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与马库斯一起商量了联名信的相关事宜之后,格里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马库斯的身影,不觉间心里有些着急。直到林顿·加西亚告诉他“马库斯因为散布某些言论被军队拘留”之后,格里芬的焦虑方才转化为极致的愧疚。
“是我害了你,马库斯,”格里芬心想,“但请原谅我,我必须这么做。”
心不在焉地捧着教科书,格里芬的神思早已跨越了悠悠岁月,穿过了万水千山。
“我们是狮鹫,理应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兄长亚瑟曾经不止一次这样告诉过他,“为了心中的信念与理想,我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狮鹫,拼写为GRIFFIN,是霍克伍德家族代代相传的纹章,也是格里芬的名字。他在历史故事中得知,自己的先辈们曾经在飘扬的狮鹫旗帜之下,以无与伦比的勇气执掌欧罗巴的军队,化身为守卫王国的剑盾,拒外敌于国门之外。
他对这样的生活无比艳羡,然而欧罗巴王国的现状却让他深感失望。拿兄长的话来讲,就是现在的大贵族们对于内斗的兴趣远远高于开疆拓土。
而昆廷·萨拜因被撤职,以及斯普雷特伯爵的到来,更让格里芬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我想改变这一切,”他暗暗心想,“让先祖的荣光重新照耀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
既然莱庇提亚当局想要把布里埃纳军校当作权力博弈的战场,那么格里芬便打算从军校开始自己的行动,不论是为了家族荣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为了拯救像马库斯这样的平民学生。
格里芬必须得承认,维伦·梅瑞狄斯着实令他感到很失望。
他依旧记得两人作为竞争对手竞选学生会会长的那一天,维伦以一副光辉灿烂的形象站在约克大礼堂的讲台上,以震惊全场的勇气,表达了其对前校长昆廷·萨拜因的怀念之情。当时听到这话的格里芬毫无疑问也愣在了原地,心想自己果然不如他,便也输得心服口服。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维伦竟会由着斯普雷特伯爵的性子肆意妄为,甚至在整个事件背后,还有着他的助纣为虐的身影——说的也是,如果姓梅瑞狄斯的愿意公开反对校长的所作所为,那么就算斯普雷特伯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采取这么直接粗暴的举动。
之前是同学们瞎了眼,才票选了你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学生会会长,格里芬忿忿地心想。既然如此,我当初虽然落选了,却也必须秉承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替你肩负起本应属于你的责任。
马库斯被拘留一事给格里芬敲响了警钟,让他意识到写联名信的方式是不可行的——身处欧罗巴士兵的十面埋伏之中,稍有风声就会引起敌方的警觉,更别说真的把一群学生组织起来签名了。虽然斯普雷特伯爵不敢拿他这个霍克伍德家族第一顺序继承人怎么样,但把他的同谋们一锅端了还是做得到的。
事到如今,格里芬终于决定借助家族的力量来达到他的目的。
他之所以犹豫不决了很久,是因为顾虑到兄长亚瑟领兵在外,霍克伍德家族最近的麻烦事儿也接连不断,他不想让兄长在他身上操心。
但现在,斯普雷特伯爵和他背后那个政治集团掌控全局,如果没有新的势力介入,很难打破这一家独大的僵局。
于是,在他给家族送去消息的两天之后,他的私人警卫队连夜抵达了布里埃纳军校,驻扎在附近的荒野之中。狮鹫的旗帜被高高挂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包围军校的那只影子军队面前。
“维伦啊,”斯普雷特伯爵站在校长办公室的彩色玻璃窗前,朝着身旁的银发青年叹了口气说道,“现在狮鹫家族都对咱们的所作所为看不下去了,我们要不要先休停片刻,等风头过了再做打算?”
维伦透过彩色玻璃,望着窗外飘扬的狮鹫旗帜,嘴角挑起了一丝冷冷的微笑。斯普雷特伯爵话中一个接一个的“我们”,让维伦无需多想就猜到了对方想要把自己一块儿拖下水。
“校长先生,你的影子军队,是谁交到你手中的?”
“当然是女王陛下了。”
“女王陛下希望你拿它做些什么?”
“维护欧罗巴王国统治阶级血统的纯净。”
“那她有告诉过你,如果有人试图阻拦你完成任务,你应该怎么做?”
“自然是军法处置,杀无赦。”
“答案已经很清晰了,校长先生,”维伦以镇定自若的语气说道,“你是女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用不着替她分析种种利益关系,照她的命令消灭一切阻挡任务完成的敌人,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斯普雷特伯爵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中带着些忌惮的意味儿。
“有道理,”他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做吧!”
霍克伍德家族的狮鹫旗帜高高挂起,却依旧拦不住斯普雷特伯爵继续想方设法删除平民学生的学籍。
格里芬静静地坐在窗前,狠狠地把一张纸条撕得粉碎。
纸条上简单地写着两个词:“威慑”和“坐观其变”。
第一套方法不能用了,他想。这位斯普雷特伯爵的胆子,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他猜测一定是有人在给他撑腰,才让他对霍克伍德家族的警告无动于衷。
于是,他紧紧咬着嘴唇,打开抽屉又将其关上;这个动作重复好几次之后,他终于掏出了第二张纸条。
信鸽停在了他的窗前,把他新的命令带到了警卫队那边。他清楚地意识到,从今天开始,布里埃纳军校的风波将正式上升为莱庇提亚几大势力的政治角逐。
“兄长,抱歉,“他朝着格兰特尔所在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但我不能对军校发生的一切坐视不管。承担责任,传承荣誉,这是你当年教给我的道理;今天,我终于有了机会来践行这样的理念,我希望你能为我感到骄傲。”
就在格里芬做出这样的决定的第二天,斯普雷特伯爵和他手下的那群人又一次在军校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格里芬当时在宿舍里聚精会神地复习着基础工程学,突然间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喧哗声。他眉头一皱,低头就望见一群士兵押着几个学生,朝着布里埃纳军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我不能无动于衷了。
这么想着,格里芬三步并做两步奔向了东塔楼的笼式电梯,狠狠地在“一楼”的按钮上戳了好几下;待电梯慢悠悠地停在底层后,他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这座城堡。
“住手!”当隔得老远的时候,他就大声地喊道,“如果你们对霍克伍德家族还有几分顾忌的话!”
兄长教过他,倘若遇到蛮不讲理的敌人,就不要尝试跟他们讲道理,这时候,强权与力量,将会是最好的武器。
而目前格里芬手中最有用的东西,便是霍克伍德这个显赫的姓氏。
果然不出所料,格里芬话音落罢,那些士兵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显然对于三大家族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庞然大物一向顾忌重重。
“你们发什么呆?”指挥官粗暴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没听见我刚才的命令吗?”
士兵们这才如大梦初醒般,以颤颤巍巍的嗓音说道:“可是……”
“你们怕了?”指挥官冷笑一声,“被一个姓氏吓到了?”
士兵们沉默不语,目光在几个学生和不远处的格里芬之间游移不定。
“你们这帮怂货!给我记住!”指挥官突然提高了音量,大声吼道,“你们背后是有人撑腰的!别说什么霍克伍德,就算你们前面是旧日支配者,也给我朝死里冲!临阵退缩者,一律军法处置!”
这句话仿佛熊熊烈火,把士兵们心中的恐惧全部焚烧殆尽。他们彻彻底底无视了站在一旁的格里芬,抬起了手中的武器,押着学生们继续前进。
原来自从家族式微之后,他们都不把霍克伍德看在眼里了啊!
望着眼前这一幕,格里芬感觉鼻子有些酸酸的,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动真格了。
他缓缓举起了手,向埋伏在校园之外的家族私军下达了动手的命令。狮鹫的怒火,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随后便是双方军队激烈的火拼。霍克伍德家族的警卫队人数不多,但贵在精锐,武器装备皆是全国顶尖的水准,很快就在包围圈边缘破开了一个缺口;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数量众多,而且身处布里埃纳军校内部,他们的战斗力也无法全然施展开来,因此很快便陷入了僵持不下的场面。
格里芬·霍克伍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地,朝着战局最激烈的地方靠近。若非手无寸铁,他还真想化身为一柄利剑,直接刺入敌方的心脏,救出包围圈中央的学生。
不过令他稍稍感到庆幸的,是双方的士兵都有所克制,目前尚未有伤亡产生。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一个押解学生们的士兵突然间取下了腰间的手枪,朝着身旁的霍克伍德家族警卫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开了一枪。
在枪声响起的刹那,那名中枪的霍克伍德家族士兵捂住肩膀,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其面色苍白,表情扭曲,一副受了很重的伤的模样。
格里芬眨了眨眼睛,猛地一晃脑袋,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但在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宛如烈火般的怒意在他的胸腔中升腾而起,一点一滴地吞噬着他的理智。
狮鹫的尊严不容侮辱,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亵渎霍克伍德家族旗帜之人,必将迎接狮鹫的怒火。
他看到自己的警卫队成员们都以战意澎湃的眼神深深望着自己,等待自己下达那一道期待已久的命令。
于是,他缓缓举起握拳的右手,拇指朝下。
这是一个传承自旧时代的古老手势,代表着死亡,或者说,决一死战。
尽管理智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敲响警钟,但沸腾的血液却驱使着他接过那个受伤士兵递来的武器,加入了激烈的战局之中。
正如兄长亚瑟曾经告诉过他的那样,狮鹫家族的血脉中天生融入了战斗的因素,赋予了他们勇气、力量与战斗的智慧,使他们在战场上如虎添翼,成为最具热血的、也是最优秀的战士。
不过当他在激烈的战局中纵横驰骋的时候,意外再一次发生了。
依旧是之前率先开枪的那个士兵,依旧是同一把手枪,只不过这一回枪口指着的,是格里芬自己。
那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格里芬甚至来不及闪避,便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在剧烈的疼痛之中,颤颤巍巍地倒在了地上。
原来,在剥离了史诗中言辞的美化与修饰之后,这才是真实而残酷的战斗啊!
格里芬意识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随后脑袋一歪,便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