再次清空,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锈钉,咕咚一声丢进碗里。
他不喜欢这枚铁钉,不过本着有备无患的精神,他也不介意在和同道斗法时用上一用。
这样一来,他能使用的术法就是五个。
青山屏,移形换位,五毒镇魂,探棒无双和召唤柴无病。
这已经是他现阶段最有战斗力的配置。
接下来,就看他作的戏能不能把同道引出来了。
后院里,已经临时架起大屏幕,角度最好的几个监控投影在上面,近两百个脑袋凑在一起,眼也不眨看着小陆师傅作法。
陆遥端着银碗走到柴无病身边,伸出右手拍在他的胸口。
“柴兄,我让你醒,你便醒。”陆遥轻声说道。
柴无病抽搐了一下,面露痛苦之色,于是陆遥知道,他听到了。
陆遥吐气开声:“献岁发春兮,汩(yu)吾南征。箓(lu)苹齐叶兮,白芷生。路贯庐江兮,左长薄。倚沼畦(qi)瀛兮,遥望博。”
后院的观众齐声吸气。
小陆师傅在作歌!
伤愁之曲,哀鸣之音,透着苍莽古韵,难道说他即将施展的秘法是上古遗留?
人群里只有柳若言算是真正的文化人,一下就听出陆遥唱的是屈原的《招魂》,而且还是单纯的尾声。
她不免心里嘀咕,《招魂》不是唱给死人听的吗?
难道说那些楚辞研究家都错了,这首辞真是招魂用的?
陆遥继续高唱:“青骊结驷兮,齐千乘。悬火延起兮,玄颜烝(zheng)。步及骤处兮,诱骋先。抑骛若通兮,引车右还!”
唱着唱着,他的脚步也开始滑动,薄雾渐起,忽黑忽白,如同阴曹被他召唤到人间。
光怪陆离之中,陆遥一指戳进银碗,沾出鲜血在柴无病额头横着画上一条长长的血线。
“与王趋梦兮,课后先。君王亲发兮,惮青兕(si)。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hao)兰被径兮,斯路渐!”
他已经不是在唱,而是在喊,在叫,在嘶吼!
陆遥以脚尖犁地,围绕着床划出玄奥的曲线,暗合某种韵律,每次接近便在柴无病脸上画上血线,其狰狞扭曲形同鬼面!
薄雾早就弥漫开了,越飘越高,越浮越密,薄雾成了浓雾,黑白双色混成灰蒙,那灰暗的幽影如鬼怪抬头,把柴无病和床完完全全吞了进去!
陆遥猛地停步,位置恰在床头正中。
最后一笔血画有床头阻隔,再没有写在柴无病脸上,而是写在他自己脸上!
那血线从左耳根横过鼻梁,一直拉到右耳根,那恶煞一样的表情,如同陆遥要把自己的脸剖成两半!
他仰头嘶喊,声音响彻云霄:“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魂兮归来,哀!江!南!”
他以手盖住银碗,用尽力气砸在靠背床头,哐地一声,让人以为银碗都碎了。
整个后院都听到了他最后的嘶喊,整个后院都听到了银碗摔砸的声音,屏幕里,陆遥低着头,胸口起伏大口喘息,还不时伴着剧烈的咳嗽。
众人感动了。
此术竟如此磅礴,小陆师傅调息了一晚上,区区几分钟作歌便已经疲累至此。
他为了唤醒柴无病,是拿命在拼啊!
这才是秘术!
身动云随,魂飞招返!
和真正的高人相比,那电视里的,电影里的场面,哪怕有高科技的特效辅助,也像是过家家的游戏,毫无想象力可言!
只是,小陆师傅的牺牲已经这么大了,他能成功吗?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深夜里,整个柴府,只剩下风吹槐树的沙沙声和陆遥粗重的呼吸。
他终于喘匀了气,心里却不免有些失望。
自己已经摆出油尽灯枯的样子了,该有的袭击依然没来,看样子,那些同道是真的跑远了……
他快被地上扬起来的灰呛死了。
既然今晚注定没有收获,看样子也只能收工了事。
陆遥叹了口气,高声唱出最后一句。
“柴无病,西……”
就在他即将喊出醒字的当口,东厢房后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一声巨响之后便是又一声巨响,有一道山一样的黑影像推土机一样撞破历史馆的门窗,以极快的速度径直冲了过来。
陆遥的眼睛噌就亮了。
袭击来了!
而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和母亲的行踪有关的猛汉!
陆遥神色一凝。
这一次,怎么说都不会让你再跑掉了!
他冷笑着直起腰杆,大手一翻,泡在血里的锈铁钉已经落在手心。
陆遥手掐阴、兑,抬臂一指,奔跑中的大汉忽然跌到,摔在青石板上惨叫着翻滚。
“陷阱!该死,好多毒虫!有蜈蚣钻进我嘴里了!它们在笑,它们在笑!啊!”
这样就结束了?
陆遥愣了一下。
这斗法好像比想象当中容易啊,自己的同道看来也不咋地,居然这么容易就中招了,而且比老管家表现得还夸张,直接就被一道术法给废了。
虽说还有很多后续准备没用上,但是陆遥不是矫情的人。
赢了就是赢了。
他挺挺腰杆子,抬脚踹在柴无病床头:“柴无病,西……”
哐!
脑后突然钟鼎之音作响,不止第二次打断了他叫醒柴无病的企图,还一道把陷在幻象里的猛汉给唤醒了。
陆遥回头,看见一个园丁制服的男人。
身材健硕,却不算高,双眼卧蚕,嘴唇肥厚,最显眼的是嘴唇上两撇胡子,稀疏如同鼠须。
长得真难看啊!
那丑男人开始说话:“千年陆家的阴阳定乾坤果然不凡,居然真能反噬诅咒,而且如此凶猛。小陆兄弟,你的本事王顺是佩服的!”
这就是王顺?
陆遥忍不住皱起眉头。
一对二,局势立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