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火红色的灯笼将圣阳殿环绕其中。
夜毓一身着紫袍,从容不迫,端坐在大殿正前方的皇椅上。
登基大典已结束,皇子公主都已各自回宫,朝中官员也都被夜毓一的手下亲自送回府邸。
京汨端了一壶茶送到桌前。
“陛下,还不就寝吗?”
茶水升起的氤氲雾气将夜毓一的双眼映衬的十分朦胧。
他右手撑着头,微微垂眸,乌黑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瞳孔。
“陛下?”
京汨见他不语,又喊了一声。
夜毓一这才抬起头,暼了京汨一眼。
“让人把殿内的东西都收了吧,门口的灯笼,还有两边的烛台。”
夜毓一突如其来的低落让京汨无所适从。
他一边答应着他的命令,一边说:“陛下,天涯城那边有消息了,七殿下好像是坠井了。”
“坠井?”
夜毓一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什么时候坠的井,坠的是哪里的井?”
京汨回:“具体时间不详,古井在皇陵内部,听说那口井被结界包围着,根本进不去。”
“皇陵中还藏有结界?”
夜毓一只去过一次天涯城,就是雁汐皇妃下葬的时候。
但也只去了她所在的墓室,对其他地方并不是特别了解。
“也是经过焰灵军的仔细排查才发现的,其他墓室并无疑点,除了那口井。”
京汨将情况如实汇报。
他其实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收到了天涯城的消息,只是怕影响到夜毓一的登基大典,所以京汨才一直忍着没说。
“你明天跟我去天涯城一趟,我要亲自查看那口井。”
夜毓一站了起来,眼中明显存有忧虑。
京汨自然是听候他的命令的,又多问了一句。
“那这段时间九公主就暂时安置在紫鎏宫吗?”
夜毓一这才想起来,夜阙心那边的事情还没完全交代清楚呢。
他一时间心烦意乱,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一边又是他在乎的女人。
“陛下……”
京汨见他犹豫不定,催促道。
夜毓一叹息一声,说。
“就让她住在紫鎏宫吧,明天计划不变。”
京汨应道:“好,那臣这就去安排,陛下也快去就寝吧,天色已晚。”
他说完就退出了圣阳殿,夜毓一没过多久也走出了大殿,步履稳健的朝着紫鎏宫走去。
紫鎏宫的后院里还亮着四盏灯笼,其他地方一片漆黑。
门口驻守着两队焰灵军,看见夜毓一回来后纷纷向他行礼。
夜毓一点点头,说:“辛苦了。”
他来到偏殿,踮着脚尖走到床前。
屋子内寂静无声,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夜阙心的脸上。
她睡容静谧,呼吸均匀,月光将她洁白的肌肤晕染的更加通透无暇。
夜毓一伸手抚上她的右脸,光滑的皮肤像是涂了一层珍珠粉。
他注视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爱怜,舍不得她难过更不忍心她流泪。
这些年,夜毓一爱的小心翼翼,他不能同其他人一样,想喜欢谁就可以正大光明告诉她,想讨厌谁就可以明目张胆的与之翻脸。
这一路上,他背负了太多东西。
权谋,暗斗,守护,或是更多。
好不容易迎来了安逸,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欣喜,反而比过去更加的沉重了。
夜毓一握着夜阙心的手,轻吻了她的手背,然后小心放入被子里。
夜阙心还在睡梦中,对于夜毓一的到来一无所知。
夜毓一最后看了看她的脸庞,悄然退出了偏殿。
等到他从天涯城回来,就会带着夜阙心去迦楠岛。
纵然岛上等待他们的是狂风暴雨,他还是会选择勇敢前行,满足她的愿望。
第二日凌晨,天边还没泛起鱼肚白,夜毓一的人马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他高高坐在马上,身姿神勇,举手投足间皆流露出帝王的尊贵与威严。
京汨说:“我已经让人封掉了皇陵入口,把鹭玉宫的人都控制住了,绝对不会靠近皇陵半步。”
“不要伤到他们就好。”
夜毓一没有多说其他话,快马加鞭行驶在队伍的最前方。
天涯城内,早已乱成一团,夜毓一称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座焯辉大陆。
这一次他亲自前来天涯城,调查夜昭瑛失踪一案,也已经被左砂月等人知晓。
这两天沙尘暴接二连三的侵袭他们的住所,屋子内还没有打扫完,城外便来了大量焰灵军。
将他们禁锢在院内,不得擅自离开。
阿蛮惴惴不安,在屋子内左右徘徊。
“阿蛮,你能不能坐下来歇会儿,走来走去弄得我头都大了。”
阿荒本来心里也烦,他还要在眼前晃来晃去,整个人都要炸了。
阿蛮神神叨叨。
“怎么办啊,会不会是二皇子后悔将我们流放到天涯城,想把我们都杀了?”
“还二皇子呢?现在该喊他皇帝陛下了,你别到时候喊错了,再给你治个大不敬之罪!”
阿荒提点他千万别失了分寸。
阿蛮这才反应过来,要对夜毓一改口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陛下发现我们擅自进入了皇陵,所以来找我们问罪呢?”
他们只知道夜毓一要来,却不知他为何而来。
一时间城中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阿荒皱眉,看着左砂月,说:“砂月,你觉得呢?”
左砂月何尝不是一脸焦虑。
在阿蛮和阿荒不停担忧的时候,她正想着如何带着大家从天涯城逃出去呢。
“砂月?你在想什么?”
阿荒见她不说话,追问了一句。
左砂月猛地惊醒,说:“没、没什么,我也在想陛下此次前来的目的。”
“听说三皇子和六皇子被幽禁了,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他们兄弟二人。”阿蛮说。
“你考虑的太多了吧,皇族之事,岂是你能猜得透的,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担心我们殿下跟左将军。”
阿荒瞪了他一眼。
阿蛮叹了一口气。
“左将军和殿下的尸身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你以为我不担心吗?”
“你们两个都别吵了行不行,我都快被烦死了!”
左砂月捂着耳朵,跑到门口拿了一块抹布。
开始一下下擦桌子,用其他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阿蛮和阿荒见状,纷纷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也跟在她身后打扫卫生。
房子里面的沙粒太多了,刚弄干净,没过一会儿就又脏了。
刚把院子打扫得差不多,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左砂月推开窗子,看见树林后面掀起一股厚重的灰尘,染黄了周围的树叶。
“是焰灵军,他们来了!”
左砂月颤抖着声音,几乎不敢想象夜毓一的样子。
直到今天,她每次睡前闭眼,脑海里闪现出来的都是他手持光剑刺穿夜昭瑛心脏的血腥场面。
夜毓一就像是从地狱走来的恶魔,让左砂月害怕至极。
“砂月,不要害怕,他既然放了我们,就不会特意赶来杀我们,定是为了七殿下和左将军的事情。”
阿荒轻轻拍了拍左砂月的肩膀,她身体颤抖的厉害,手指头还在打颤。
夜毓一的马站在军队的正前方,他一拉缰绳,迅速跳马走进院内。
京汨紧随其后,猛地推开大门。
夜毓一的样子比那日在祭灵台上看上去更让人惊恐,他表情漠然,眼神冷到极致。
“是谁发现那口井的?”
他的声音更像一把利刃,直击人心。
左砂月刚想走上前,却被阿荒拦住了。
他上前一步,说:“是我,是我第一个看见的,跟他们无关。”
左砂月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她手心里全是汗,忍不住为阿荒担忧。
“把他带走,其他人暂时留在这里。”
夜毓一不想耽误时间,转身径直走到皇陵入口。
“阿荒!阿荒!”
左砂月大喊几声,却无一人回头理会她。
京汨让人押着阿荒,跟在夜毓一的身后离开了。
阿蛮想追上去,却被左砂月拦下来。
“你别上去添乱了,阿荒既然这么做,就是想保证我们的安全,所以才担下了所有责任。你若现在追上去,会让阿荒的苦心白费的。”
阿蛮听到左砂月的这番话,总算不那么冲动了,他唉声叹气。
“我刚才应该站出来的,或许阿荒就不会被带走了。”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这件事情跟我们也都脱离不了干系,若是皇上真的要追责,我便主动跟他坦诚,请求他从宽处置。”
左砂月在心中默默为阿荒祈祷,希望夜毓一能够大发慈悲,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阿荒几乎是被两个焰灵军架着走到了皇陵入口,他这次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他不怕死,但是有点后悔刚才被抓走时,没能向左砂月坦诚自己的心意。
也没来得及对阿蛮说要好好照顾自己,代替他向爹娘尽孝。
他想着想着,眼泪就涌了出来,前方的洞口形状在他眼中逐渐朦胧。
他仿佛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感官,成为了行尸走肉。
“陛下,就是这里了。”
京汨他们顺着通道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那口井边。
夜毓一微微探出手指,果然触到了结界。结界发出微光,将他们拦在外面。
“真的有结界,看上去结界存在不少年头了,居然现在才被发现。”
京汨把手附在结界上,能够感受到结界外面一层缓缓流动着的灵力,温度灼热,强劲有力。
夜毓一让站在结界前面的所有人退后一步,他将灵力聚于掌心。
缓缓将它们集结成细小的尖刃,指尖微微挥动几下,尖刃迅速变换位置,拼成了一个巨大的利刃。
利刃高速旋转,化为锋利的陀螺。
他双手骤然向前一挥,利刃极速往前一推,直直的朝结界刺去。
就在两者接触之时,迸发出激烈的火光,朝两边喷射而去。
好在京汨等人率先撤退了几步,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经被火球包围。
结界裂开了一个长口子,撕拉一声沿着两边破开一个洞。
夜毓一用力将它上下一扯,结界彻底被打开。
夜毓一三步两步就跨到了井边,井底一片黝黑,什么也看不见。
夜毓一手中微微泛出火光,放到古井上空。
火光一直照到底部,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枯井?”
夜毓一皱眉,之前所有的猜测都被推翻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枯的!我亲眼看见左将军背着七殿下的尸首进到这个洞口的,除了这口井,难道还有其他通道?”
阿荒大声喊道。
“别乱动!”
两边的焰灵军用力压制住他的身体,本来阿荒的灵力就很弱,现在手臂被人从两边架着,根本没有缚鸡之力。
夜毓一放下双手,眼睛依旧盯着井口。
他手背青筋暴起,关节泛白,两道剑眉完全皱起,呼吸加快,几乎难以控制住情绪。
京汨能够理解他的失望与痛苦,原本计划的很好,让七殿下当着众人的面假死,再秘密派往天涯城休养生息。
原以为他可以远离宫中纷争,安好的度过余生,却未料到他竟会在皇陵中离奇失踪了!
“你们为什么会进入皇陵?”
夜毓一攥紧双手,回过头去问阿荒。
阿荒也不隐瞒,说:“七殿下被你杀了,难道我们就让他横尸荒野吗?殿下生前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就想着悄悄将他葬入皇陵,让他在九泉下得以安息,所以才……”
“我没有杀他。”夜毓一说。
他此话一出,阿荒的身体又是骤然一震。
他瞳孔放大,“陛下此话何意,属下听不太懂。”
夜毓一耐着性子向他解释。
“我没有戳中他的要害,只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看似满意的交代,让他诈死而已,他应该在半路上就苏醒过来了,事后再服用我给的药,很快便能恢复健康。”
夜毓一的话让阿荒大吃一惊,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缓和过来。
“可是殿下一直没有苏醒,会不会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真的死了?”
夜毓一摇头,“昏迷时间长短不定,但最后会苏醒是肯定的。”
没想到,阿荒和所有人都错怪了夜毓一,直接将他当成杀害七殿下的大魔头了。
阿荒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双颊微微涨红,有些无地自容。
夜毓一从古井边上绕出来。
“京汨,派两个人守在这里,但凡古井有任何动静,及时汇报到金野城。”
京汨吩咐下去,问他:“陛下,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先回去?”
“派点人手帮忙把天涯城打点打点,这里不适合居住,鹭玉宫的人需要用什么吃什么,都尽量帮他们安排吧。”
夜毓一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阿荒的耳中,他心头划过一丝暖流,眼眶发热。
先皇在世时,夜毓一跟夜昭瑛每天形影不离,阿荒他们经常会跟在夜昭瑛身后去紫鎏宫玩耍。
左旌跟京汨也像兄弟似的聚在一起切磋武艺,帮助对方提升灵力。
直到鹭玉宫的人血染祭灵台,那样其乐融融的场景就再也没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