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黑猫

我是一只猫,目睹了一场凶杀案。

1

被杀的人像僵硬的雕塑般坐立在寥寥枯草中,她的脑袋佝偻着不自然的下垂,白内障似的眼半开半合,她在看什么?是被雨水泡胀的手背,石膏般惨白,青紫色纹路攀沿而上,蛆虫啃食腐烂的骨肉。

如果有人在一定会被这恶心的场面吸引,却没人注意手背下的一颗纽扣,那是激烈的厮打中从凶犯衣上拽下来的。

而这颗纽扣现在不见了。

2

人迹罕至的郊外,没了汽笛惊天作响,没了尾气的烟熏缭绕,只有鸟雀乌鸦的吱呀,还有茂密的树叶搅动闷热的空气。女孩手中的小电风扇“苟延残喘”,额头晶莹剔透的汗珠顺着她柔和的侧脸滑下来,汗水浸透了灰色的背心,留下一摊汗渍。

她兴致怏怏的转头对同伴说:“你怎么会想到在这种地方写生?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肥厚脂肪堆积出的一个男生用画笔点了点眉头:“最重要的是这里安静,要画的东西在心里呢。”

女孩打趣:“噢!这就叫做胸有成竹!”她环顾四周,这实在没什么吸引她,突然她的眼睛在某一处滞留,瞳心深出绽放出光彩,一只黑猫。柔顺的黑色皮毛在炎炎烈日下熠熠生辉,高傲的挺拔的尾巴四处招摇。

视线右移,树旁的枯草里有什么?很快我们都知道答案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空旷的野外炸响,拖着长长的呜咽的尾音,惊恐与作呕掺杂的声音,极度恐惧而变形的脸,像一面支离破碎的镜子。

“本台消息报道,有群众今天上午九点于郊外发现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据警方初步调查,死者大致于一周前遇难,腐烂程度较高加之并未发现其身份证件,暂时难以判断死者身份。警方称将立即开展调查。本台将持续为您播报案件进展。”

所有听闻此则消息的人都为之丧胆,肆无忌惮的猜测与臆想,杂乱纷飞的议论在大街小巷,在广阔无垠的暗夜之下被粉碎抛洒,此时一星半点的灯火都变成了谣言燃烧的烈焰。

“欸!你们听说了吗?不夜城那个小姐也是一周前失踪的!她妈在那闹了好几次嘞!”

“哪个小姐?”

“就是那个当人家小三儿那个!长的还行那个!”

“那你说这次报道的会不会就是她啊?”

“谁知道,就她那样不三不四的!迟早的事!”

多无情,磅礴的大雨从云层中伸出臂膀以慈悲的方式环绕住整座城市,鸡蛋大的雨点打落在房檐上噼里啪啦的,建筑群被隐没在雾色中,天地间仅剩下逼仄的枯寂。

只有那只黑猫沉默着,像一口黑井,深渊一般无尽头的沉默着。

3

又一周过去了,大雨还没有停,水涨的比大厦还高,直指天际。案情毫无进展,没有指纹,没有身份信息,没有线索,什么都没有,空白。

如果有了那颗纽扣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我是一只猫,目睹了一场凶杀案。

暴雨天,一个男人拖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蛮力的拉扯。女人的双腿在泥泞地面上划出两道深深的凹痕,磨破的皮肤渗出细密的血丝又被暴雨冲浅一空,机械的叫喊,拉扯,重复着。男人疯狂的捶打女人的小腹,一边剧烈的挥舞拳头一边咒骂:

“妈的骚货!别以为怀了孩子就可以讹我的钱!没门儿!”

女人痛苦的呻吟声重重的落在我心上,她奋力的反抗可还是扛不住暴击重复的碾压,我想去帮她便横冲上去撕咬男人的手臂,可他轻易的将我踢开,那一脚真疼啊!我感觉所有器官的剧烈一颤,骨头脆响随时都有可能脱节。

我一次次的尝试,又一次次的被踢开。除了撕扯下来他风衣上的纽扣以外根本未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而我被疼痛笼罩至晕厥,恍惚中看见那只纽扣沿着一条水线咕噜滚进女人蜷曲的手背,而我再也听不见女人的呻吟。

我见过那女人,在灯红酒绿的不夜城门口,我的眼里投落出她精致的面庞,高翘的睫毛,小巧的鼻尖,红润的唇,她吸了一口香烟,望着我。

她脚上的高跟鞋令我害怕,好像随时都可以用锐利的鞋尖踢穿我。可她没有,她为我买了一盒罐头,捧了捧我的面颊,走了。

从此,我就蹲守在她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她那天望着我的目光是爱怜,而不是怜悯,是喜欢而不是憎恶。也许是只有她不会看见我这只脏猫而把我一脚踢开,也许是我看过太多奚落冷淡的目光而渴望一点点关怀,也许是因为我觉得她是个好人。

尽管她不是每天都会为我带来罐头,有时是一根火腿,有时什么都没有。我曾想跟她一起回家,可她身边总有形形色色的男人,猥琐的,凶神恶煞的,西装革履的,文弱的,可是我觉得没一个配的上她,她那么美,虽然那么多人把唾弃与诟病泼在她身上但这丝毫不会毁坏我对她的印象,我只是一只肮脏又高傲的猫,喜欢就是喜欢。

而那些男人贪恋她的目光一转到我身上就变成了嫌弃和嗤之以鼻,我憎恶,也很害怕。

“好脏的流浪猫啊!”那些为她开房门的殷勤男人无一不这么说。而她总是笑着,对我招招手。

时间长了,我才知道她还有一个疯妈妈,我不知道为何而疯。疗养院高昂的费用逼迫她每天兼两份工,白天是个餐厅服务生,到了夜晚是个妖娆美丽交际花,即便如此还是时常负担不起妈妈的治疗费,时而接妈妈回家,时而送回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只知道她夜晚的身份,还是说他们只想知道这一点,仅此而已。我看过她规规矩矩穿一身素衣,褪下大浓妆的样子,像个清秀的女大学生。

白昼黑夜她都爱笑,而白天的她笑的最真切。我也见过她流泪,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她好看的下巴上,像荷花带露,真美啊!这时候我会钻入她的环起的手臂,她从不嫌弃我,还会理顺我打结的毛发,好温暖!

4

那颗纽扣被我叼走了,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她什么时候会被发现呢?我自作聪明的以为我能帮她,帮她捉住杀她的人,她的情夫。

一场场大雨冲刷掉了纽扣上的血液,我一次次的把纽扣叼放在警察局门口,可是它就像枯萎的不起眼的叶片没有人注意,上面只会留下人来人往的脚印,警察局的门也不会为我打开。

我找不到她的疯妈妈,她去哪了呢?自从新闻报道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她也感觉到了吧,她的女儿已经不在了。

今天是我来警察局门口的第三十天,又下了一场暴雨,我浑身湿透的站在警察局门前,还是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现在形同骷髅的我,也让他们看不出是天天等候在门前的那只猫吧,我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灰色的天地融为一体缓缓旋转,是要把雨水灌到天上吗?

雨下的真大啊!和她被杀的那天一样大。

糟糕!一个分神雨水拍掉了我噙住的纽扣,它正沿着路面的积液向下水道流去!我起身去追,用尽我全部的力气,此时的我一定像一条黑色的闪电,我就要抓住它了!

“咚!”

是什么声音呢?好像是车撵过我身体的声音吧。可是我居然感觉不到痛,有什么温热的粘液从身体里钻出来,我的耳朵发蒙听不见雨声,只感觉它在我身上放肆的啪嗒啪嗒,刚才灰色的天怎么又变成红色了?我的眼前蒙了一片红纱,谁来帮我把它掀开啊!我试着叫了几声,自己都听不见,我好像看见路人瘪下的嘴巴,瞪大的眼睛,还有一双双因嫌恶而招摇的手臂。

我现在的样子应该很恐怖吧?像一张黑红相间的地毯。纽扣还在我嘴里吗?或许我不该拿走它,这样她就不会死的不明不白的了。

我一定会遭报应吧,也许现在报应就来了。我就要死了,好冷啊,有谁能抱抱我吗?

我好想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