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墓碑镇

1

杜宾来到的这座小镇像是被狂风撕扯的蝴蝶,给人一种伤痛感。人家的房檐近似灰倦的玫瑰那样干瘪内合着。接天连地的灰色拼在一起,连砖瓦都过分暗沉。

他举起手中布满汗渍的宣传报,对近太阳。不像,相片上的小镇山明水秀,娉娉袅袅。而这里的山林草木像皱起的掌心,肌理错杂,颓颓倦倦。

但对于这样的卖家秀,杜宾并无不满。他是一个摄影师,风景无非是价位不同的染料,但最终的结果还不是出自他一双画手?

电线杆上乌鸦的嗓音粗厉而沙哑,杜宾举着相机在狭窄的马路上打量两旁的居民楼。干裂的墙皮像爬山虎般蔓延至天台,墙面的染料已因曝晒看不出原色。最有意思的是每栋楼之间都竖立着一块石匾,这算是门牌吗?

杜宾饶有趣味的走近一看,头皮蹭的一下被钻开了千百个小孔,下眼皮也不自然的抽搐。这碑上赫然刻着:“张现文,1970-2025”

“这,这TM是墓碑!”

杜宾惊慌的四处张望,发现每一位居民的脑袋都从窗户里探出来,他们面容模糊仿佛覆盖着一层蜘蛛网,每双眼都痴痴呆呆。

很奇怪,他们明明没有说话,杜宾却感觉这些人已经双手抱拳,正声嘶力竭的呐喊,颧骨因大张的嘴巴而高耸。

呐喊声从四面的风眼里,如洪水般灌来。他下意识的想捂住耳朵,声音却戛然而止,每位居民的神色又鲜活了起来,不再滞顿。他们说说笑笑,向杜宾投落友善的微笑。

太奇怪了!是我听错了?

2

杜宾惊魂未定,肚子里的馋虫也受了惊吓。

“老板!一碗汤面!”杜宾走进的这家面馆看起来年代久远了,泽黄的油污遍布每一个角落,天花板上的灰尘足以揽下来做两碗面条。桌椅上生长出年轮,如果不是这股浸人勾魂的香气吸引他才不会进来。

“喂,张廖!”他斜视店内的员工,压低了声音。

此刻外面车轮与地面尖锐的摩擦声,大人和小孩凄厉的叫喊声,人群的哄闹声让他心烦意乱。

“你给我介绍的这啥地方?阴森森的!”

许是电话那头肆意的嘲笑声挑衅意味十足,杜宾的声音变得又低沉又愤恨:“我不管,明天你就给我来!你不来和我妹的事儿别想!”

旗开得胜,那头的声音明显瘪了下来,之前弥留在心里的阴森诡谲一扫而光。面香随之也从碗中溢出来,老板和善的微笑也是一味调剂。

“小伙子,你是外地人吧?”

杜宾大快朵颐,筋道的面条塞了满嘴,他尴尬的点了点头。

“我们这个镇小,大家都是熟面儿”

杜宾从圆鼓鼓的腮帮腾出一点位置,艰难的说:“老板,你们这儿的墓碑怎么建到房门口?”

老板仰头一笑,褶皱从嘴角延伸到头顶:“这是我们这的习俗,人在哪儿死碑就建在哪儿,你瞧!”他干柴似的手指伸向店外。

马路的正中央竟矗立着一大一小两块墓碑!杜宾被噎住,脸色发青和墓碑的颜色如出一辙。他放下碗,兀自的走出面馆,滚白的马路像一张大饼被太阳烘烤着,而这两块墓碑就像竖起的葱段,可它们不该在这里!

刚才这条马路上空荡荡,绝对没有这两个墓碑,他笃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是什么?大墓碑下有什么东西?他定晴一看,是一个人形的雕塑吗?而墓碑像是从它腹中生长出来的,它的手臂和腿似把所有血液,肌肉和筋骨都传递到碑上,因而痛苦的痉挛蜷曲着。

太逼真了,他拿起相机颤抖着记录这惊人的杰作。杜宾不由自主的去触碰它,这雕塑竟像皮质沙发般凹陷又复原,此刻它更像一个待形成的木乃伊,他再想去触碰的时候,面馆老板发疯似的冲出来。

“住手!没完全长成的墓碑不能碰!”老板的眼里爬满了血丝,深陷的眼窝不见底,其中那一道厉涩的寒光让杜宾头皮发麻,汗毛竖起。

“没,没碰”杜宾凝视着老板,这还是刚才那个和善的老人吗?

没长成的墓碑?什么意思?杜宾感觉自己身陷一个巨大的漩涡里,强劲的吸力让他难以逃出生天,他只能被溺死,撕碎。

他头晕。

3

杜宾干瞪着眼躺在旅店的小床上,水晶灯一明一灭左右摇晃,墙纸上酒红色的波点像从人脖颈喷洒而出的鲜血。

他浑身一颤,脸上爬满烟丝,焦黄色的下眼圈好像吞云吐雾了一夜。不睡了,去接张廖!

张廖的金龟子在小镇里窜的飞快,车前灯不知什么被撞坏了,像半盲的眼,有气无力的发着微弱的光。

杜宾打着哈欠,裹进了风衣靠在路灯下看从远处驶来的小轿车。咋了一口痰。

“有病啊!你飙车呢?”杜宾嗫了一眼颤颤巍巍从车上下来的张廖,他几乎走不了一条直线,东倒西歪,下盘不稳。

“咋了你喝酒了?”杜宾嘲笑着扶住他。

张廖额旁的青筋渗出汗,脸色惨白,似是太激动竟哇的一下跪倒,吐了出来,杜宾不敢笑了。

“宾哥,我……”他呜咽着,喉结上下纠结滚动。

“我,我撞死人了!”话一出口又吐,满身的虚汗让小镇降了一场雨。杜宾的心腾起火来,油锅煎熬着血液,身体却寒凉无比。

“那人呢?”杜宾警觉的左右张望,鬼魅的星子悄悄耳语。

“在后备箱,我没敢把她搁在原地。”

4

山路崎岖,杂乱的树枝在车灯前如妖冶如鬼影,划拉拉的打过车窗。泥泞的路如一只爪在车底拽着轮胎,前行艰难,昏暗的车灯照不清前方的路。

“宾哥,我来之前听说这里的人死了不能碰!会尸变!”张廖瞄了一眼又一眼沉默如铁的杜宾,终于说出口。

“滚!少在这吓人,就不该让你来!赶快找个地方把她埋了!”杜宾咆哮着,脚用力的蹬着前座。

车身越来越重,提示超载的红灯极速闪烁。杜宾张廖彼此交换眼神,两个人的脸都蒙上了一层死灰。

他们下车,在黑暗里摸索试探,昏暗的灯光越发凄厉诡谲,静谧的空气中弥散着心脏汹涌的鼓动。

后备箱里,

墓碑在女孩的腹中生长出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