焯辉大陆。皇城,金野。祭灵台。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高耸入云的祭灵台被黑压压的乌云包裹住。
台柱上繁复绑着十几道玄铁链,在大风呼啸中叮叮当当的发出脆响。
待朦胧雾气散尽,却见铁链之下拴着一位黑衣少年。
他垂着眼眸,深褐色的碎发挡住了大半张脸。
面色苍白,嘴角残留隐隐血迹,黑袍上撕拉出几个大洞。
远远看去,似乎已没有明显呼吸。
祭灵台周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铁笼子。
每个笼子内关了不下二十个人,他们瘦骨嶙峋,面相惨烈,猩红的鲜血溅满全身。
放眼看去,有一个笼子十分引人注目。
结构牢固,框架明显大于其他铁笼,里面关着的少年也格外的特别。
他扬起冷峻的面孔,即便双腿已被千疮百孔的刀痕所覆盖。
他依旧站得笔挺,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将死的命运。
他充斥着血丝的双眼始终注视着祭灵台上被五花大绑的黑衣少年。
沾满血迹的嘴唇小声呢喃着什么。
“殿下,左旌誓死追随您!
不远处的宫门倏地被人踹开,一窝蜂的冲出百来个身穿铠甲的健壮士兵。
他们手持长矛,迅速将祭灵台包围,虎目纷纷怒视着眼前动弹不得的黑衣少年。
士兵的尽头,缓缓走出一位身材修长的男人。
墨发被金冠束在头顶,在幽暗的空气中熠熠生辉。
狭长的双眸放出微光,细看却觉阴冷无比。
鼻梁似群山崛起,挺拔耸立,嘴唇薄而翘,嘴角一抹笑意只显凉薄。
身后系着的金色披风,被狂风肆意卷起,像是要遮住漫天阴沉,掌握天地之事。
他步伐稳健,每走一步,对祭灵台下的众人而言,都意味着越发浓烈的杀气。
士兵们见那男子停留在祭灵台下,纷纷将长矛掷于身旁,跪倒在地。
他们大喊:“北端王神武!北端王神武!”
被他们称为北端王的男子,正是焯辉大陆中唯一被封王的皇子。
排行老二,名为夜毓一,占据着除皇城金野外最大的北端城。
而此刻被玄铁链紧紧绑在祭灵台上的黑衣少年,则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夜昭瑛,焯辉大陆的七皇子。
这两位皇子虽为同父同母,命运却大相庭径。
夜昭瑛天生异瞳,一黑一紫的瞳孔被焯辉大陆人称为不祥之物,更将他视为不可靠近的另类。
他自出生起便可用意念操纵人事,体内更是封印着巨大灵力。
没有人知道它们何时会释放,便只能像防怪物一般与他保持距离。
三日之前,夜昭瑛因涉嫌谋害先帝企图篡位之事惊动了整座大陆。
所有人都自发帮助皇族进行毁灭性通缉。
可夜昭瑛的意念控制太过强大,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
他从小与夜毓一关系亲近,并未料到最后对自己下手的竟是他的亲哥哥。
绝望之余,他放弃了反抗,甘愿被夜毓一的手下押送祭灵台。
夜昭瑛犯此大罪,理应处死,以立皇威。
他被擒获那天,夜毓一问了他许多问题。
却只换来夜昭瑛的一句,“二哥,你杀了我吧,我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我是怪物,会给你们带来灾难,把我杀了,往后我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度日了。”
夜毓一瞥了一眼祭灵台,微微张唇。
声音如同冰冷的泉水流过每一个人的耳畔。
“七皇子的恶行想必在场的人都已经知晓,今天本王就当着你们的面为九泉之下的父皇讨个公道,我会亲手杀了他,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还天下一份安宁!”
夜毓一伸出右手,稍一用力,掌心便升腾出一股湛蓝色气息。
他只轻轻旋转手指,那气息便化成了锋利的长剑凝于掌心之间。
他双脚用力,纵身一跃便跳到祭灵台上。
二话不说举起长剑便要刺进夜昭瑛的胸口。
就在鲜血即将迸溅之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吼。
“等一下!”
声音尖锐有力,像是一道闪电迅速穿过厚重的乌云,直击人心。
夜毓一转过身体,看见一妙龄少女提着红色裙摆急匆匆的跑过来。
她头上的珠宝玉钗在来回波动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九妹妹,你怎么来了?”
夜毓一前来祭灵台之前,特意叮嘱宫人要看住公主和皇后。
期间也不允许任何皇子闯入,却没想到还是让她钻了空子。
夜阕心爬上祭灵台,眼泪汪汪的站在夜毓一的身前,抽泣着。
“二哥,能不能不要杀七哥,我求求您了!”
“来人,送九公主回府。”
夜毓一没有多说一个字,朝两边的士兵们使了个眼神。
夜阕心连忙扑倒在夜毓一的双脚下,颤巍巍的抱住他的右腿。
她仰起头,两行清泪瞬间浸湿了她的双颊。
“二哥,我们三个人从小一起玩到大,比其他任何皇子公主的关系都要好,别人不知道七哥是怎么样的人也就罢了,难道您也不了解他吗?七哥从小受人排挤,可父皇并未因他天生异瞳而有所轻视,他们平日里如何亲密,我们都看在眼里,七哥又怎么会为了谋权篡位而残害自己的父亲呢?二哥,您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怀疑?”
夜阕心瞪大双眼,这一连串的怒吼几乎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全身颤抖得厉害。
夜毓一双眸略沉,周边气息比起方才越发阴寒。
他慢慢蹲下身子,将掌心覆在夜阕心的手背上。
随即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头,拉着她的胳膊,几乎将她整个人拎起来丢给旁边的士兵。
“护送九公主回府,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是,北端王殿下!”夜阕心被士兵抓住了双手,直接从祭灵台上拖了下去。
就在此时,祭灵台上被绑着的少年微微一震,缓缓抬起了头。
他垂下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双眸已经被血液黏住。
费了很大力气才睁开,异色瞳孔在刹那间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怔怔地望着夜阕心的方向,嘴唇干裂,轻声呢喃。
“九妹妹,你别为我辩解了,快些回宫,如果幸运的话,下辈子我们还可以再做兄妹……”
他话音刚落,便又垂下了眸子。
身体彻底没了知觉,只有胸口还在微弱起伏。
“七哥!”夜阕心的尖叫声划破了整片天空。
“二哥!二哥!求求你了,不要杀害七哥!”
夜阕心喊得撕心裂肺,“你若杀他,我必与他同赴黄泉!”
“都给我看好九公主,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去陪葬!”
夜毓一没有再回头,忽而扬起长剑,直击夜昭瑛的心窝。
夜昭瑛的身体骤然抽搐两下,再也没了动静。
“七哥哥……”
夜阕心看见猩红的鲜血从夜昭瑛的心脏口喷薄而出,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殿下!”
铁笼子中顿时传来一阵阵哀嚎,他们不停的撞击铁杆,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祭灵台。
左旌握紧双拳,指甲戳进手掌内,血肉模糊。
他的面上流下两行滚烫的泪水,忍不住咬紧牙关。
在心中立誓,若是今日能从夜毓一手中留得一命,他日必将带领残留部下血洗北端城!
夜毓一收回手,长剑又重新化为来回流转的蓝色气息。
像是凭空升腾出来的火焰,跳动两下,最后逐渐在掌心中熄灭。
“来人,把七殿下的尸首以及他宫中之人即刻发配天涯城,世代守陵,今生今世永不得回金野!”
士兵们迅速从两边散开,拖着夜昭瑛沾满鲜血的尸体从祭灵台上走下来。
接着打开笼门把里面的人都放出来。
他们双手双脚被铁链紧紧缠住,在士兵的鞭打下一个挨着一个走出来。
左旌飞身扑到夜昭瑛的身旁,颤抖着用手拭去洒在他脸上的血,露出惨白而冰冷的皮肤。
他的身体已经没了温度,双眸紧闭,呼吸停止,长长的睫毛上布满了一排血滴。
左旌握紧他僵硬的双手,痛哭流涕,声音哽在喉咙口,难以释放,一声声的呼喊着。
“殿下,殿下,臣没能保护好您,臣该死……殿下……”
夜毓一背过身去,旁边的侍卫递来一块帕子,他擦干了手背上的几滴血。
“昭告天下,就说七殿下已被处死,务必让天下人安心。”
他说完便走了,金色的披风再次被大风卷起。
天空传来一声炸响,倾盆大雨忽而从头顶洒落,覆盖住了整座皇城。
血迹流遍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腥味和泥土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在皇城周边蔓延。
夜昭瑛及他宫中所有人都被提前备好的马车运走了。
从金野城到天涯城,快马加鞭最少也要十五天的奔波。
沿途环境恶劣,可能许多人还来不及到达目的地,就已经病死在途中。
夜毓一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在心中轻叹:昭瑛,到了天涯城,你才算是真正拥有了自由。
整整半个月的奔波,他们一行人终于安全抵达天涯城。
这里的绿洲与沙漠交织,传说是焯辉大陆的尽头,也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所以皇陵就安置在此处,历代守陵人都是犯了重罪的皇亲国戚。
如今新的守陵人来了,曾经驻守此处的人,便将被发配到其他边疆之地。
左旌手脚上的铁链刚被解开,连忙抱着夜昭瑛冲向小木屋中。
身后紧跟着一名少女,她的衣服布满灰尘,隐约能够看出一抹湛蓝。
她年龄尚小,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眼睛炯炯有神,并没有因为自身的遭遇而变得颓靡。
少女整理好了被褥,对左旌说:“哥哥,暂且把殿下放这儿吧。”
“砂月,快去附近找点清水,我要把殿下身上的污渍都洗干净了。”
左旌小心解开夜昭瑛的上衣,可是伤口翻开的肉已经被干掉的血液黏在了一起。
左旌只好拔出匕首,小心翼翼的将伤口周边的衣服都割开。
左旌一看到他翻滚出来的血肉,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他跟夜昭瑛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一个为主一个为臣。
可是夜昭瑛一直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从未以主仆称呼彼此,对他以及妹妹更是亲如一家人。
如今夜昭瑛在自己的面前惨死,就算左旌杀了自己陪葬,也无法报答这些年他的恩情。
“殿下,等我安顿好了这里的一切,帮您报了仇,我就去黄泉找您,就算在地下,我也要当您的护卫,一直保护您,不被任何人欺负。”
左旌的眼泪滚落到了夜昭瑛的伤口上,他伸手抹了一把眼角,将旁边的血迹擦干净。
左砂月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拧干了手帕递给左旌。
左旌低着头,仔仔细细的擦着夜昭瑛的身体。
“哥哥,殿下他……真的已经……”
左砂月的声音在发抖,她眼睛红肿,已经流不出眼泪。
自从出事之后,她就没有合过眼,一闭眼就是漫天的刀光剑影。
左旌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着头。
将夜昭瑛的身体擦拭干净,然后帮他换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
“哥哥打算将殿下葬在何处?”
左砂月从左旌那儿接过手帕。
“皇陵是不可能的了,但凡犯了重罪的皇族,除非特赦,一般都是扔进乱葬岗以示惩戒。”
左旌将夜昭瑛额前的碎发拨开,他精致如玉雕的面孔终于浮现出来。
左砂月皱着眉。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天涯城,就算偷偷将殿下葬入皇陵中,除了我们鹭玉宫的人以外,也没有人知道了。”
左旌听了砂月的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是啊,这里山高皇帝远,宫中派来的守卫们并不会在此停留。
除了天涯城门口设有结界并有暗兵驻扎外,城内除了他们基本没有其他人了。
除了逃离这里以外,他们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左旌原本悲伤的面孔上总算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连忙冲着外面大喊,“阿蛮,阿荒,你们现在立刻叫几个人跟我前去皇陵!”
阿蛮阿荒这一对亲兄弟也是从小就在夜昭瑛的鹭玉宫长大,是大管家卢省的儿子。
阿蛮阿荒这个小名叫习惯了,原本的名字很少有人记得。
甚至连他们自己,也都不在乎原本的姓名。
他们深吸一口气,明白了左旌的用意。
两个人从小受着夜昭瑛的恩惠长大,对他的忠心大过天。
若是能够顺利帮助他安息皇陵,以后也能安然去黄泉向他交差了。
只可惜了殿下才十七的年纪啊,还未成人便被处死。
其实鹭玉宫的所有人,都不相信夜昭瑛会做出谋权篡位、甚至杀害自己亲生父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是他们为夜昭瑛辩解没有用,主人出了事,鹭玉宫的所有人也都连带着有罪。
越是为他澄清,就越会被误解成是狡辩。
他们的殿下枉死,却束手无策。
如今能够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让他入土为安,寻找一处安稳的地方早日投胎了。
阿蛮阿荒从外面找来几把锄头,很钝,几乎连土都快掘不起来。
可是带着总比空手好,说不定一会儿进了皇陵还能用得到。
这里谁都没有进过皇陵,也不知道里面存在怎样的危机,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左旌背着夜昭瑛,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阿蛮阿荒等人身后。
左砂月也想一同跟随,却被左旌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