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她手中的高脚杯骤然坠落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暗沉的红酒把白色的羊毛地毯染成了鲜血的颜色。
亚莉珊德拉女王还从来没有过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自从她登上欧罗巴的王座以来,她一直以强硬的手腕统治着这个暗潮涌动的王国,她自认为,一切魑魅魍魉在她面前均无处遁形。
但最近所发生的事情,却让她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质疑。
星轮法阵被人开启,以及石中剑拥有了新的主人,这让她渐渐失去了曾经的自信。
“征服者”诺亚一世曾经留给自己的后人一句话:星轮不动,政权永固。
而他的继任者们也坚信,不论王国经历怎样的大风大浪,只要布里埃纳的星轮法阵安稳无恙,那么兰开斯特王室的统治也会被永远地维系下去。
亚莉珊德拉曾经也是这句话的信徒——在她看来,星轮法阵不过是个历史悠久的传说,两百多年来,可从来不会跟哪个国王或者女王过不去。
但当传说变成现实的时候,亚莉珊德拉却不可避免地深感恐慌。
正因如此,她才在这非常时期采取了非常举动——这让不少人都对女王近期的行事方式感到疑惑,心想为何平日里稳操胜券的女王,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急躁冒进?
比如当布里埃纳军校的学生们刚刚对斯普雷特伯爵产生反弹情绪的时候,她就以最强硬的姿态把军队派了过去。
别人都以为女王被气糊涂了,才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然只有亚莉珊德拉自己知道,她派出军队的原因,是为了布里埃纳的星轮法阵。
她在莱庇提亚借斯普雷特伯爵之手指挥军队,试图在军校中尽早发现那个威胁她统治的隐患。
作为一个得位不正的君王,亚莉珊德拉很希望证明自己的能力,并千古留名——但绝对不是作为亡国之君而千古留名。
所以她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消灭阻挡在她面前的障碍。
然而,当她发现那个罪魁祸首的身份时,她却有些犹豫了。
因为那个人姓梅瑞狄斯。
与十二星辰关系密切的梅瑞狄斯家族是欧罗巴王国最关键的脊梁,亚莉珊德拉敢以权术手段拆散霍克伍德与爱德华兹的联盟,却不敢跟梅瑞狄斯们开半点玩笑。如今,狮鹫家族的愤怒已经令她深感焦头烂额,她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对维伦·梅瑞狄斯动了手,四芒星家族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或许这一点,才是令她放弃斯普雷特伯爵这把利刃的真正原因。
但她显然又算错了一点——单单摘除斯普雷特伯爵,是无法平息那些人的愤怒的,他们显然要让她也付出代价。
她的宫廷总管阿尔杰告诉她,王宫中的真理之塔已经被人开启,在这座积满灰尘的塔楼之中,来自布里埃纳军校的信件堆了一箩筐。
她看到学生们以真实的口吻,描述了斯普雷特伯爵的行为,把他们心中的态度,表达得无比恳切。
这些朴实无华的言语,在她翻开信件的那一刹那,皆化作尖锐的剑雨,朝着她的心猛扎而来。
但这并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通过她之手传达到下议院的议案,在上议院被否决了。拜伦侯爵表示,他侄子在军校中所受的伤害,绝不是贪污受贿、私杀家仆这样的罪名可以补偿的。
尽管亚瑟·霍克伍德已听从她的命令奔赴边疆,但她却很清楚,亚瑟与她被废黜的丈夫情谊深厚;她很担心如果自己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亚瑟这个理想主义的年轻人会不会带头质疑她登上王位的合法性,然后想方设法地,迎回她那位窝囊的丈夫。
不过更令她深感意外的,却是目前莱庇提亚境内的舆论导向。
《莱庇提亚日报》的评论员们,纷纷抨击她用人不当,甚至怀疑斯普雷特伯爵一举一动,是否出自她的指使。
一幕名为《王子复仇记》的话剧即将在莱庇提亚环球剧院上演,剧评家们纷纷以笔杆子隐晦地揣测,这部话语是否预示着王国的未来。
除此之外,甚至有人在斯普雷特的案子上大做文章,说现在世风日下,已经远远比不上诺亚三世当政的那段时间了。
对此女王唯有苦笑,心想这些人恐怕早就忘记了,他们当年是如何用尖锐的语言痛骂诺亚三世流连弗莱明街以致延误战机的事情了。
真是一群沽名钓誉的混蛋!
但咒骂并不能驱逐她长期以来的积郁。
痛苦而纷乱的心情充斥在她的胸腔之中,使她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她猛然推开城堡露台的大门,冰凉的风迎面扑来,吹乱了她精心编制的发型,也降低了她血液里的温度。
她看到近百愚民聚集在露台之下,手中抬着五花八门的标语,愤怒地朝着她大声地嚷嚷。
“昏君!”
“荡妇!”
“篡位者!”
“带着你的走狗,给我滚下王座!”
“兰开斯特王室的正统,就是被你这个贱人给玷污了!”
“……”
听到这些话语,她后退一步,重重地关上房门,把那个聒噪而愤怒的世界隔绝在外。
此时的她已经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雍容华贵,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她半边苍白的脸,让她看上去格外狼狈。
她踉跄地跌在床边的软椅上,不敢再去看窗外的情形。她的心脏在胸腔中噗噗跳动,使得她的血液忽冷忽热,前所未有的畏惧,也浮现在她的心中。
不过就算她闭上眼睛,那些写着“昏君下台”之类标语的横幅依旧在她意识中晃得她眼花缭乱。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些向来被她视作蝼蚁的愚民,一旦被舆论凝聚起来,竟然会产生如此强大的力量。
她感觉,一双无形的手藏在幕后,不知不觉操纵了这一切。
于是,维伦·梅瑞狄斯这个令她心悸的名字,再一次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这回是真的完了。她告诉自己。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尽量保住头顶的王冠——然后,不要败得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