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线赶回基地大营的时候,天气就一直不是很好,而苏安此时的心情也跟这天气一样,十分的阴沉。
踏上基地广场的花岩地板,沿路走来,那些隶属上路军团的小兵都在跟他打招呼。
“苏安,什么时候过来我们营一起喝酒啊?”
“苏安大哥,好久不见。”
“当年承蒙您的照顾了!”
小兵们或是恭谨或是诚挚,身份虽然迥然不同,甚至有些的职位要远远高于苏安,但他们看苏安的眼神,却无不泛着崇敬的光泽。
这要是在荆州城的话,苏安总会微笑着跟他们聊上几句,以回应小兵们的热情,但是今天,他只是一一点头回应,至始至终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苏安只是蜀国军团里最底层的一个队长级小兵,但他在上路军团里却有着相当高的声望。因为除去英雄们不说,他不仅仅是一位随军征战多年的老兵,同时也是军团里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一个小兵。
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团的小兵们都是有服役期的,少则两年,多则五年,但峡谷战场极为的残酷,这么多年以来,战死沙场的小兵不计其数,很多小兵其实根本没能熬到退役就战死在了峡谷之中。
在军团里,陌生的面孔每天都能见到,那是新来的菜鸟。熟悉的某张脸孔,也有可能在某一天就再没见过,那是阵亡在峡谷的某个老兵。
死亡无处不在,昨天还并肩作战,还在一起饮酒的同僚,可能今天就忽然消失了,这就是小兵们的日常。
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人们开始惊奇的发现,军团里的士兵一代一代的更迭,可唯独上路军团里永远有着这一位老兵的身影。
很多小兵都知道苏安是最有资格的老兵,他经历过无数次的战役,但不管是多么艰难的战斗,哪怕是面对那些可怕的敌方英雄,他却总是能“活着回来”的那个小兵。
很少有人知道苏安是什么时候加入蜀国军团的,对于苏安,很多人的印象基本就是“来到军团的时候就见过他了,离开军团许多年后,偶然在战场外遇见,却发现他竟然还是在军团里服役。”
这是一位神秘而富有传奇的小兵。
“他居然活着回来了?”
“他为什么不退役?”
“这么漂亮的战役,为什么他没有得到晋升?”
“他还会在军团里服役多少年?”
这样的疑问,慢慢的也开始在蜀国军团里广为相传,而相对应的,一则流言也开始跟着兴起。
军团里私下偶尔有传言说,苏安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得罪过一帮神秘的人,似乎正是这帮神秘人的安排,才致使苏安不能退役,并且永远得不到任何的晋升。
当然,这些流言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没有小兵敢去问英雄们,而苏安本人,也一直对此只字不提。
而正是因为有着如此丰富的履历,以及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色彩,苏安才被小兵们视为了传奇,甚至一度有人将他称之为“半英雄”的存在。
在这个“英雄无上”的世界里,一个小兵能够被赋予这样的称谓,是无上的荣誉,也是苏安的声望所在。
......
感觉到小兵们投过来的崇敬目光,苏安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丁点的自豪感,却意外有着莫名的悲凉之意。
他停下来了,抬头看着远处那座基地大营,在那里面,是蜀国最高层的统帅者,也是他最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
强忍住内心的反感情绪,苏安走近基地大营,拉开了营帐的门帘。
阔大的营帐里,一抹身着蓝白衣甲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他,年轻男子有着一头银蓝色的发色,他正在看那副挂在墙上的峡谷地图。
苏安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眸只是盯着银发男子的背影,没有说一句话。
久久之后,一声轻轻的叹息在寂静的营帐内响起。
“你来了?”银发男子依旧没有回头,但他似乎知道来的人是苏安。
苏安没有说话,他走上前,将一张卷轴地图放在了帅案前,然后默默的后退。
听苏安没有说话,银发男子缓缓的回过了头来,他有着丰神俊朗的面孔,但神情却覆盖着一层让人望而却步的冷淡。
他那深蓝色的眼眸倒映着苏安的身影,一会儿后,他徐徐道:“坐吧。”随后,他来到帅案前,翻开了苏安交上去的地图。
但苏安并没有按照银发男子的话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去,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而银发男子似乎也并不在意这种事。
又过了一会儿后,银发男子头也不抬的道:“你这次居然肯主动过来见我,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我说吧?”
苏安的眼角微微一颤,随后用一种平常所没有的冷淡语气道:“我的一个下属认为魏国打算攻打第二防御塔,需要请英雄前去坐镇。”
“呵呵,那你的这位下属可还有很多待提升跟学习的地方。”银发男子依旧连头都没有抬,只是认真的看着摊开在帅案上的地图。
似乎对银发男子的反应早有预料,苏安又道:“我的另一个下属则认为,魏国这是在佯攻,其真正的目的可能是在中下两路......”
话没说完,银发男子便抬起头打断道:“魏国在中下两路有埋伏,魏国的英雄都集中到了埋伏点,他们的上路空虚,我们可以趁机派英雄过去摧毁魏国的第一防御塔?”
仅仅一眼,没有经过任何的实地考察,便轻易窥破了普通人看不透的玄机,应该说,这个银发男子能够成为领导蜀国三路军团的最高总司令,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愧是稷下学院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天才。”苏安语气生硬的道:“他本人确实是这个意思。”
“能够看破魏国的计谋,你的这一位下属很了不起,看得出来,你把你的下属教导得很好,没有辱没我们稷下学院的名号,也没有辜负夫子教给你的知识。”话虽如此,但银发男子不论是从语气、还是表情,感觉都不像是在夸人,倒更像是在借话窥测苏安的反应。
苏安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的反盯着银发男子的眼睛。
估计整个蜀国军团,都没有哪个小兵敢用这样轻蔑的态度直面堂堂的三军总司令,这诡异的一幕要是被哪个路过的小兵看到,估计苏安在蜀国中的人气将更上一层楼都不止。
“来谈谈吧。”
似乎在苏安眼中觅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银发男子身子后倾,靠在了椅背上,徐徐道:“五天前,魏国的无双之魔进攻你们上路的第二防御塔,上官尉战死,现在上路军团的尖兵部队群龙无首,正是需要一位新的领导者的时候,我想跟主公提议,改由你来统帅上路的尖兵部队。”
苏安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银发男子,眼神中隐隐有一丝嘲谑,直到银发男子坚毅的眉头微微不悦的蹙起,他才沉声道:“这样可以吗?你雪藏了我这么多年,如今却又要把我推向世人的面前,你就不怕我的形迹暴露,给你引来杀身之祸?”
银发男子沉默。
苏安则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一丝疯狂的笑容:“这么多年过去了,【黑白棋】们一直在四处追查我的踪迹,看来在不久的将来,我恐怕终归要与他们一战的吧?试问到时候你这位稷下的首席大弟子,是站在哪边?”
“有必要如此吗?”沉默了良久,银发男子那深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我们同为稷下学院的学生,只要你肯低头认错,夫子他会宽恕你的。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无法接受那个事实吗?”
“我对那个事实持保留态度。”苏安冷笑道:“我只是很不屑与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盗世欺名的伪君子为伍而已!”
银发男子沉默。
苏安又道:“你不要误会,我此次来,不是来求那帮老家伙的怜悯的,只是在荆州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并不愿看到蜀国覆灭,不过现在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冷笑着撇下这句话,苏安便准备转身离开。
“项藉......”
苏安身子一颤,停下了离去的脚步。
有多少年了?上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在多少年前呢?
“如果你自己仍没释怀,那就给我推荐一个人选吧,我相信你在军团这么多年,一定比我更适合在军团中挑选出一个合格的统帅者。”背后,再次传来了银发男子的声音。
统帅者吗——
苏安抬起头,看着帐门外雷云滚滚的苍穹,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闪过了某道身影,也想起了那个曾经影响了他一生的人。
暗自咬了咬牙,苏安倏地回过身,很不客气的抓起铜案前的一支毛笔跟地图,刷刷声中,写下几个字后,便重新丢了回去。
“有一件事我需要声明一下,识破魏国计谋的就是这个刚入伍的新兵,我没有教导过他任何东西,而且我有生之年,也不会把哪怕一丁点的稷下知识教授给任何人,记住了。”
“我尊重你的选择。”银发男子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声,不过随后他又轻轻蹙起了眉头道:“但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推荐一个新兵?”
“我相信我的直觉,他不仅天生就是一个强大的战士,更会是一个无出其右的统帅者。”
“你居然荒谬到去相信直觉?”
“当年,我也是靠直觉领你进的稷下学院,结果呢?”失落的笑声中,苏安走出了大营,“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哈、哈哈!”
神色复杂的看着苏安掀开帐帘狂笑着离去,银发男子默然无语,他的手指在轻轻敲打着桌面,深蓝色的眼睛,在看着苏安写在地图背面上的字。
“上路军团尖兵部队第十七小队——王耀。”
哒、哒哒哒......
军帐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了密密麻麻的闷响声,那是雨点打在帐布上的声音。
开始下雨了。