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路无知来到千福学堂教书已经三月有余了，从没有旷过一堂课。他并没有将他的思虑带到课堂影响学生，甚至利用课余时间给学生补习，还讲一些有关医药的简单易懂的常识，激发孩子们的兴趣。学生们很是喜欢他，比起桓觉先生，路无知更加和蔼可亲、性情温和。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照着千福学堂。学生们还有几个没有离开，正在和路无知专心学习书法。这时，桓觉先生默不作声的走近客堂，想看看他们放学了却还不回家，到底在忙活些什么。他惊奇的发现，原来留下的这几名学生都是平时学堂里毛笔字功底最差的学生，但此时他们在宣纸上的字迹早已超乎了桓觉先生的评审范围。
他惊叹道：“好字啊！你们这几个平时贪玩的孩崽子真的进步不少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果在多加练习，将来一定有潜能。”
虽说桓觉称赞的是这几名学生，但做为教书先生的路无知，他此刻反倒有一种成就感。十年育树，百年育人。他没有白白努力，他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这一切。
天色不早了，太阳已经完全西下，这几名补习书法的学生已经告退，课堂里就只剩下路无知与桓觉先生两个人。桓觉没有让路无知回家，而是留他在家里吃饭。“没想到路家的二公子的书法功力超群啊，就连几个毛孩子都提拔的这么好。今晚你一定要留下与我吃顿便饭，饭后我要与你切磋切磋。”耐不住他的盛情，路无知遍留了下来。
桓觉的家中没有闲杂人，只有两名给他做饭的厨子。他们来到客堂，就是挂着那副画的地方。厨子在客堂中间空闲的地方摆了一张木质圆桌，半刻钟的时间，饭菜已经上齐。几道菜品都是清淡的口味，但是外加了一碗浓郁的鲫鱼汤。
当路无知要成汤的时候突然看见汤里有条鱼尾浮在他的汤勺上，原来是鱼汤。他的眼睛颤了一下，太阳穴处有一些作痛。可想而知，一切与鱼有关的食物路无知早已忌口。眩晕感袭进他的脑畔。他放下汤勺，眼中充满了血丝。
正在夹菜的桓觉先生看见此状，急忙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当然不会有人联想到路无知与人鱼若汐的人鱼情节会发展到他连鱼汤都不敢吃的地步，但洞察世事桓觉先生除外。看到如今这个局面，他已深知路无知还是没能将往事的情怀遗忘。
路无知放下碗筷，掩饰着说道：“先生，我只是有点儿饱了而已。”
“那好，我也正是。”然后，桓觉先生请路无知下桌来到茶坐上休息。
事先备下的清茶使路无知很快的缓解了过来，接着他听见桓觉先生说。
“有了无知你的帮忙，确实给我们的学堂添了几分朝阳之气。”
“书山有路，学海无涯。教书育人是我的职责，老先生过奖了。”
前辈的夸奖与称赞缓和了刚刚窘迫的氛围，这使路无知感受到了他已经被学堂的老先生认可。
老先生又说：“这些日子你将自己置身学堂，你的努力我都看到了。我倍感欣慰，学生有你这样一名老师也是他们的荣幸。”
“老前辈过奖，我还要感谢您的提携。”
“只不过，即使你掩藏住心中过往，也不能证实你完全从困境中走来。”
透过桓觉先生仁慈的目光，路无知看到的是长者对晚辈期望。他完全能明白此话的弦外之音。言者有意，听者有心。接下来他将怎么办？他说些什么能将此话题回避？周身循环的血液让他听见了自己加速的心跳。他想到了人鱼谷，茶颗颗的轻视与傲慢让他滋生出几分躁动，他又想到了琉璃村，甚至没有将人鱼若汐得以解救，这使他倍感空洞。他不愿再与旁人透露他心中的哀思了，他知道他的行为与世道格格不入，遭到了其他人的愧责。
面对老先生早有谋意的话，他将语气调整的更平稳了，说：“晚生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请多加海涵，还请老先生不要劳神牵挂无知。”
听这话含义岂不是棒打墙外的丝瓜，堂内坐在茶凳上的路无知话一出口觉就得有什么不对劲儿。正在思量着还说些什么，就听见桓觉老先生讪讪的说道：
“我小的听爷爷讲起过一则故事：从前有一座谭林岛，那里有一个降妖师，为了将道术传承下去，他收了一个徒弟。这名徒弟与师傅学习本领，就在他出师的那天师傅突然病倒。临终前师傅告诫他的徒儿千万不要忘记身为捉妖师所背负的重担，做徒弟的答应了。可是在一次捉妖的过程中，有一妖物落网。妖孽频频求饶，原来是一只怀有身孕的狐妖。你猜怎么地，生性善良的他当然产生了怜悯之情。正在他犹豫的时候，狐妖趁虚而入仓皇逃跑。他自然后悔莫及！不过晚了，后来狐妖产下的狐子成为一代妖王，带着妖子狐孙祸患谭林岛。慈悲生霍乱，方便出下流。老一辈人说的话是铁定的道理！那时候我就开始严守古训，恪守成规的要求自己，生怕因为一点儿马虎将事情酿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结果。现在我老了，也终于明白了爷爷当时给我讲的故事的寓意。”
听完桓觉老先生的话，路无知心中的梦幻彻底被泡灭。他哑口无言，不敢正视老先生的眼目。老先生的比喻像锋利的尖刀刺入他的脚跟，让他坐立不安。桓觉先生又寒暄了几句，他再也听不进去桓觉说的任何话了，快走到客堂的门外时，之后路无知起身告辞。他又瞅见了墙上的画卷。情诗陪情画，画中女子清幽淡雅，就像他美丽超俗的人鱼若汐。海蓝色的背景陷入眼底，背景似乎正在移动，好像顷刻间就要走出画面。
临行前他好想去与先生辩解，但他没有。一如既往，月光洒照着向荣街的石板路，街上偶尔会出现星星点点的行人。路无知独步怅然的行走，摸不到边际。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来到先知府。他站在门前痴痴呆望，这是他的祖上世世代代承接的古宅。里面住着他身为先知的父亲，他的同样冒着生命的威胁背负着使命，守护“镇海明珠”。与父亲相比之下，路无知觉得自己真的很渺小。他抬起头仰望夜空，只是这里的星星看起来没有琉璃村夜空中的星斗燎亮。
此时，千福学堂的客房中——
“先知大人，我看这孩子还没有打消再去琉璃村的念头。”桓觉先生顾忌的对着先知说。
“看来远古的预言真的来到了！”老先知叹了叹气，接着说：“只要有我一口气在，鱼族的人鱼们休想夺回‘镇海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